第70节:重叠(2) 斜刺里冲出一辆装满汽油的油罐车。 两车相撞,人们慌乱。 朱丹心等急匆匆上前要救人。 突然不知从哪里又闯出一辆油罐车,直直冲入公共汽车的尾部。 火光冲天,爆炸声响彻云霄。 孩子们被抛到空中,有几个身上还冒着火,就像一个个火球在空中飞舞。 到处都是尸体、器官、残肢。挂在电话亭上、树枝上、电线上。 一切都在燃烧。 朱丹心从噩梦中惊醒。 看见吴梦娟和两个警察正好奇地歪着头看他。 “你上班的时候还睡觉?”吴梦娟说。 “没办法,无事可做。” “你居然还说梦话?” “人人都会说的,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好像是用英文骂人。” “噢。今天你们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新的资料,新的线索。” “说说。” 吴梦娟看看朱丹心,说:“周如雪死前开药的地方是你们这里,而且,经过 调查,六个死者通通来过你们这里做心理治疗。而且他们的治疗师都是同一个人 ——马凡丽。我们已经提审了她。现在找你了解情况。” “马凡丽?她不可能有嫌疑的。”朱丹心吃惊地说。 “别过早下结论。干我们这样的首要原则就是怀疑一切人,包括自己。说说 你了解的马凡丽是什么样的吧。” “她已经到我们科3 年了。一开始是我带她实习的。工作态度很好,很尽心。 人稍微有些古怪,不过做这一行的都有些古怪——” “别急。怎么个古怪法?” “哦。年近三十的人了,还没结婚。而且她的笑容特别不自然,别人开玩笑 的时候,她好像在沉思,过一会儿别人不说话的时候,她又突然笑起来,问她为 什么,她说突然明白了刚才的笑话。” “这叫做慢半拍。” “不止半拍,同事们给她取个外号。叫‘马小节’,说她整整慢了一个小节。 从这点来看,拖拉这个习惯倒可能真的是她表达攻击性的一个方法。” “嗯。” 马凡丽看着吴梦娟,一字一句的说:“你说的那些人的确是我的来访者,但 是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联系了,他们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作为他们的心理医生,你难道不觉得你应该为他们的自杀负起责任吗?” “哼,”马凡丽骄傲地冷笑,“你应该好好学学自杀病学,就知道我该不该 为他们负起责任了。”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知道你该不该负责任,该负多大的责任了。”吴梦 娟铁青着脸。 朱丹心:“也许不是她不说,而是她没什么可以说的吧。我觉得你真是偏执, 为什么就认定我们的同行是杀人犯呢?” “我没说她是杀人犯,只不过几个案子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我当然要找她了。” 电话。 “我知道马凡丽怎么杀了她的咨询者,你今天下午来我寓所,我告诉你。” 一个女人告诉吴梦娟。 吴梦娟走进寓所,看到了龚仪人穿着睡衣,左手拿着手术刀。 “今天下午,我差点就自杀了。但是我突然明白了。我并不想死,而是马医 生想要我死。我实际上是为了她在杀死我自己。” “为了她?” “是的。我一开始去找她就是因为我想自杀。她告诉我自杀不自杀是我的自 由,她相信我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死。当时我觉得第一次发现世界上有人这么信 任我,就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后来我去找马医生越来越频繁,她实在对我太好了, 比我自己对我还要好,比我爸爸、妈妈对我还要好。我当时觉得她简直就是天下 第一好人。” “你这叫做理想化移情。”吴梦娟点点头说。 “是,但是后来我发觉有些不对劲了。我发觉她有个特点,每次我告诉她我 的病情发作,我的苦恼,她就对我特别好,特别关心,特别理解。我告诉她我的 情况好了,我比较健康了,她就会有些心不在焉,不愿意和我讨论下去。好多次 我都想告诉她,我的情况好了,没有必要再做心理治疗了,可是都不敢。后来终 于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告诉她,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已经好了,可以结束治疗了。 她却告诉我,这次我试图表达对她的攻击性,我用表面上的健康来逃避真正面对 自己的内心问题,还说了一大堆术语。当时我感觉很自卑,觉得自己再也好不了 了。过不了几天,我的抑郁症又发作了。我又说到我想自杀,她仍然告诉我说她 相信我有选择的能力……” 龚仪人喝了口水说:“什么叫做我有选择的能力?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没 有选择结束治疗的能力,我没有选择说她坏话的能力,我没有选择继续生病的能 力。我当时觉得她那么伟大、那么优秀,好像我要是继续生病都对不起她。可是 我又不能离开她,每次治疗我都假装着自己的情况在根据她的计划一步步好转, 但实际上,我的抑郁越来越重,我只好背着她偷偷找另外一家医院的精神科医生 开药。” “为什么要这样?你难道不能不找她吗?”吴梦娟说。 “那种感受很难说。就像你明明知道你的父母是混蛋,但是你却不能不尽孝 道一样。”龚仪人说。 龚仪人被马凡丽批量提供的温暖、理解、尊重、真诚网住,不得动弹。 龚仪人的疾病,就像茨威格说的:“像一个陌生人突然之间闯进来,偶尔绊 倒在一个受到惊吓的灵魂那里,并且在其中唤醒了一大堆问题。那么既然这个恶 劣的敌人来自别处,又是谁把他遣来的呢?它会滞留,还是会规避?人们可以召 唤他,请求他或是遏制他吗?疾病以他的利爪从心灵中压榨出相反的情愫:恐惧、 信任、希望、沮丧、诅咒、谦卑和绝望。它教会病人询问、思考和祈祷, 它把病 人惊惧的眼光抬起来望进。既然这个恶劣的敌人来自别处,又是谁把他遣来的呢? 他会滞留,还是会规避?人们可以召唤虚无, 并创造出一个承载他的恐惧的生物, 是疾病为人类创造了宗教情感和上帝的概念。” 龚仪人说:“心理治疗对我来说像是吸毒,那一个小时越来越快乐,离冷漠 的生活越来越遥远。我告诉马医生,我觉得生活多么空虚、无聊、痛苦。她说那 是因为我缺乏母爱。可是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因为她在心理治疗里创造 了一个假象。 我越来越觉得没法过日子,自杀的念头越来越多。终于我又一次透露了一些 我这方面的想法。她还是老一套,说她相信我有能力来处理这一切。并且借给我 一本书,《自杀病学》,让我看完后,好好考虑一下究竟自杀还是不自杀。” “那本书还在吗?” “还给她了。” “你就是从那本书里面学会怎么自杀的吧?”吴梦娟指指她左手的手术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