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借尸·堕崖 我脱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渔网,只见小女孩还在里面,一张 惨白的脸半浮在水里若隐若现,睁着眼睛朝上看,却不再有半点动弹。我忍不住 一阵哆嗦。 天色已经大暗,小女孩侧着脸被捆在渔网里,这时候大哥刚拖了两步,往后 看了一眼,却突然停住脚步,死死盯着女孩发起呆来。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 为大哥也受了她的咒,于是一边大喊“大哥”,一边冲他用力摇起铃来。可是大 哥却突然一下子蹲下来,双手把小女孩猛地一翻,她的脸一下子转了过来,脸被 石头打得皮开肉绽,她对着大哥咧嘴一笑,大哥当即愣住,转而颤抖着抱住她大 喊:“阳阳……阳阳!阳阳!” 当时我如同被一道闪电从头到脚劈下去,手上的铃铛猛地停住了,心头一乱 :难道……这是他死去的女儿?! 主席和小胖也同时明白过来,铃声在一瞬间全部戛然止住了。哪知就在此时, 那网中的小女孩突然又挣脱起来,带着渔网又要蹿开! 主席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一脚踩住渔网就开始摇铃,边摇边冲大哥喊: “这不是你孩子!是那只猫变的!大哥你醒醒!” 可大哥一直愣在那里,两手张开,呆呆地看小孩在里面撕咬渔网,却没半点 动作。 这时我和小胖也冲过去把渔网围住,对着小女孩用力摇铃,只见小女孩猛地 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躺在地上一个劲喘气,来来回回瞪着我们几个,目露凶 光——突然让我想起白灵当初看田鸡的眼神,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大哥!你不是要报仇吗!这就是你要找的那只猫啊!”小胖一边摇一边冲 大哥大喊。 我这时也大喊道:“大哥看清楚啊!她瞎了一只眼,就是你要找的那只猫啊 ……” 大哥抖着两手把网抓在手里,许久过后,他闷吭一声,然后猛地站起身来, 拖起那渔网就往海边的渔船冲过去。我们三个急忙边摇铃边围着跑了过去。只见 大哥一头扎进一米多高的海浪里,一边低头躲着浪头,一边把渔网的网口一端拴 在了船尾,然后回过头来,看了那渔网一眼,大声朝我们招呼一声:“过来!” 于是我们三个也纷纷跳进水里,刚才在岸上折腾得浑身是汗,这突然被冷水 一激,格外寒冷。我们三个在水里扑腾几下,接连从两侧翻上了船。这时大哥把 船尾的缆绳套解下来扔在岸上,一拉船尾的一根绳子,那马达就嘟嘟嘟嘟响了起 来,船随之渐渐驶离岸边。 我扭头朝船尾看去,只见小女孩被捆在网里一个劲挣扎,可是那渔网收得极 紧,网孔又极细极密,任她怎么挣扎都不会再逃脱了。渔船迎着高低起伏的海浪 往前疾驰,我们都俯身趴在船上,生怕被一个浪头顶到海里面去。 我不时回头看一眼,只见小女孩在网中死命扭动,一会随着海浪浮出水面 “呜”地叫一声,又立刻被海浪盖进水里。大哥坐在船尾握住操纵杆,专心地注 视着前方的海面,开动马力全速前进。这时我无意中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 他竟已是泪流满面,雨水和泪水混着往下淌,他硬生生地把嘴唇咬在嘴里,两股 血顺着他两边嘴角流了下来。 我心头猛地一颤,想到这当爸的马上要将自己女儿的躯体沉入水底,居然是 为了给女儿报仇! 渔船在我狂乱的思绪中狂驰了二十多分钟,不知道开出了多少海里,反正已 经离海边够远了。我朝四周一望,黑茫茫的一片,看不到来时的岸边,也看不到 任何岛屿。周围的雨点已经渐渐小了,直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我脱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渔网,只见小女孩还在里面,一张 惨白的脸半浮在水里若隐若现,睁着眼睛朝上看,却不再有半点动弹。我忍不住 一阵哆嗦。 这时大哥把船慢慢停住,马达安静下来,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只有 一阵阵波浪远远送过来,推着这船一上一下不住摇晃。 “这个地方差不多了……你帮我动手。”说着,大哥脱掉雨衣,从腰里摸出 一把刀来递给我。 “动……什么手?”我接过刀来问他。 “割了绳子,把网沉了。”他平静地说。 我深知他的心思,于是没多说话,拿着刀子走向船尾,不敢低头多看一眼, 只用手摸着绳子一下一下割下去。刀子很快,几刀下去,绳子的横截面就断了一 半。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他说:“好了没有……别磨蹭。” 我索性闭上眼睛,咬着牙一刀砍了下去,铛的一声一直砍到船尾的金属船舷 上,绳子断了,渔网无声地滑进黑漆漆的水里,船尾一下少了许多重量,翘起来 少许,接着整个船前后轻轻摇摆起来。 我壮着胆子低头往水里一看,海面平静如前。 这时主席和小胖也默默脱掉了雨衣,坐在那里不言语。大哥忽然两腿一跪, 栽在船里不动。我们爬到船头的位置,静静地望着那黑色的深不可测的海。 船里有好多雨水和海水,坐得我们下半身都是湿漉漉的。过了好一阵,大哥 突然转身扯了一下马达的绳子,马达又嘟嘟响了起来。他掉转船头,朝来路开去。 可回去的这一路他开得很慢,好像留恋这海似的。 半个多小时以后,我们靠了岸,大哥直奔海滩的礁石而去。我们三个跟他走 进一丛礁石堆里,见礁石中间,环住了一小块平整的沙地,沙地中间隆起一大一 小两个沙包。其中小的沙包已经残破了半边,下面露出黑乎乎一个洞。大哥默默 地低下身子,用周围的沙土一把一把填满坟穴,跪在坟前,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大哥慢慢站起来,抓了两把沙子,一步步退了出来。我们随着他 退出来,跟着他在海滩上一直走,随后迈步上了石梯,最后进了院子。 这时老张和田鸡两个正扒着门焦急地往外张望。房门一开,老张和田鸡两人 冲了出来,看着我们大声问:“抓到没有,怎么样,啊?!” 他俩看我们神色奇怪,又紧张地问:“没……没抓到?跑了?!” 主席咋了下嘴,意思让他们闭嘴。 大哥说:“我想自己待会……你们……都回去吧……” “大哥,想开点……其实……”主席说到这,不知再说什么好,看着他不再 言语。 “我知道……我全明白……我谢谢你们几个……”说着伸出一只大手,我们 挨个和他握了一下。 “我们谢谢你才是,大哥。”我们一起说。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猫会来找我,因为当年是我把它亲手扔到海里的。 现在它回来了,一直没找我麻烦,我也觉得不对劲……今天终于……唉……”说 着他慢慢把头扭到一边去。 半晌,大哥转过头说:“行了,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待会……”说着用一 只大手用力拍拍我们肩膀,转身进了门,随手关上。 待走得远了,我才把刚才的事情给老张和田鸡讲了,他们两个惊得哑口无言。 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我说:“一天也没吃顿饭,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老张和田鸡连忙说好,争着要请客。我们几个拖着影子,离海边越来越远。 一边走着,我一边抬头看天,见不到月光和星星,那巨大的乌云还未散去… …这时,小女孩泡在水里的两只眼睛突然在我眼前睁开,我猛地打了个哆嗦,张 大两眼朝前后左右看…… 没人知道白灵和那白衣服的小女孩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实在无力 再去多想,只想先回去好好吃个饱饭,再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 晚上,我们把大杰也叫了过来,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过往的一些不愉快的 情节都在推杯换盏中灰飞烟灭了,最后几个人回到寝室,睡了个这些日子少有的 安稳觉。 第二天恰好是个周末,我们四个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看看窗外,已经是雨 过天晴,一番清新景象,比起昨天晚上的黑云墨海,实在有天壤之别。我们心情 都不错,洗漱过后,在很久没用的寝室厕所里方便了一下。然后,我们一起过去 敲老张寝室的门,只见老张和大杰都在,老张却在摆弄他那个大木盒子。 我吃了一惊,问老张:“你又要干吗?” 老张“嘿嘿”一笑不言语,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杰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说:“这老头子改邪归正了。” “啊?怎么个改法?”我问。 “扔了扔了。”老张一边把盒子四周贴好透明胶一边说,“找个地方埋了, 一干二净。” “哈哈,你不做你的研究啦?张大仙?”我接过大杰递来的烟,一边点火一 边调侃他。 “研究?呵呵,我信了我信了,不用研究现在我也信了。”说着老张抬头看 了看我们,不好意思地笑出来。 “那今天咱们去大哥家看看吧?拎点东西过去,吃顿饭,也算是感谢他,怎 么样?”我问。 “好啊,顺便咱们也问问他那只猫的来历什么的,到现在很多事我还犯糊涂 呢。”田鸡说。 “行行,那……等咱们先找地方把这个埋了吧?啊?”老张抬头说,然后又 突然想起什么,把箱子的封胶又层层打开,取出那个天平和那盒砝码。 我一愣,不知他又要干吗,他嘴角抹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从盒子里拿出 一个砝码来,转了一个角度把底朝向我,说:“看。” 我一看,砝码底下吸着一小块磁铁。我不解地说:“这是干吗?” “这小块磁铁我找了很久没找着,原来是吸到这了,怪不得那天称猫的时候 会显得瓶子轻了,你我还都以为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呢。今天收拾的时候我才无意 中发现这个,原来不是瓶子轻了,是砝码这头重了。”说完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们顿时哈哈大笑,一起走了出去。最后,我们选中了学校旁边的一座山, 挖了个坑,把那箱子埋了进去,老张显得特别认真,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一把土 一把土地埋好。然后我们下了山,直奔大哥家去。 我们一路说笑着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再拐过一道弯,就是大哥家了。谁知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响起,好像还伴着许多杂乱的人声!我心头猛 然一乱,急忙跑过去,只见大哥家的院子里有许多警察里里外外走动着,他家院 子已经被封住了。 “大哥犯事了?!你们等等,我过去看看。”我一边和他们说着一边走过去。 当我走到篱笆外的时候,一个警察上前拦住我:“你干什么的?” “啊?我……这是怎么了?” “警察办案,没事走开。走开啊!快点!”警察说着又往回走。 “哎!他怎么了?”我把警察喊住。 “谁?你认识这家人吗?”那警察又转过身来打量我,见我手里提个满满的 塑料袋,“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我们要去海边烧烤啊……”我急中生智说,“我们好几个同学都要 去。” “不行,下面出事了,已经被封了,你们改天吧!没事走开,别影响警察办 事!”那警察不耐烦地一转身走了。 我一听“下面”出事了,浑身顿时一冷,我看那警察走远了,偷偷跑到那棵 老树旁,扶着树朝下一望,只见一个人“大”字型躺在悬崖下面,身体周围画着 一圈白粉。再熟悉不过,正是大哥!我当时一惊差点栽下去,几秒后缓过神来才 撒腿往回跑! “出事了!”我边跑边控制自己的声音喊。 “出什么事了?!”主席问。 “死了……”我颤抖着说出两个字。 “谁死了?!”主席就要往前冲过去。 我一把扯住他:“别过去,那边全是警察……大哥……跳崖死了!” 一群人当时全傻了,田鸡手里的塑料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无论如何,我们最后都没有了解那只猫的来历,这让我们始终在心里有个疙 瘩。而令我更加忧虑的是那只猫的将来,或者说——那猫还会不会再回来? ………… 华哥的照相馆生意还在继续,院子里也多多少少总有些猫聚在那里,我们从 没向华哥说起过后来的那些事,华哥也慢慢淡忘了。他依旧对猫很好,给它们买 猫食和玩具。但是直到毕业,我始终不能从这个阴影中摆脱,每次在学校见到猫, 无论什么颜色,无论多大多小,我都下意识躲得远远的,每次去照相馆冲洗相片 的时候,也都小心地避过台阶上那些貌似慵懒的生灵。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