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比被贼掏了钱包更稀罕的 跳“踢踏舞”跳得正欢,我突然觉出不对劲——钱包不见了。上车之前,我还 掏出来买票,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口袋里,可是它却不翼而飞。 该不会钱包也跟着跳舞,叮叮当当,一不留神蹦进下水道吧。我回头巡查一番, 车站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人穿着胶靴,抱着水管子冲洗车辆;水花在阳光的照 射下,犹如抛撒的碎银子。 被扒手偷走了?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偶就是干这个的。对于一个以“偷” 为 职业的人来说,那可是奇耻大辱。 在江湖上,小偷丢钱包与妓女丢嫖客,赌徒丢骰子,烟鬼丢烟枪是一个道理。 都是丢人的事。要是偷钱包的哥们再损我两句:就你这水平,还当偷王的徒弟, 玩去!那我得找多大的针眼才能钻进去?中国人爱面子,小偷也是中国人,所以小 偷也爱面子。 这是哪个王八羔子,专捡我走神的时候下手。我把牙咬得咯咯响,心里却暗暗 叫苦。一个场景总出现在我脑海中:这边我和阿飘眉目传情,那边两根指头悄悄伸 进我的口袋。 七爷早把我训练成浑身长眼珠子的“偷林高手”,不是趁我色迷迷勾搭阿飘, 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阿飘阿飘,你看,为了你我人都丢了。不光是丢钱包。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嘀嘀哒哒叫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 喂,哪位?” 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只听电话里一声冷笑,传出个恶狠狠的声音:“当然是你最想的那位!没想到 吧,哼哼,你也有今天!”肯定扒我钱包的那哥们。瞧瞧,连我手机号码都知道, 肯定是找茬的。 “有今天?要没今天和明天,那不就是死人。” 我嬉皮笑脸地回答。遇到这 茬儿,就得保持冷静,尽量从心理上占上风。 那声音“ 哼”了一声,道:“死人?你以为今天能活着回去吗?”他缓了口 气,得意地说:“低头瞧瞧仔细瞧瞧,你胸口上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有个聚光点围着胸口晃悠。乖乖哩咯楞,出门我看过黄历,上面 没写有凶煞。昨天刚上演一部好莱坞影片,讲的就是这样一个类似的故事,一个人 在街边电话亭里打电话,电话铃突然响了,他一接听,里面传出个恐怖的声音,说 是有支狙击步枪正瞄准他,要他乖乖的拿命来…… 该不是电影变现实了吧?我想。身上的汗毛刷地竖了起来。 电话里那个声音又说:“听说过激光瞄准镜吗?这就是。” “别,别开玩笑了。” 我的舌头有点痉挛。妈呵,真够狠的,不仅偷包还要 命,看来我得罪人了。 得罪谁了呢?我前思后想想不起来。对了,前两天跟踪蓝氏三兄弟,肯定是他 们报复来了。 想到这里,我觉得脑袋“ 嗡嗡” 直响;口发干,睾丸发紧,呼吸开始急促。 “乖乖把手举起来,闭上眼往前走!”那个声音命令道。 前面是灌木丛,聚光点就是从那儿射过来的。我再不说话,依言行事,两手能 举多高举多高,就像一只大猩猩,摇摇晃晃往前走,神经绷得快断了,就连耳朵都 在打哆嗦。 走着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大佬,您在哪个动物园工作? “呃?不对劲。我止住步,心里咯噔一声;妈的上当了;连忙睁开眼,只见隔 着灌木丛,小赖、犊子、瘦猴等几个扒手捂着肚子,憋在那儿偷乐,就差没翻跟斗 了;瘦猴手里捏着放大镜,兀自反着光。原来是自己人。敢情是他们整蛊我。 我猛然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随即一想,不能便宜了这几个坏小子,于是, 大喝一声:“ 好呵,混大胆了。”伸出手,想给小赖来个窝脖儿,无奈灌木丛太 宽,够不到他。想跳过去,估摸了一下高度,有点费劲。于是,唬起脸,道:“过 来!”小赖见我气哼哼的样子,试探道:“过去可以,你不能打我。” “ 不打 你。” 我抹抹鼻子。心中暗道,不打死你才怪。 小赖瞧了瞧我的脸色,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我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小赖他们就从一边绕过来,大佬大佬叫得亲切。 等他们到了身边,我冷不防抬脚就踢;小赖早有防备,一跳,笑道:“你说话 不算数。” 我也笑道:“老子说不打你,没说不踢你。”小赖大呼上当,撒腿就 跑,我挥舞着胳膊紧追不舍,犊子、瘦猴在后面拍手加油。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小赖做东请客;他早就在“香格里拉大酒店” 订了房, 是专门到19路车终点接我的。见我又蹦又跳,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灵机一动,开 了个玩笑。 小赖订的是香格里拉二楼的“玫瑰厅”。不愧是五星级酒店,空调的功率比冷 库都大,眉毛都快结冰了;伺候得也周到,想坐下,马上有人拉椅子;想抽烟,马 上有人点火。估计你想上厕所,不用说话,手纸都能递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19路终点。”进了酒店包房,落了座,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 腾腾的毛巾,我一边擦脸一边问。 小赖道:“瞧您的记性,不是您说的吗?” “ 我?” 小赖见我一头雾水,从兜里摸出个纸包,双手举过头顶,学着戏里的花旦,拖 长音道白:“-大- 佬,这难道不是你交给我的么——?”。嗓子拿捏得让人直 想哭。 我接过纸包,顺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这下他没躲过,哇哇直叫。 我打开纸包。奇了怪了,里面正是我丢失的钱包,纸包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19路终点见。底下缀着我的名字。 小赖说,刚才他在罗湖口岸的过境天桥上逛悠,伸手一摸兜,发现了这个纸包。 “ 我猜你是甩条子,临时递活。”他说的是黑话,意思是他以为我被便衣警察盯 上了,所以把偷的钱包转移到他身上。 小赖又道:“真不愧是七爷的高足,连人影都没见到,神不知鬼不觉就递过来 了。”这小子挺会拍马屁。 小赖一向和我谈得来,见了纸条,自然喜出望外,按高规格安排了一桌酒席接 风。为了显示他和七爷高足的关系,特意把他手下的两个马仔叫来作陪。 “ 不过,尽管神不知鬼不觉,我还是看出点门道;”小赖压低嗓门,向两个 手下夸耀:“大佬扮成一个老头,拄着拐棍,在我跟前一闪,我心里就有底了。 “ 犊子、瘦猴随声附和,佩服得五体投地。”哎呀!真高明。“他们向我伸 出大拇指,眼睛却瞟着小赖。也不知是夸谁。 到了这地步,我知道不好说破,举起酒杯:“感谢弟兄们帮忙,来,我敬大家。” 小赖三人忙站起来碰杯,我摆摆手:“坐下坐下。”念了句酒辞令:“长江两岸, 站着不算坐着算。” 我用杯底碰碰桌面,一饮而尽。 这是喝酒的新辞令,这年头酒桌越来越大,喝酒的人越来越多,站起来麻烦, 坐着又够不着碰杯,于是就碰酒桌。小赖三人为了表示尊重,站着喝完才落座。 不一会儿,一桌菜上齐,全是鱼、虾、蟹之类的海鲜;我一边吃,一边批评小 赖:“ 都是哥们,以后可不要搞这么丰盛。”小赖听我这么称呼他,来了精神, 道:“ 我来敬大佬一杯。” 犊子、瘦猴也都举起杯。 犊子是东北人,为人爽快,道:“早听赖哥讲,七爷身边就数您平易近人,果 然不错。”他又竖起大拇指。 “哪里哪里。” 我谦虚道,心里却舒坦得像抹了蜜糖。 看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没错,谁都喜欢听好话。 我们边吃边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聊着聊着就聊到“ 职业”上。“怎么 样,最近活好干吗?” 我问道。 小赖把腿盘到椅子上,叹了口气,冲服务小姐吆喝:“我们谈点事,不叫你们 别进来。”服务小姐鞠躬退下。 打发走外人,小赖才说:“别提了,快饿死了。”自从中央紧缩银根,房地产 热退潮后,深圳经济一天不如一天,好些企业都转移到上海,大家的荷包都瘪了。 “ 以前的钱包鼓囊囊的,装的都是一千块一张的港币,现在是一沓十元的人 民币。”他们说。不景气就不景气呗,公安反倒来了劲,火车站里、口岸广场、公 共汽车上净便衣,一不留神就摸到他们兜里。 “ 要是搁过去,唉!”小赖他们同时叹了口气。 原来东门派出所的刘所长升了公安局长,犯驴脾气,整天张罗着“严打”,逮 住小偷狠不得生吞活剥了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叫苦连连,一起怀念过去的光辉 岁月。 “过去那玩意儿。” 饮过几杯之后,犊子已有些醉意,用巴掌抹抹嘴巴,讲 起故事来。 说是1990年,有一天晚上,他去莲花北偷东西;(那里是市委市政府的宿舍楼, 保安比较多,平时没谁敢去。)那天合着他倒霉,前脚刚踏进人家的门,后脚主人 就回来了。当时他没地方躲,哧溜钻到了床底下。 回来的是两口子,也是东北人,在建材局工作。那时候深圳到处搞建设,是个 肥缺。那天晚上,他两口子喝了点酒,提了一皮包钱回来,一到家就大呼小叫,在 那儿撒酒疯。 男的说,咱挣那么多钱咋花。女的讲,置房子置地呗。男的又说,那也花不完 哪。女的接过去,那咱就拿钱当被子盖。哗啦哗啦,往床上倒钱,一捆一捆,撕开 封条往天花板上扔。隔着床缝,犊子看到崭新的人民币从天上散开,刷刷往下飘。 桌上、床上、柜子上、地上到处都是。 一边扔,这两口子一边笑。嘻嘻嘻,哈哈哈。男的说,真舒服。女的说,做梦 都没想到这辈子挣恁多钱。 男的就使坏说,今晚上咱俩就在钱上弄那啥。女的就撒娇,弄啥呀。男的就嘿 嘿直笑,一下扑到女的身上,在她脸上乱啃,一边啃一边说,看我弄死你。 女的就笑他,不知道你还管不管用?男的不服气说,明天花钱雇俩漂亮的,弄 给你看。女的就不乐意了,说你敢。男的说,有啥不敢。女的说,你敢我也敢。 男的一瞪眼,说你敢!两人就吵起来了。 犊子在床底下憋了半天,越听越生气,噌地爬出来;瞎嚷嚷啥呀,他说。 那两口子一听,吓了一跳,怎么屋里还有别人。男的就从女的身上滚下来,坐 在床上道,你是干啥的,俺们两口子吵架你掺乎啥。犊子说,路不平有人踩,事不 平有人管。看你整的啥事,刚挣俩糟钱就汆,还花钱雇俩漂亮的,你媳妇就不漂亮?! 有钱就腐败是不?他板着脸把脚边的钱往外踢。 那男的听了这番话,小眼睛一眨一眨不吭声了。女的见犊子是撑腰的,精神头 马上来了,这位大哥说的在理,男人有钱就变坏,一点不假。 说着,白了男人一眼。男的还没喝迷糊,问犊子,你是干啥的,咋跑俺们家吵 吵? 他怀疑地瞪着老婆。那女的赶忙解释,我不认识他。男的说,你不认识我也不 认识,那就怪了。 犊子说,怪啥怪,我是小偷,跑你们家偷东西来了。咋的吧。 两口子一听,脸色刷地白了,肩膀靠在一起。还是女的聪明,见犊子叉着腰, 气哼哼的,知道是个愣头青。忙说,偷啥偷,这不满屋都是钱,你用俩手抓,抓多 少拿多少。 真的?犊子有点不相信,摸摸头。女的掐了男的一把,男的连忙说,真的真的。 犊子高兴地把地上、桌上的钱敛起来,使劲张开手一抓,满满抓了两把说,谢谢。 拔脚往外走。走到外屋门口,冲屋里喊,大哥帮我开开门。 那男的穿着裤衩,撅着屁股跑出来,拧开锁得牢牢的门锁,点头哈腰的说,兄 弟走好,有空来坐。犊子刚一出门,他把门咣地关死了。 犊子高兴得像过年,一手一把钱,边走边哼哼:哎呀,这回遇到好人了。走着 走着,他一琢磨,我要是把钱整成一叠一叠,夹到指缝里,那不是抓得更多。 赶紧又回去叫门。他一手抓着一把钱,扯着嗓门叫,大哥大嫂,俺重新抓行不。 那两个东北人啪地关上灯,千喊万喊也不做声。 犊子边讲边比划,乐得我和小赖、瘦猴折着身子笑。笑声震得玻璃杯叮当响。 门外的服务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探头进来,一副茫然的样子。小赖笑着边抹 泪边挥手赶她出去。 我则笑得揉肚子,用食指点着犊子的鼻子,说:“编吧,你就编吧!” 犊子 认真地说:“ 都是真事,现在他们两口子生意火得很,半个深圳的家具店都是他 们家开的。”这样一说,我明白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了,两下一对比,性格还挺像。 最可笑的是,犊子后来遇到俩保安,一看犊子一手抓着一把钱,就将他带到派 出所。犊子说,这是我哥嫂送的,家住哪儿哪儿。派出所一调查,那两口子反倒慌 了,也不说是和不是,偷偷托人把他从派出所保了出来。 说到这里,大家沉默了。瘦猴性格比较拘谨,话不多,这会儿反倒活跃起来, 道:“那会你把满屋子的钱都拿走,他们也干瞪眼。” “这不能,人家不给。” 犊子说。 “傻瓜,咱们是明偷,他们是暗偷,心里更怕。”想不到这小子瘦得风一吹就 倒,心挺黑:“ 要是我,就……”他做了个刀劈的姿势。贼身上都带着防身的家 伙。 犊子正色道:“ 七爷说过,干咱这一行,就是混个饭碗,不能伤天害理,不 然就坏了规矩。” “ 是呵,性质就变了。”小赖看了我一眼,严肃地插了一句。 我听了,暗暗点头。想不到犊子看似浑人,心里却有分寸。 瘦猴是个聪明的猴子,见小赖维护犊子,知道不能强辩,忙转移话题,说: “ 是,是,咱不能忘七爷的教诲。”接下去又说:“ 要说伤天害理,还真有不 要命的,最近深圳出了个‘摩托帮’,骑摩托车抢劫。” “有这事?”难怪最近 那么多摩托车,个个看上去不对劲。我觉得挺意外,冲小赖扬扬下巴:“ 七爷知 道吗?”小赖说:“ 已经给七爷通气了。” 瘦猴见我感兴趣,继续说:“这‘ 摩托帮’ 都是亡命徒,看到那些拿包的,就从后面贴身子撞过去,顺手把包拽到 手上。 “”吓,真厉害。“他撸起袖子,将桌面拍得咣当响。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的红树林,摩托仔从车顶一跃而过。 瘦猴喝了口茶,接着往下讲:“这反应慢的,人家一抢,包就放开了;就怕反 应快的,下意识护紧包,摩托车力多大,往往将人拽得飞起来。” “那不是要人命?” “ 差不多,我亲眼看到一个肥婆,刚出银行门,就遇 到摩托车抢劫,把人拽出两三丈远,当场昏倒在地。” 瘦猴讲得惊心动魄,不由 我们不信。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小赖一行晃晃悠悠出了酒店;进酒店前还是艳阳高照,这 会儿已是天阴阴,雨霏霏。 小赖他们将我扶进出租车,说:“送你回蛇口?” 我摆摆手回答:“走你们 的吧!”他们嘻嘻哈哈道别而去。 临别前,我搂着小赖的脖子,上了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里,详细询问他遇到拄 拐棍老头的情景。 小赖说,以前他主要吃“ 海关”这条线,最近风声紧,好多条子混在过关去 港的人群里,他一上去就盯得死死的,于是就吃“超市”,偷些贵重的烟酒等物换 钱。 他说,遇见老头的时候,他刚从建设路附近的沃尔玛出来,袖子里藏着两瓶洋 酒;老头穿着中山装,拐棍一戳一戳,迎面走来;那老头高矮、胖瘦和我差不多, 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就在擦肩而过的那瞬间,他感觉老头的脚步似乎慢了半拍, 后来就发现口袋里多了只钱包。 听小赖这么一讲,我回忆起19路车上的情景,好像车顶层不少老头。顺着这个 思路往下想,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联想起一个老人:他高大威猛,挥舞着拐杖追 打蓝氏兄弟。 难道是他? 一路上胡思乱想,回到蛇口家里,已是下午三点;此时,天空已变得艳阳高照, 空气中弥漫着花木的暖香。院子里,七爷的助手小吴正在擦车,躲在树阴底下,吭 哧吭哧,累得一膀子汗。他擦的是豆子的红色跑车,瞧他那卖力的样儿,就知道豆 子给他灌了不少迷汤。这个丫头不会放弃任何奴役男人的机会。 我悄悄走到小吴身后,在他屁股上猛地拍了一巴掌,道:“当奴隶?”小吴吓 了一跳,见是我,笑纹从嘴边泛到耳根。他推推眼镜片,围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 口中啧啧有声。 我说:“干嘛!”他说:“检查!” “检查什么?” 我有点莫名其妙。 他笑得更甜,眨巴着小眼睛说:“你咋浑身都是口红印咧!”。 一口唐山味。 这小子耍贫嘴。一上午不见,咋叫豆子调教成这模样了。 我赶紧摸他的脑门。 小吴一闪,只摸到满脑门子汗。“干吗你!”他笑道。 我也禁不住扑哧笑出声:“你小子有病。”。 “你才有病!”说着,嘴巴就 凑到我耳边:“怎么样,搞掂没有?” “搞什么?” “装B 吧你!”正在闹, 忽听身后一声冷笑:“ 喂,你是擦车还是干嘛!” 只见豆子戴着墨镜,叉着手, 出现在面前。 小吴赶紧说:“ 我擦车我擦车。”再不理我,抡起毛巾一阵猛擦。 我刚想和豆子打招呼,她“ 哼”地一声,扭头走到另一边。 看来有点不对劲,我心中隐隐猜出事情原委。一准是阿飘告状了。既然这样, 再不闪开就是自讨没趣。我吐吐舌头,赶紧开溜。 只听豆子对小吴说:“ 以后少理睬那猪头!”愤懑之情,溢之于表。 事情原委被我猜中七八分。不过,告状的不是阿飘,而是她妈。 何姐坐在客厅里,正和七爷说话呢。今日该她在家休班,我一大早跑去找阿飘, 又说得不清不楚,她就胡乱寻思,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回来。作贼就这点 不好,整天提心吊胆。 看见七爷与何姐在客厅,我就觉得心虚,躲躲闪闪,想从侧门溜回楼上卧室。 七爷那是何等人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刚想开溜,就听见咳嗽一声;我 迟疑一下,假装没听见,再一迈步,他又咳嗽一声。我知道这是咳给谁听,只得涨 红着脸走过去,给他和何姐请安。 何姐点头微笑,没说话。 七爷板着脸说:“等会到我房间。” 我答应一声退下,慌乱之际,差点绊个 跟斗。 何姐轻声嗔怪道:“看你把孩子吓的……” 何姐看似温温柔柔,其实很不简 单;据豆子讲,当年江湖上有“ 五朵金花”,她是大姐大,专门盗窃珠宝行,后 来不知何故,洗手上岸,给七爷当了管家。 回到卧室,我飞快地换衣服,冲凉;又抓了把茶叶,放嘴里嚼呵嚼。虽然这玩 意又苦又涩,但能“打扫” 满口的酒臭。在师傅面前,还是注意点形象。“加工” 完毕,我来到七爷房间。七爷不在,沙发上坐着豆子和何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机。 我敲门进来的时候,豆子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看到我进来,她的脸马上晴 转多云,闭上嘴巴。 对这丫头我是琢磨透了。她是“ 吸铁石”做的,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属 “铁”的,粘在她身上;可我偏偏就是“塑料男人”,没磁性。 你说她恼不恼火? 尤其可气的是,她眼皮底下的男人,公然勾引她眼皮底下的女人,这还了得! 为了我和阿飘的事,豆子肯定要连生三天气,不过三天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豆子就是豆子,拿的起放的下,再说全中国得有多少铁呀! 就这样,我一边铁呀塑料的想,一边悄没声息坐在旁边等七爷。乖得像只兔子。 见了何姐不知该说什么,见了豆子什么又不能说,不乖那是自找麻烦。 此时电视里正播新闻,说的是乔大羽的事,他的将军锁厂快倒闭了。债不抵资, 再加上亏欠国家贷款,弄不好要吃“牢饭”。 “看来当个大老板,还不如当小偷 清闲。” 我自言自语。 “ 是呵,吃哪碗饭都不容易。” 是七爷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七爷一改往日的平和,眼神里充满忧郁。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恼我追阿飘,后 来才知道为乔大羽。 七爷靠在太师椅上,举着长烟袋,眼望着屋顶的吊灯想心事,一副失魂落魄的 样子。大家没敢吭声。只有电视机还在唠唠叨叨,间或出现乔大羽的特写镜头,满 脸的沮丧。 过了一会儿,七爷叹息道:“大羽又来找我,求我帮他一把。”他自言自语: “可江湖有江湖的路数,和生意扯到一块,那不是闹笑话?” 语气中充满矛盾。 前段时间,乔大羽请七爷吃六十万的豪宴,就是向他求救,但那时七爷觉得有 悖江湖道义,故而拂袖而去。 想起那晚乔大羽孤独无助的眼神,我心里也酸溜溜的。人生真是瞬息万变,事 事难料呵。 七爷抽完一袋烟,磕磕烟锅,决然说:“咱得帮帮这孩子,下不为例!”他的 话是对何姐说的。 何姐知道七爷内心很矛盾,因为这违背他一贯的做人原则,但是她也知道他为 什么这样做。 何姐眼神闪过一丝忧伤,道:“ 我知道你想还债。” 七爷停顿一下,叹息道:“ 我是欠他们乔家。” “那……” 何姐欲言又 止,看了我和豆子一眼。 七爷说:“这桩案子已过去二十年,也该叫孩子们知道了。” 何姐说:“ 我怕揭开你心上的伤疤。” 七爷听罢,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 道:“ 窝在心里还不是一样痛?二十年,噩梦缠了我整整二十年!”他的语气突 然变得狂燥、愤懑和不安…… -------- 铁血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