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系 外面很冷,刺骨的北风几乎要将乐珠单薄的身子刮飞,她赶紧将衣领立了起 来,同时身子略微向前倾。 这是一个城市吗?乐珠突然感觉有些茫然。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弄清楚自己 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理好思绪,望向前方。前方是一条看起来幽深 狭长的街道,两旁临立着各式各样的房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而且每个房 子前约两米的地方都有一盏路灯。路灯的形状很简单,黄色球形,下面由黑色的 圆形铁棍支起,只有半米来高,但是足可以让路人看清脚下的路。乐珠感到有些 意外,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来到这个鬼地方,还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那座城市。 这是错觉。 它们都是灰暗的,虽然它们的上面已经覆上了白雪,看起来是那么的干净纯 洁,但是乐珠依然可以看到它们的颜色。灰暗的房子,灰暗的街道,灰暗的路灯, 灰暗的空气,甚至还有灰暗的心情。 压抑冷漠的感觉,但是乐珠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乐珠继续前行,当走到街道的中间时,她回头看着自己住的房子。从外表看, 它没有什么特色,只是一个带尖顶的平房,房子的颜色是灰色的,只是在一些边 沿处会有白色的边线稍加修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只有一扇门, 一个窗户。旁边的那间房子看起来则像一个两层别墅,虽然同样是灰色,但是从 它欧式的外形结构上看要比乐珠住的房子大气得多。 乐珠不在乎。家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那只是一个能睡觉休息的地方。 乐珠将手揣进大衣口袋里,顶着风雪继续前行,同时眼睛仍在四处张望,说 参观更符合她此时的想法。 这里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每座建筑都有它自己的特点,有的房子像中国的古 建筑,有的房子则完全是个草屋,还有的房子简直像个帐篷。乐珠心中想笑,这 里简直就是一个隐蔽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小城,竟然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房子,而 且看起来都相当结实牢固。 一片雪花打在乐珠的脸上,似乎作了片刻的停留后,滑过她的面颊,带着一 丝冰冷之意消失在空气中。乐珠停了下来,从裤兜里取出香烟点着抽了一口,抬 起头双目紧紧盯着左前方的那座房子。 乐珠已经走了约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这半个小时里她经过了一条直道,又拐 了三道弯,但始终都没有看到人的足迹,但现在她却看见了那座小楼。 那是一座二层小楼,外形上方方正正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层的房门 高出地面一块,需要爬上几层台阶才能走到门口。台阶是石灰的,两边各有一个 黑色栏杆。乐珠细心数了一下,共有六级台阶。 乐珠深吸一口烟,然后轻松地将其吐出,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座房子。 那座房子亮着灯。 本来一座房子亮着灯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事,说明房子的主人还没有睡,但是 乐珠一路走来发现所有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只有那座房子亮着灯。 雪是半夜才下起来的。 乐珠再次看向那六级台阶,雪很干净,根本没有任何痕迹,说明主人确实没 出来过。 乐珠并不打算去惊扰对方,她只想站在这里等,等着看她到此地之后见到的 第一个陪葬品。 但乐珠失望了,房子的主人似乎没有出来的打算。 一根烟抽完了,乐珠将烟带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脚,乐珠决定继续前行, 但是就当她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她无意瞄了一眼右边的房子,只是这一眼却让 乐珠再次停了下来。 那也是一座二层小楼,样式与左边亮灯的二层小楼样式差不多,只是它的门 上方的左侧贴着一幅观音菩萨画像,画像是正方的,高也就十厘米左右,但是却 很干净,就像新的一样,看来这房里的主人信佛,而且经常会换这门上的画像。 乐珠转身走上前,走到那扇门的时候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门上的那幅画。 画得还算不错,乐珠赞赏地点了点头,目光从观音菩萨的脸上移到了她手中 的净瓶上。净瓶上有一个缺口。 乐珠笑了,她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男人从门缝里露出了半张脸。 “你找谁?”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谨慎,也很小声,当他看到乐珠身上的灰 色长袍时,眉头不禁轻轻皱起,同时眼皮抽搐了起来。 乐珠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冷眼看着对方道:“我来找你。”看来这身衣服 很容易让人的情绪不稳定,乐珠不禁在心中冷笑。 “我不认识你!”对方很不友好地将门用力关上。 乐珠发出一声冷笑,她并不着急,她发现看一个人紧张的样子也是一件有意 思的事,她再次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再次开了,男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我们来了。”乐珠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方狠狠地瞪了一眼乐珠,随手又将门关上了。 乐珠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继续吸着那根烟。 门却在几秒后再次打开,对方的目光变得相当有神采,他压低嗓音问道: “是谁让你来的?” “老和尚。”乐珠回答得很干脆。 对方咬紧了下嘴唇,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有眼泪渗出。 他看了乐珠足足有一分钟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乐珠吐了一口烟圈,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缓步走进了房间。 房里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只是能让身体稍微感觉到温度。房里没有沙发, 只有一张双人床大小的灰垫子横在大厅中央,垫子上放着一堆写满字画满图的纸, 还有各种各样的笔。床垫东侧挨着拐角楼梯,从那里可以直接上二层。 乐珠走到垫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垫子很软,乐珠的身子跟着上下颤动了几 下。 “你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乐珠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在对方身 上扫视。 他的眼中布满红丝,看起来一副几天没睡觉的样子。头发蓬松,凌乱地支起, 似乎很久没有梳理。脸倒是出乎的白净,尤其配上那副金丝边的眼镜,让他看上 去多了几分书生气。他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上沾了几滴油迹,深蓝色的西裤上也 多了几个洞眼,总体看上去还是有些狼狈。 “你无法想象这里的生活。”对方看出了乐珠的心思,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衣 角擦了擦,然后又戴上,继续说道:“这里根本就是地狱!” 乐珠没有动容,只是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继续抽着烟。 对方看了看乐珠,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她看起来很从容,他相信她绝对是 一个不会受任何人影响的人。 “你怎么会穿这种衣服?”对方目光中透着些许疑惑。 “衣服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我只是借用一下。”乐珠轻描淡写地说道,同 时将袍帽摘了下来。 对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她是个美丽的女人,美得让人窒息,他不得不 承认这一点,只是她的行为和言语总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感到紧张。他调 整了一下呼吸,才又接着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们。” “我们来了。”乐珠重复道。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永远等不到你们来的那天,”对方说到此的时候不 禁落下了几滴泪,他不得不再次摘下眼镜伸手抹着眼泪,“但我算是幸运的,我 找到了那个来找我陪葬的人,我杀了他。” “很不错。”乐珠的这句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赞赏。 “但是我没有找到你们说的那个女人。”对方有些歉意。 乐珠看得出他受的苦,一个这么文弱的男人能够活到今天不容易,她根本没 有抱任何期望,但是他还算成功。能够杀死那个让他来陪葬的人,这本身已经很 不容易了。 “我会自己找。”乐珠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的弟弟呢?”对方重新戴上了眼镜问道。 乐珠皱了皱眉头,她还不太习惯弟弟这个词。 “他知道这些吗?”对方问道。 乐珠摇了摇头,悟觉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去一个可怕的地方,而 母亲就被困在了那个地方,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不能知道,他太单纯, 乐珠什么也不能告诉他。 “不管怎么样,有你们在,我心里也踏实一些,毕竟我不再是孤身作战,而 且就是我让你们姐弟来当陪葬品的,所以是不会有人来杀你们的,你们可以放心 地在这里生活。”对方像是在给乐珠吃定心丸。乐珠却不在意这些,而是伸手随 便拿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些房子和路,看起来有些凌乱,而且 每一个地方似乎都做了标注。 “这是什么?”乐珠看不太明白。 对方伸手将纸抢了过去攒成一团扔在了地上:“我要了解这里,就要把自己 去过的地方标出来,好知道这里的结构。” 乐珠看着对方,他显得泰然自若,脸上一点不安的表情都没有,但乐珠却感 觉奇怪,他看起来太平静了,这倒引起了她的疑心。 “以后的日子我会告诉你关于这里的一些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要找的 人。”对方避开了乐珠的目光。 “好的。”乐珠站起了身走到门口,“我走了。”她没有回头。 “好。”对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乐珠笑了笑没有出声,拉开了门。 “咚!”突然一个声音自楼上响起。 乐珠警觉地转过头望向二层,那声音并不大,一般人不会觉察,但乐珠的耳 力却相当好,听得相当清楚。 “二楼有人?”乐珠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这里就我一个人!”对方摇着手。 乐珠再次笑了,道:“也许是我听错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当门要关上 的那一刹,乐珠回过了头,突然伸手挡住了门。 对方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的名字。”乐珠玩味地看着对方。 “噢,我叫施翔。”对方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但是乐珠看得出他很紧张。 “我叫乐珠。”说完这句话乐珠带上袍帽转身走了,她能听到关门声,甚至 能感觉到他放松的呼吸声。 他在说谎,二楼一定有问题! 雪越下越大,乐珠已经感觉到路越来越难走,她缩着身子凭着记忆沿着原路 往回走,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仿佛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 音响起了。 感觉上声音似乎很遥远,仿佛是天籁之音,但似乎又在慢慢逼近,直至耳畔。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乍听像是铃铛在响,但仔细听又似乎比铃铛发出的声音 清脆缥缈,甚至还带着一丝凄凉之意。 带着一丝疑问,乐珠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当她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时,她站在街道中上下打量着那座房子。 它很漂亮,乐珠不得不承认,它看上去是透明的,房顶呈弧形,从外面望去, 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茂密的植物以及花草。里面亮着灯,这是乐珠一路走来看到 的第二间亮着灯的房子,而且声音也是从这间房里发出来的。 乐珠推门走了进来。 两个人同时望向乐珠。 乐珠看着这两个身穿灰色外衣的男人,心中已明白他们是这里的人。 两个人只是看了一眼乐珠后又低头继续干着手上的活,一个人蹲着,一个人 站着,站着的人手上正摇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铃铛一样的银色东西,只是那东西看 起来似乎比铃铛更大,而且下部的开口并不是向外而是向内缩了起来,乐珠猜不 出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会在摇晃中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她对这个能发出类似铃 铛声的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了。 地上有两具尸体,他们的身子已经被塞进了像睡袋一样的黑色塑料袋中,袋 子上的拉链还没有拉上,脑袋还露在外面,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 老人头发花白,从乐珠站着的角度还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那几条有年头的皱 纹。他的脸上有血,像是溅上去的。年轻男子嘴巴大张,眼睛直到现都没有闭上, 虽然身体被袋子包着,但是依然能看到大量的血迹。 他死得一定很惨,乐珠心中猜测,嘴上却没有出声,拾起地上的一把板凳坐 了下来。 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乐珠抬手看了一眼表,四点整,她没有出声,继续观看 着二人。 摇铃的人再次看向了乐珠,他道:“你不走?” 乐珠摇了摇头,平静的脸上有着自然的表情,就像是在观看一场街头普通的 棋赛。 “这没有什么好看的。”摇铃的人冷冷地说道。 “他们是陪葬品?”乐珠终于开口发问。 “是。”摇铃的人回答得很简洁,另一个人则正蹲着收拾尸体,仿佛根本没 听到二人的对话。 “他们是怎么死的?”乐珠问道。 “年轻的人找来老人陪葬,可是在杀人的时候失手,反被老人给杀了。”摇 铃的人如实地回答。 乐珠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老人怎么又死了?” “自杀。” “噢?”这倒出乎乐珠的意料,她以为老人是在搏斗中伤重而亡,“他既然 已经杀死了让他来陪葬的那个人,为什么还要自杀?” “因为当老人杀死年轻人后发现了一件事。”摇铃的人倒是很耐心。 “看来老人发现的这件事一定很有趣。”乐珠笑了,只是那种笑看上去有点 狡猾。 “的确有趣,因为老人发现年轻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乐珠的笑容猛地僵住。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