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从塑料袋内取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按了几个键,直到屏幕上出现一段模糊不清的画 面,才心安理得地将塑料袋连同手机一同塞进了披风上的大口袋内,却弯下腰将那些投 票藏在了木桌靠内的墙角。 扫了一眼狼藉的现场,黑影似乎很不满意自己的紧张和慌恐,叹了口气看看表,摇 头走出去,并将门重新关上。 奇怪的是,黑影没有循原路回去,而是径直奔向对面的厨房,用同一张卡片打开房 门后,便隐没其中。 不久,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那像是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声音, 又像是牙齿嘶咬肉筋的声音,只是这些奇怪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似乎逐渐被越来越 寂静的夜晚所吞没。 …… 站在栏杆处的毕生圆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目望着走廊的尽头,双手插在口袋内就跟雕 塑那般一动不动。不知不觉中海上升起了薄雾,这让头顶原本就昏暗的灯光显得更加晦 涩,毕生抬起右手看了看表,奇怪地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回来了才对,就 算晓菲忽然睡意全无,想跟他好好聊天,同一房间的女伴也是不会答应的。” 掏出烟盒用手捏了捏,他无奈苦笑着将干瘪的烟盒朝一旁的垃圾箱扔去,不料僵硬 的肌肉让他的准头偏失,烟盒弹跳着落在了地上。叹了口气,“今天无论什么事情做起 来都那么不顺”,毕生走过去弯下腰,可手刚碰到烟盒时,一双穿着黑色军靴的大脚出 现在他眼前。 “啊!邢叔叔——”直起腰将那烦人的烟盒塞进垃圾箱,毕生挠挠头讪笑道,“我 还以为晓菲打算留你在那儿过夜呢。” 额头冒汗的邢怀彬稍微有些气喘,他摆摆手靠在栏杆上叹道:“别提了,晓菲愣是 要我陪着她,说什么她没睡着之前不让我离开。唉,都这么大的丫头了,还是跟小时候 一样缠人。” “呵呵,邢叔叔你现在心里肯定乐开花了,何必在我这晚辈面前撑场面呢?”毕生 毫不客气地从邢怀彬口袋里取出香烟给自己点上,猛吸一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没 后悔跑这一趟吧?和晓菲化解矛盾,父女俩重归于好,你该怎么感谢我?” 邢怀彬笑呵呵地揉了揉毕生的脑袋:“小兔崽子,胆子越混越大了,居然跟老子我 讲条件!?” “算侄子我学了一回雷锋!”毕生站过去与他并肩而立,靠在栏杆上吐了个漂亮的 烟圈,忽然问道:“邢叔叔,你不会真认为高翔那小子是死于意外吧?” 邢怀彬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呢?” 毕生沉默了片刻,像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跟您这么说吧,根据我多年探案的经 验来看,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高翔确系被人谋杀的,不过凶手的做案手法我还没有弄 清楚。” “根据你的经验!?臭小子——”邢怀彬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骂道,“你才二 十出头,大学刚刚毕业连工作都没有,也就跟着我跑过几个案子而已,真亏你好意思说 的出来。” 毕生捂着脑袋嬉笑道:“别动手呀!那我说凭直觉行不行?” 邢怀彬点头道:“破案需要直觉,但直觉并不是判断一个案件是否成立的理由,要 有证据。这个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吧?” “所以我才改口说凭经验的嘛。”挠着头的毕生说话的当儿迅速闪到邢怀彬对面, 免得又要挨一次可怕的爆栗攻击,“要不这么说,以您老人家的经验,这究竟是不是一 起谋杀案?” 叼着烟的邢怀彬没有立刻回答,猛吸了几口烟,考虑了半晌才答道:“就目前掌握 的情况来看,我更倾向于乘警的看法。现场我们都看过,你说的密室谋杀太有主观倾向 性,至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一起谋杀案。” “呵呵……”毕生一边笑一边将紧握的拳头伸到邢怀彬面前,神秘兮兮地说,“猜 猜看,我拿到什么了?” 邢怀彬猛地一愣,看着毕生慢慢展开的拳头,一枚黄灿灿的钥匙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卫生间的钥匙?……看来你小子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神色疲惫的邢怀 彬软软地斜靠回栏杆,望着黑蒙蒙貌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海面,叹息道,“就算能够进 入了案发现场,可我们能发现什么新线索呢,高翔的尸体已经被运走,那儿只有四个脏 兮兮的便池和地上一摊凝固的血迹,你认为能找到充分的证据,证明他是被谋杀的吗?” 毕生压低声音说道:“邢叔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草率了?难道就因为死的是高翔— —这个让所有人厌恶的人吗?” “唉……,我已经退休了,毕生。”邢怀彬无奈地侧过身来看着他说,“而且如果 假定高翔是被谋杀的,我们都有嫌疑:你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高翔是因为和我发 生争执才离开的,而陈庆随后也出去了……” 毕生赞成地点点头,邢怀彬接着说道:“跟你小子讲句心里话,要说杀人动机,就 凭他那副流氓无赖的德性,我当时的确有种宰了这小子的冲动!” “你没有杀他!”毕生固执地否定了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或许我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一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就是为 了报复呢?毕生你难道忘了,是谁将我无缘无故从刑警队开除的……?”说到这里,邢 怀彬的神情略显激动。 他忽然语气一转,用只有毕生能听得见的声音接着说道:“你小子不是问我,为什 么在这件案子上那么草率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怀疑——你是凶手!” “我!?”低垂着头的毕生吓了一跳,差点掉进海里。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邢怀彬, 很快又嬉皮笑脸地摆摆手:“邢叔叔你可别乱开玩笑,三更半夜的,我会不小心被你把 心脏病都吓出来的。” “我没有开玩笑!”邢怀彬严肃地说。 “可是我并没有杀人动机啊?”毕生笑着为自己争辩。 邢怀彬似乎不想过多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于是神情不耐地问道:“或许没有,或许 有,但你有杀人时间,这一点是很明确的吧?” “好!就算我因为他对你老人家不敬,从而动了杀机,但相比而言,同样有杀人时 间的陈庆和孙朝晖,他们的动机岂不比我更有说服力吗?”毕生不服气地说。 “据我所知,孙朝晖还要指望高翔讨生活,而陈庆虽然也有自己的公司,也从高翔 那儿得了不少的好处,所以他们才会一直忍受高翔那个恶劣的家伙。真正来说,你并不 比他们更安全。最主要的一点是——”邢怀彬将烟头弹向黑夜之中,眼神闪烁着续道,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所说的密室谋杀。” “是啊,密室谋杀!”毕生叹息着摇头苦笑,“门是我踹开的,我的确有时间将现 场伪造成假密室,只需要先将门踹开,然后再从内反锁,颠倒一下这两个步骤的次序就 行了。可是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你,孙朝晖在我之前就到过卫生间。” “不要欺负老人家记性不好,臭小子。”邢怀彬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声音一 下高了几个调,“我刚才听见你和朝晖的谈话,当时你亲口问他,为什么先出包厢,结 果却是在你之后找到了高翔?” 毕生懊恼地跺了跺脚:“那是在套他的话呀!我亲眼看见他从卫生间门外走开了, 当时还叫了他一声,结果他没有回答我!再说,如果我是凶手,就不可能一直追着你再 查一下这个案子了……” 邢怀彬定定地望着毕生,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他思量良久方才叹道:“我相信你说 的,我也会去问一问朝晖是不是这个情况——” “不能打草惊蛇!”如释重负的毕生急切地说,“邢叔叔,先不说他是否在我之前 到过现场,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一头撞死——你想说的是这个吧?”邢怀彬沉声答道。 “是的。如果孙朝晖不是凶手,他如何知道高翔是撞死的?就连我们两个人也不能 妄下断语,始终没正眼看过尸体的孙朝晖如何得知?”毕生一口气说完,满怀期待地等 着邢怀彬的答复。 “朝晖这家伙一向胆小,凶杀案发生的时候他连脚都软了,再加上被你逼迫,可能 是口无遮拦胡乱猜的。”神色不为所动的邢怀彬再一次让毕生失望,他滴水不漏地接过 了这几乎是最大的破绽。 毕生现在除了失落之外,更多的是愤懑,他嗓音沙哑地说:“邢叔叔,你在包庇他。”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再者说,抛开个人感情不谈,我还是更倾向于高翔死于意 外,而且是不小心滑倒一头撞死的。”用手拢了拢衬衫的领口,入夜之后海上便有些凉 了,邢怀彬踱到毕生跟前笑了笑,拍着他的肩旁劝道,“回去睡吧,都已经凌晨三四点 了,再不睡明天的钓鱼计划可就要泡汤了!” 沉着脸的毕生摇摇头没有回答,却在邢怀彬的手离开肩膀打算回去的时候,迅速地 说了一句:“我很好奇,邢叔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回现场确认一下?” 邢怀彬停住脚步,叹了口气:“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再去一次案发 现场。” “既然我们都很好奇,何不走一趟?或许会有什么发现,或许忽然灵机一动、茅舍 顿开呢?”转过身来的毕生扯着邢怀彬的胳膊笑道,“走吧……!既然我相信你不是凶 手,而我也明确表态,自己决没有杀高翔,那邢叔叔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难道,你真 的是在庇护孙朝晖?” “哈、哈、哈——”邢怀彬冷笑三声,“他这种秀花枕头……?值得我费心思去包 庇吗?真搞不懂,晓菲怎么会看上这样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 …… 被毕生踹开的门临时用一把铁锁禁锢着,门外两条的颜色鲜艳的黄色警戒条围成了 一个半圆形的警戒区,当中竖着面暗红色的告示牌,其上写着“禁止入内”四个黑色仿 宋字。 毕生将钥匙递给邢怀彬,一言不发地上前将黄布和告示牌挪到一旁,然后指了指铁 锁道:“邢叔叔,钥匙是我借着你的名头找乘警要的,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你,啥也不 碰,免得有破坏现场的嫌疑。” “臭小子,生我的气呀!”邢怀彬瞪了他一眼,将铁锁打开,收拾好铁链放在门口, 然后推开咿呀怪叫的房门走了进去。 卫生间里浓重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消散,天花板上、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似乎也已罢 工,不再发出嗡嗡的声音,邢怀彬只觉两眼一摸黑,仿佛外面偷跑进来的灯光也被黑暗 吸走一样,完全无法满足视物的需要。 “其实我来这里真没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更不要说 在这里寻找案件的蛛丝马迹了。”邢怀彬不得不凭着记忆在墙上摸索开关的所在,他一 边唠叨一边让道给毕生进来,这时啪的一声,闪烁的昏黄的灯泡亮堂起来。 卫生间内除了地板上剩下的一摊凝固的暗褐色鲜血,现场其他情况与两个钟头前没 有太大的不同。小心翼翼的邢怀彬尽量沿着墙根慢慢移动,尽管能看清楚的东西不多,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马虎,“你问过乘警导致高翔的死亡原因没有?” “脑颅大量出血,前额偏右上接近太阳穴处有钝器严重挫伤的痕迹,我想,他就是 一头撞在这儿死掉的。”毕生的意图非常明确,灯一亮便径直奔到便池对面的墙边,仔 细地观察墙上一列微微发亮的挂衣钩,“邢叔叔,你过来看看,这是凶手故意卖给我们 的第一个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