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坠楼 平安夜的长岭市温柔得像一名初赴约会的少女。明亮的地方格外明亮,激动的 地方异常激动,城市的影子在等待什么的时刻被拖拽得很长,形形色色的故事便在 这长长的褐色影子之中发生。 有人在午夜时分看见闸门胡同的一所六层住宅的窗口,飞出两个东西蝴蝶般地 蓦然降落。腥甜的血浆味,让目击者准确地向刑警描述:“两个人一起坠楼,而且 是从六楼……” “你肯定没有看错?”刑警问。 “是的。”目击者再次坚持自己的印象:“像两只蝴蝶翩飞。” 120 救护车几乎同110 巡警的车同时到达闸门胡同,两具肉饼似的尸体塞进救 护车车厢。拉坠楼者到医院抢救只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表现,实际很没意义,两个从 六楼坠下的人已经死亡。 刑警支队长窦城斌率员勘查现场,进入两位坠楼者的房间费了些时间,因为防 盗门在里边反锁牢靠。坠楼者似乎想到刑警会在某一时刻,用尽一切办法打开这扇 门,故此早有防备,销呀栓呀什么的都用上了。正是这道门,让刑警的判断减少了 许多障碍,除坠楼的两人外,没有第三者进入现场。双人床上一双被子铺开,有明 显睡卧过的痕迹,而且是一个人睡过…… 市中心医院的停尸间,刑警副支队长洪天震看完死者后,用手机向窦城斌汇报 :“女的穿着睡衣,男的却穿着外衣。” 指认两位坠楼者的身份很简单,并很快得到确认。女的是房主,名叫简月,现 年28岁,系外地来长岭打工人员,在一家托运公司工作;男的叫潘光明,枫露城市 信用社办公室副主任,是简月的恋人。 发生在平安夜的坠楼案,警方排除两位死者之外的他杀。坠楼只有两种解释: 其中一人谋害另一人,或两人共同自杀。 “男人杀了女人的嫌疑比较大。”刑警丁广雄推断说,“潘光明从外面进来, 连羽绒服都没脱,将被窝中的简月抱起……同归于尽。” 丁广雄的推断在案情分析会上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接下去是分析潘光明为什 么杀死简月,又为什么采取一起跳楼的方式,需要对两位死者进行调查,摸清他们 两人相处的情况。 按惯例,市公安局成立了以案发的时间命名的“12·24”专案组,窦城斌为组 长,另有五名刑警参加。 “天震,我想让广雄到‘12·24’专案组,”窦城斌征询的口吻问,“你看… …” 洪天震思忖一下,没立即作出表态。丁广雄是他的搭档。他们在两年前接受了 一个特殊任务——秘密调查一个人。那个被调查的人又与一个谜案相关联,至今他 们两人的行动仍然处于保密阶段,在市局里,知此内情的除他们两人外,还有三个 人:局长池然和副局长王成及支队长窦城斌。 他说:“我们两人都参加吧。” “噢?”窦城斌对他的决定略现惊讶。 他们在刑警支队长办公室,又只是他们两人,因此显得很随便。 窦城斌始终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面,倾身与沙发上的洪天震讲话。当他听对方说 都要参加专案组,便从沙发扶手上下来,笔直地站在洪天震的面前,觉得他误解了 什么,便解释一句:“老不让你们上案,已引起人们的怀疑。” “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才成模成样地参加破案。” “问题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影响你们……”窦城斌不无担心地说,“因小失大, 划不来吧。” “到‘12·24’专案组,权当给我们两人放段长假,也实在是累了,放松放松, 有利于清理思路。”洪天震仿佛突然卸掉什么似的,沙发上的魁梧身躯如水浸干面 包般地松懈下来,他遐想他成为一匹马,在草原上撒欢、奔驰,自由自在,轻轻松 松……然而,这种心情如落在草尖儿豆娘似的只作片刻停留,卸掉的东西倏然间风 似地刮来,沉重便又重新回归心头。 “老鼠的活动仍然很隐蔽。”他说道。 老鼠指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洪天震调查中的人。他们秘密跟踪老鼠两年多 了,尽管至今尚未发现老鼠偷吃什么食物,但老鼠终要偷吃食物,或是因牙齿需要 打磨的缘故,它必定要毁坏东西这一点不容置疑。 “的确是只狡猾的老鼠。”窦城斌感慨。 “既然它出洞了,终要干点儿什么。”洪天震始终信心十足。 这只老鼠鬼祟的踪影已在刑警的视线之中了,多种原因,洪天震不露声色地盯 着它。 清晨,东北的天气阴冷而干涩,寒风脱缰野马似地呼啸而来。从城市猎人吉普 车下来,洪天震感到风针般地扎骨。他向搭档丁广雄说:“说来真巧了,王淑荣的 老父亲也住在这个镇子上,我们来过。” “是啊,那次来好像是初秋,街路的风景树正有一片叶子飘落,我清楚地记得 你当时感慨一句成语:‘一叶知秋。’”丁广雄追忆一件不十分遥远的事。 面前这座叫太平的小镇并不大,那么一两条街道,狭窄而弯曲。洪天震记得这 里一位熟人说起此镇流传的顺口溜:太平镇就是怪,楼房修街外,四轮子比汽车快 ……其义为楼房全盖在街外,四轮子(农用手扶拖拉机)开的速度竟比汽车快。 “我们先充充电。”洪天震说,路旁有个挂着店幌的家鸡炖菜馆,“吃点小笨 鸡也不错。” “洪队,你可别傻啦,如今还有什么家鸡笨鸡哟,全喂饲料,吃激素,鸡吹气 般地长。”丁广雄嘟囔着,“唬弄人而已。” 他们走进菜馆,空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店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双腿担在只折 叠的凳子上,正看着几乎快吊到棚顶上的电视机,哭哭啼啼,显然在播放什么爱情 片。属于菜馆的组成部分还有一男一女,可以看出一位是厨师,另一位是服务员, 他们手可没闲着,剥大蒜。 “二位师傅吃点儿什么?”老板明显觉着挣钱比看电视重要,扔掉手里的遥控 器,对已落座在一张桌子前的洪天震、丁广雄说,“这两天,天加劲儿地冷起来, 冻死不偿命似的,入冬以来,今天是最冷的一天。” 洪天震瞥眼布满霜花的窗玻璃,随便附和句天冷的话。他感觉老板很会套近乎, 是愿意说说唠唠很快便能拉近与陌生人距离的那种人。他将菜谱推给丁广雄,说: “点个你爱吃的菜。” “唔,”丁广雄看菜谱,从凉盘到煎炒,一直到烩炖,竟没相中一个菜,并非 不合他的口味,而是菜价太高了。他把菜谱推给洪天震,说,“什么我都能吃饱… …” “家鸡炖榛蘑吧,再来一盘酱鸡手。”洪天震点了菜。 等菜的时候,店老板选择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坐下,意图很明显,想与客人说 说话。 “老板是本地人吧?”洪天震问。 “打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在太平镇上了。”店老板炫耀起祖宗的光辉来, “听说过裘大油匠没,那是我祖太爷,方圆百里都知道他……到我父亲的辈上,手 艺就失传了。我父亲当兵,打过四平。我父亲说,那四平打得苦呀!” 洗耳恭听裘老板一番讲述后,洪天震问:“打听一个人,你认识吗?” “谁?只要是老户。” “潘光明。” “他呀,我以为是谁呢!潘小迷糊的儿子,潘大迷糊的孙子,这么说吧,迷迷 糊糊两辈子人,可倒是,潘光明不迷糊,考上大学,在长岭市银行里当官儿……噢, 你们问他?” “随便问问。”洪天震此刻还不准备说明来意。他想通过裘老板,尽量多了解 些潘光明的情况。“你真知道他不少事情。” “论起来,我两家还沾亲挂拐。”裘老板帮助服务员放稳那盆燃着酒精块的铁 锅后,继续他与潘家亲戚的话题:“我爷的表姐夫的二妹子是潘大迷糊二姨三哥的 兄弟媳妇……” “噗!”丁广雄一口汤朝无人的地方喷射出去,是笑搞的恶作剧,他想起一句 人们常说的话:八杆子也打不着,曲里拐弯、绕绕扯扯地论亲戚,竟让这家伙说得 十分灵便。 “真的不远。”裘老板指的是裘家与潘家的亲戚关系。 “不远。”洪天震明白要想裘老板不关上话匣子,得取悦他。此刻需要说点废 话,“亲戚这东西其实没什么远近,再近的亲戚总不走动,还不是生啦远啦,常言 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 “此话对头哟。”裘老板说,“我们两家老辈人真的不往来。我倒挺喜欢光明 的,上大学时,我给他买的去省城的车票。唉,小迷糊这辈子酒精给泡的压根没清 醒过,尽做些糊里巴涂的事。” 裘老板的话匣子里装了许多有关潘家的事,这就等于帮助了刑警,调查便从动 筷吃家鸡炖榛蘑开始。 “光明6 岁那年,不,7 岁那年,他妈下夜班骑自行车掉进被窃走井盖子的脏 水井里,次日有人发现露出一只轱辘的自行车,这才发现大头栽下的光明他妈…… 好惨哟,脸让污物沤变了形……小迷糊从此更迷糊了,光明上高中时,小迷糊做出 了一件令全镇人惊讶的事情,给光明领家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媳妇。据说那位河南姑 娘不知什么原因流浪到太平镇,露宿街头让小迷糊领回家……后来光明考上大学, 那女子突然在镇上消失了。有人说她扛着一袋子白面走的,更有甚者看见她腆着大 肚子上的大客(长途公共汽车),再后来的传说我就不愿听了:有人说得有鼻子有 眼的,说他们爷俩儿睡那个女子。埋汰人呢!” 裘老板讲述时,有一双内容很多的眼睛盯着他,两道目光水似地泼在他的脸上。 丁广雄立刻想到外来打工妹与店老板的暧昧故事。 厨师一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挂着某种无奈,他瞟了一眼老板与服务员。 “听说了吗,潘光明坠楼自杀了?”洪天震觉得该谈这个话题了。 “坠楼?人……” “从六楼跳下,同他一起还有一位叫简月的姑娘。” “都死啦?”裘老板沉默片刻,忽然冒出句令两位刑警吃惊的话:“肯定是那 个戴墨镜的人杀了他们。” “戴墨镜的人是谁?”洪天震紧盯一句。 “说来……”裘老板的目光朝厨师扫了一下,立即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显然厨 师成为他谈话的障碍,他开始在刑警期待得知详情的目光中,支使走厨师:“杨师 傅你去农贸市场买几条鲶鱼,要野生的。” 洪天震见到一双极不情愿迈出菜馆的脚,顺着脚朝上看,便有一双粘乎乎的目 光,拔丝一般从女服务员红云飘游的脸庞抻开,女服务员两眉间水波似的荡漾了一 下。 “那天我和她,”裘老板将下颏朝服务员努了努,“我们去购作料……”女服 务员腼腆、激动的神色暴露出这是一次美丽的幽会,裘老板接着说道,“我在鹭鹭 酒家见到他……” 裘老板携女服务员,严格意义上说是带上小情人到长岭,在中午时分开的包房。 鹭鹭酒家是三星级,他们在包房里把沉淀许久的东西,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都累 了都饿了的时候,已近傍晚,他们便到楼下的餐厅去吃东西。秋千凳再度兴奋了这 对尚未从先前包房美妙事情中走出的鸳鸯,也正是在悠悠荡荡中,裘老板瞥见了隔 壁背对他坐着的潘光明,他正与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棱角分明,戴副墨镜和瓦灰色 礼帽的男人谈什么,他们头挨得很近,咬耳朵说话的声音如蚊鸣,两人屁股下的秋 千凳纹丝不动。 “走吧!”裘老板拉下他的小情人,“回房间去。” “不嘛,人家没玩够呢!”小情人撒起娇来。 “快点!”裘老板攥住她的玉腕,相识以来从没舍得这样狠地捏她。她感到有 点疼,要叫起来时,他灵机一动“我忍不住了,快点……” “鼓捣一下午没得闲儿,你还……”小情人轻嗔道。 小情人回头看了眼悠荡在秋千上的男男女女,脚步又迟缓下来,裘老板便说: “瞧见我们邻座的那个人没,他不像好人。” 出于好奇吧,小情人多看了几眼他说不是好人的那个人,以至他们再次回到床 上时,仍然把戴墨镜、礼帽的人的话题进行了很久。 “他不是侦探就是便衣。”女服务员插进话来。裘老板讲述他们俩在鹭鹭酒家 的事,她听来很坦然,不时还用眼神纠正裘老板说的“我们在兴头上”、“又来一 把”什么的,仿佛说,挺好的事情楞给说得粗俗没文化。这样等于明确说,他们之 间关系已不是什么秘密。 “你见到那人是什么时候?”洪天震想知道准确时间,他问裘老板。 “去年夏天。”这回小情人代他回答了。 去年夏天裘老板带小情人在鹭鹭酒家开房,邂逅潘光明同戴墨镜、礼帽的人, 同现在发生的潘光明和恋人一起坠楼的事件有什么内在联系呢?裘老板说的戴墨镜、 礼帽的人杀死潘光明,不是臆想就是胡猜,现场勘查已得出结论,潘光明同简月坠 楼前没第三者进入他们的房间,根本不存在他杀。但是,裘老板的话却引起洪天震 的注意,戴墨镜、礼帽的男人的形象,与他正秘查的那个代号老鼠的人很相像,尤 其是裘老板说那人脸有棱角,这就更符合老鼠的特征了。 “潘光明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父亲……” “小迷糊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离开镇几年喽,谁也不知他的生死。”裘老板说。 深夜,在长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办公室,洪天震向窦城斌详细讲述了他和丁 广雄去太平镇调查的情况。 “一定是戴墨镜、礼帽的人杀了他们。”临离开,裘老板仍然坚持他的观点。 “我们会查清潘光明坠楼真相的。”洪天震关上吉普车门之前,向裘老板说, 并朝他挥挥手,算作告别和感谢。 “这人真是的。”吉普车驶出小镇,丁广雄说,“裘老板开饭馆实在屈了材, 他该改行写推理小说。” 洪天震疲惫地一笑,背靠座椅上。说:“广雄,你说那个戴墨镜、礼帽的人, 像不像我们俩跟踪的目标?” “像,是像。”丁广雄将车靠边停下,他要下车方便方便,重新回到驾驶座位 上时,洪天震已进入梦乡。他没打扰他,专心致志地开车。 洪天震只是打个盹儿便醒了。 “如果老鼠与坠楼案牵边的话,我们这次太平镇之行就有了意外收获,事半功 倍了。” “这么说,老鼠可能被两个死者其中一人雇用。”丁广雄突然明白了洪天震的 想法,他进一步推理道,“老鼠可能成为坠楼的导火索。” “推进器什么的。”洪天震目光朝窗外飘去,一只小动物匆匆地从车灯暗淡处 跑过,他说,“看来我们得查清潘光明同老鼠的关系,真的是潘光明雇用他,调查 的对象肯定是简月。这样一来,简月穿着睡衣而潘光明穿着外衣一起坠楼的答案就 有了。” “潘光明杀了简月?!” “他杀死恋人的原因,显而易见。”洪天震没说下去,脸转向搭档,以老兵带 新兵的口吻问:“你说为什么?” 丁广雄略作沉思,他说:“潘光明怀疑他的恋人简月有外遇,雇私人侦探去调 查她,弄清真相后,他决心杀掉她……可能潘光明对她太爱太爱,选择同心爱的人 一起去死。” 事实上,从太平镇归来的吉普车里,洪天震和丁广雄对“12·24”坠楼案的分 析十分正确,后来案情大白时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吉普车仍在一条乡村公路上行驶。10分钟前,在洪天震的坚持下,丁广 雄躺到后座上休息,他驾车,嘱咐像命令一样下达:“天亮到市里,你回家休息两 天,好好陪陪你的新娘子。” 丁广雄躺着,一点睡意也没有。洪副支队长给自己的任务只能不打折扣地去完 成。想要挨训挨剋的话,就立马坐起来。他可不想那样。此刻,他真的想妻子了。 支队准了他十天假,才新婚第七天,坠楼案就发生了,他和妻子正将平安夜浪漫在 床上…… “你怎么啦,思想老溜号。”在高中任教的妻子发现丈夫心有旁骛,问:“你 能不能专心……” “说来也怪,我总觉得有案子发生了,大家都去了案发现场。”丁广雄也觉得 自己行为有点怪,精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当刑警才几年呀,竟坐下职业病……”妻子怨道。 怎么说也得给队里打个电话,值班的人告诉他:闸门胡同发生坠楼案。他穿衣 服要走,妻子拉住他的胳膊,一脸的渴望。他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喃喃道:“我 马上就回来,等我。” 他没遵守承诺,一直忙碌到天亮。 “喂,你怎么在这儿?”窦城斌发现他,轰他,“回家,回家。” “可是,现在……”丁广雄望望初升的太阳,不小心溜出心里话,“人家都上 班了。” “是啊,这个时候让你回去干什么。”窦城斌恍然,全队刑警已工作了一夜… … 丁广雄没有参加晚上太平镇调查归来的汇报。洪天震早晨用吉普车一直把他送 到家,正巧遇到下楼来准备上班的妻子英华,洪天震赶鸭子上架似地轰他们俩上楼 :“小丁背部让树杈给刮伤了,英华,你给他涂点药。” “洪支队,到家坐一会儿吧。”英华客气地道。 “改日,我还有事。”洪天震弯身上车,准备逃离现场,心里挺高兴,因为成 功地阴谋了一次美丽。 办公室出现沉默,因沉默而显得空荡。 矿泉水注向饮水机,那串涌起的水泡吸引了洪天震的目光,红灯闪亮,水处在 加热状态。他将杯中的水喝得很干净。 “假若如此,我们应尽快抓住老鼠,免得他继续酿造悲剧。”窦城斌说。 “过去我们偏重等待时机,当然时机是最最重要的了。”洪天震接杯热水,努 力吹吹漂上来的茶叶,说,“守株待兔不行。” 应当说是一种神之所至了,洪天震的手机响了,他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号码, 他接听:“你好,是我。不,在队里。” “老同学,我有要紧的事见你。”帅府酒店总经理夏璐打来电话。 洪天震看了下表,已是11点多,他说:“明天吧。” “天震,你……”对方近乎哀求了。 窦城斌通过洪天震向他做的手势,猜到是谁了,他低声说:“去见她。” “好吧,”洪天震答应她,问:“我们在哪儿见面?” 夏璐说在帅府酒店她的办公室。 “或许我们真的守株待到了兔子,我看那个宋人并不蠢。”窦城斌尽管把话说 得听来轻松,他的脸凝重而且严肃,透出心里沉重的表情。 “听她的声音很急迫……”洪天震说,“难道她试图向我说明什么?会不会是 她听到了风声?” “这不可能,那件事的调查比查老鼠还机密,只我们五人知道……”窦城斌催 道:“快去吧,她等你呢!” 北方冬天的夜空像倒悬的冰河,硕大的星星挂在上面,闪着雪亮的寒光。 在去帅府酒店的路上,洪天震在想着一件事,确切说是一个疑案——两年前, 一个中年女人病死在医院里,这在几百万人口的长岭市便像某个孩子退掉一颗乳牙 那样普通,谁会在意一颗乳牙的脱落呢?但是这个中年女人的病故却引起警方对她 死因的怀疑,原因是她是声名显赫的泰莱药业集团总公司总经理邢怀良的妻子,在 此之前社会上有种种传闻:邢怀良与某女有风流韵事。特别是死者的父亲向警方反 映,说他女儿原本没什么病,死因不明。 邢怀良的妻子王淑荣死的那个夜晚天很闷,连月亮都灼灼地烤人。住院数日的 王淑荣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身体一天天在缩小,最终像条风干的鱼,瘦窄的一小 条,移进运尸的车子,同装进一根朽木差不多。照当地的丧葬习俗,火化前开了一 个简朴的追悼会。因她生前是市文化局创研室的主任,于是市委宣传部、文化局的 领导及文化界朋友都参加了。然后就火化了,于是极小一堆骨灰放进木质盒子中, 与几千亡灵拥挤在储存室里。 有人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便多一颗星。然而,长岭市并没因有个叫王淑荣的 女人去世,明显少了或多了什么。因此,她的死就像太阳在某天早晨蒸发掉一颗露 珠一样。但是这天,一位古稀老人走进刑警支队,使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就是王淑 荣的父亲——离休干部王子良。 “我女儿从小到大从没得过什么大病,半年前身体还好好的,怎么说病死就病 死了呢?”王子良需要喘息一会儿,支气管有毛病,嗓子里响着呼噜噜的声音。 “喝点水。”窦城斌端杯水给他,“您认为……” “她死因不明。”王子良说,“不是病死。” “可是人已火化……” “查死人干什么呀,查活人。”王子良直截了当地说,“邢怀良害死了我女儿。” “证据……” “我女儿身体棒棒的,没得不治之症,咋一天比一天瘦?这就是证据。她死后 不到半年,邢怀良就与一个女子结婚,淑荣的尸骨未寒呵!”王子良言罢,老泪纵 横…… 窦城斌将王子良反映的情况向公安局长池然作了汇报,建议立案侦查。事情并 非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对一个国企老总立案,需得到市委、市政府的批准。 市委没批的理由是立案的理由不充分,立案的时机不成熟。池然经过深思熟虑, 指示窦城斌选两个侦察员秘密进行侦查……洪天震正是在此情形下受命的,他接手 这个特殊使命的同时,还有一个任务落在他的肩上,对老鼠进行秘密调查,就是说, 他和搭档丁广雄同时执行两项任务。 在一处灯光的暗影里,洪天震驻足些许时候。举目望去,帅府酒店霓虹灯光闪 闪烁烁,一楼设一个小酒吧、一个咖啡屋,其余部分便是餐厅,二楼是包厢,总经 理办公室、会客厅也在二楼。 接近这幢楼,洪天震的心就有些波动。一件往事冲击着他,十几年前这样的感 觉异常强烈。中学时代的他有了次主动握她手的经历,柔若无骨的手很凉……十几 年,那柔软凉凉的感觉始终没有从心底深处消失。他从不否认他爱的第一个女孩是 夏璐。 岁月的流逝,世事的变迁,他对她的情感变得纯洁无瑕了。在接受特殊任务时, 他曾向池局长坦言他们过去的“曾经”,是否考虑让他撤下来。 “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尤其在情与法……”池然局长向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尽管这次派洪天震的任务和以前他破的案子差不多,因为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场 面、细节相同的案子,但他认为他要去办的这个案子很不平常,甚至还相当曲折、 繁复、疑难。原因是案子牵涉邢怀良、夏璐。 邢怀良在长岭市有头有脸,握有实权,泰莱药业年产值几个亿,坐长岭市工业 经济的“第一把交椅”,是全市利税大户。总经理邢怀良头上有无数光环闪耀—— 药业新星,著名企业家……调查邢怀良这样的人可见其难度。 夏璐的情况与邢怀良相比似乎简单许多,公认的美女,但33岁的女人毕竟不是 人生诗情盎然的夜晚,走近她虽然不会令人不愉快,但至少让人感到风并非那般爽 利,剥去脂粉的伪装,依稀可见皮肤皱的涟漪。当然这样的女人在长岭多的是,尽 管帅府酒店有些名气,但做这样酒店老板的女人大有人在。如今,许多靓丽女人或 者说曾经靓丽的女人经营很具规模的企业,例如歌厅、酒店、发廊……谁也没去想 她们的资金来源,除去傍款傍官外,她还能怎样攫取金钱?昔日只身在喧嚣的都市 打工的女孩,在脱掉层层叠叠的衣服时腰包渐鼓…… 作为帅府酒店的老板与总经理邢怀良结合,特别是邢怀良前妻突然病故,她是 否参与了什么?洪天震本不轻松的肩头,又压下额外的重量——调查夏璐。接受这 项特殊任务,终要牵连夏璐,这是洪天震所不愿看到的,倘若她在这场危险游戏中 成为重要角色,他面对的就不是一个昔日所爱的女孩,而是犯罪嫌疑人,是杀人凶 手,到那时,珍藏心中多年的那个美好东西将轰然失去……从未在犯罪人面前迟疑 的洪天震,真的迟疑了。他向池然局长讲了自己同夏璐的关系,很坦白地、很细致 地讲……故此,池然局长才有了如上鼓励他不能放弃的谈话。 洪天震没有放弃,王子良痛失女儿的悲怆老泪线条般地流动,时刻吞噬着他的 心。现在用义无反顾来形容他承办这个案子实在恰如其分。 当然,情感这东西曲折而委婉,缠绵悱恻,雨丝般地剪不断。他曾试图营造一 种气氛——见到的夏璐是位陌生女人,是刑警要调查的嫌疑人。事实上,他缺乏戏 剧表演天才,刚到舞台上便把真实的事情变得更真实。夏璐眼里漾出柔柔的温情, 在她身边他便有一种苦涩的花朵开放的感觉,一个几近透明的玻璃人明亮地摆在他 的面前,他觉得她不像是人,没有血没有肉,像一样精美的东西。 “但愿她永远像水晶一样。”洪天震十分动情地想。这样的想法并非发生在一 瞬间,或许是一生。 帅府酒店二层的一个窗口帘子掀开,一片黄色灯光射出,那个熟悉的窗口出现 了他熟悉的身影,从轮廓看是朝外眺望的人。 “噢,她一定等急了。” 她转回头,两道怅然的目光盯在一盆墨绿的台湾竹上。在这装修豪华的总经理 办公室里,不乏高档的家具和摆设,酒店有一名勤杂工负责房间的打扫,只这盆台 湾竹她特别交待:“我自己莳弄,你千万别碰它。” 勤杂工从夏总经理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感觉到此花不寻常。其实也就是几元钱 一盆极普通的花,与总经理室里譬如君子兰、鹤望兰、金琥等名贵花卉比,就如自 己同腰缠万贯的夏总经理比一样,没有可比例性。 给台湾竹浇水、施肥,成为夏璐生活中一件愉快、兴趣盎然的事,她轻盈的身 体裹在藕荷色裙子里,酷像一只蝴蝶前后飞着,间或是一只黑蝴蝶、蓝蝴蝶、黄蝴 蝶,这要随她穿着而定。 蝴蝶绕台湾竹不只是翩飞和歌唱,时常是叹惜、郁悒,或是迷离的泪光。大多 数时间里她凝望它,回忆着那十几年前柔弱、黄嫩的台湾竹幼苗,只有一棵,被一 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捧着送到她面前的情景。 “呀,偷来啦?” “看不见拿来的。” “没让校长发现吧?” “当然没有。” 窥视高中校长室窗台上的那盆台湾竹很久,夏璐走火入魔地喜欢上它。朝校长 要,她不敢,每每走过校长室,她都多望几眼心爱的绿东西。或许是为讨好她,洪 天震竟去校长室偷来了一棵台湾竹幼苗或称为芽儿给她。 “奖赏你,你说要什么?”夏璐眯起美丽的黑葡萄般的几近透明的眼睛,把自 己身体朝本来就十分僻静的墙角里挪一挪,朦胧的含混不清的念头,此时只能说是 念头,像一棵树羞羞答答地长出。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却茫然不知所措,背地里想 做的事现在连想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心头突然涌上恐惧。 看来他们的爱不可能在这17岁初夏的日子里发生,也的确没有发生。然而,那 棵芽儿似的台湾竹从此渐渐茁壮,在一双十几年注视的目光中成长。十几年中它轮 回几代,从一间房子走向另一间,一成不变的是那张浮雕似的脸庞、那有着特别气 息的身躯始终没离开它。倘若它能够用语言表达,它会把她给了它的巨大感动呼喊 出来……如今,台湾竹的叶子积累了无穷无尽的思念、缺憾、伤感。或许有一天它 蓦然释放、爆发出来,或许随后同陈叶无可奈何地枯死。 今晚要见到他的强烈愿望,真是在浇台湾竹时下的决心。那一刻她正持浇花壶 洒水,几颗黄嫩的新芽从土中钻出,她的心被什么拽拉一下,茫然中花壶一直倾泻 下去,顺着盆沿溢出。总经理助理许莉走来轻声提醒:“夏总,水……” 夏璐这才缓过神来,在回答许莉的一个请示后,她重新坐到巨大的班台后面。 她透过一面镜子,望见自己灰色的眼影眼圈,似乎苍白得像个幽灵。不知从什么时 候起,她喜欢上素妆,朝白里化,使用提香24小时保湿美白系列。 她觉得不把那件让她烦恼的事情弄明白,她将继续苍白下去,血色因忧郁而蒸 发,最后变成一缕白烟飘散。不!她不甘心。经过深思熟虑,弄明此事必须有人帮 助。可是这种事他肯帮助吗? 昨夜,夏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等丈夫。今晚的结局是否要重复几个月来无数晚 上的情形呢? 她急躁地等待,有些不耐烦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回答说邢总不在。她打 他的手机,回答是无法儿接通。 邢怀良回到家已12点多,又是一脸的疲惫,又是脱下外衣就朝洗澡间跑。这次 她跟了进来,似乎很合理地说:“瞧你累的,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他掩饰着什么。 嚓!她麻利地拉下他的短裤,一片异性的痕迹——污物的气味散发开来。她戳 穿道:“你该洗完澡再回来,洗掉……” “总疑神疑鬼的。”邢怀良矢口抵赖,他不能承认。 “好吧,我们证明一下。”她把他留在洗澡间里,明确告诉丈夫她回床等他。 从洗澡间出来,他见床上一堆雪白,散落成原始状态。他硬着头皮过去,尽量 去触摸他已厌倦的东西,脸上装出恩爱。 她呵责道:“别老用你的手!我们快有一周没……” “是嘛,好像没那么长。”邢怀良努力说得轻松些,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集 聚力量。可是,倒得很空的桶,再也没一滴水啦。他心里恨恨地想:这个女人,咋 他妈地能想出这么残酷的办法试探自己。 “今晚我真的不行了,明早吧!”他告饶道。 “连续作战,也实在太难为你。”她拉过被子,一堆白色顿时消失,话还没有 完,“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他回避妻子冷峻的目光,将背部亮给她,伸手取根搁在床头柜上 的棉棒,洗完澡的一道程序落了,用棉棒抠抠耳朵。 她见丈夫胖白的脊背处,有几条红色的血道道,一下就猜想到那女人高潮时的 表现……唉!转过身去,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眼睛溢出的东西。 一个时期以来,她感到丈夫对自己的兴趣灰烬一般,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已成为 过去,自己在他暗淡的目光中花似的枯萎。一个激情如火的男人突然对你不燃烧, 只能有一种解释:他又有了新的女人。她想同他理论理论,可一接触到正题,她反 而改变了主意。她不巴望一个坚决抵赖自己恶行的人承认什么,不见棺材他如何落 泪?也巧了,上周开始,长岭电视台生活濒道正播放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描写一 个贵妇人雇用私人侦探,去查丈夫的劣迹……受其启发,她也准备这样做。问题是 她还不知到哪里去雇用私人侦探。苦于无法效仿外国电视剧的日子里,她想到个最 合适的人。 于是她在想,找他是否合适?她习惯向那盆台湾竹倾诉,说到动情处她控制不 住而热泪滚滚,觉得自己孤独无援。到底是爱错了人,还是被人错爱,自己一时说 不清楚,反正就是委屈,说不明道不白的委屈。诉说一阵,眼泪又把她的头脑洗涤 清醒,台湾竹坚挺、成熟的枝叶鼓励了她。决断道:“我找他。” “他一定能够帮助我。”她的意识中便扬眉吐气了,想到十几年前某个难忘的 细节,她的脸便葵花朝阳似的灿烂。 夏璐打通洪天震手机得到马上就过来的答复后,她再也不能静止在某个位置。 她频频起身离开椅子,来回在室内踱步,不止一次到窗口朝外望,明知这种瞭望是 毫无意义的:即使不是夜色笼罩,也难以从人流中发现他。 怎么还不来?她有些度秒如年了。 敲门声,使她心跳犹如一种火焰燃烧,荒凉的心田顿时明亮起来,于是便有了 周身温馨的感觉。 “老同学。” “天震。” 大约从夏璐嫁给他们的体育老师起,洪天震就用老同学来称呼她,一直到今天, 而她仍然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天震,”夏璐在他落座沙发后,递给他一杯冰镇美年达饮料。她说,“或许 我在这么晚叫你到我这儿来不太合适,何况你又在班上。” “没什么。”洪天震尽量稀释她的自责心理,真真假假地说,“上一段我很忙 很忙,总想抽空来看你。老同学,酒店生意怎样?” “还可以吧。”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那盆台湾竹,一声低低的叹 息从茂盛的枝叶间飘过来,“其实有钱并非是件好事。” 他注视她的脸,原本漂亮的脸蛋因憔悴而大打折扣,珍藏在他心中的那张红蔷 薇般的脸,因缺少水分的抚慰而变得老墙纸似的斑驳,上面布满失意、颓然,浅浅 的鱼尾纹从眼角铺开,一道道沧桑、悲怆的故事记载在皱纹里。他说:“我一直认 为你很快乐。” 她把一片爱慕的目光推近些,仍然是那苦涩的腔调:“应该是快活,有钱人都 患了这种快活病,可是快活过后还剩下什么?一无所有。因此,快乐和快活不是同 一语。是吧,天震?” 他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她在某种风波中挣扎,一时很难恢复平常心态,心 绪很坏的迹象表露无疑。此刻,只能顺着她或附和她的说法:“是的。” “男女就像冬天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太近则相互刺伤,太远又寒冷。”她说 着某本书上的一句话,目光飘过台湾竹,潮汐一样往他脸上涌,她慨叹:“我已被 扎得伤痕累累……” 她到底指的是哪次婚姻,又指的是哪个男人?是体育老师刘长林,还是国企老 总邢怀良?洪天震知道她与刘长林厮守八年才分手。刘长林现在已是南方某省私营 企业的大老板,还真是得益于她的滋润。请允许在此用滋润一词,女人的滋润应该 说是比圣水还圣水,比雨露还雨露,滋润可以使男人蓬勃、发达,也可以使男人委 靡、堕落。刘长林被夏璐滋润走向辉煌,这一点连刘长林自己也不否认。以此来推 断,刺得她遍体鳞伤的人就是刘长林。可是,那邢怀良呢? “天震,你肯帮助我吗?”夏璐像一只求偶的雌鸟,就差点没跳到树梢展开美 丽羽毛叽叽叫了。 洪天震蓦然觉得她求偶并非求爱,是求得帮助。或许她现在已成为一只空瓶子, 需要朝里充填点什么;或许她厌恶了男女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的生活,让自己拉她一 把。他心里坚持一条,只要是不涉及男女情爱,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她。他表态: “我能做到,都可以。” “请你调查我的丈夫邢怀良,私下调查。”她说。 私下调查邢怀良?她的话让他有点吃惊。在长岭市,她与邢怀良的再婚,应了 那句古老的话:郎才女貌。邢怀良事业上成功,娶了如花似玉的夏璐……他惊讶: “调查他?调查他什么?” “私生活……” 去调查一个国企老总的私生活?洪天震惑然。 “有人说他与女秘书柏小燕……我想查实此事。”夏璐抬眼望他,说,“我现 在真的如同落去叶子的树一样光光秃秃,什么都消逝了,都没有了。邢怀良是我生 活唯一一片尚存的绿叶,我真的不想让它落掉……唉,那样我便没有一点儿生活的 勇气了。” “你是生活的强者,特别在女同学中,大家公认你最坚强。”洪天震说,“我 不相信,说死也不信你是懦弱的女人。” “天震,我很感谢你十几年对我不变的友谊。”她故意将友谊两字说得很重, 一切难以表述的情感都集中在友谊两个字上,她接着说,“实际地讲,你对我是一 种呼唤,是一种勇气。我在生活最苍茫的时刻,常常听到你用一种声音对我说…… 天震,我们擦肩而过,可我们……” “请再给我来一杯美年达。”他有意打断她的话,就像极不情愿扯断一条精美 的绸带。处在他的位置,他只能这样残酷,别无选择。 重新坐下来的夏璐理解了他表情严肃的含意,已没有勇气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那件事他还没有明确态度,需要敲钟问响。她问:“你答应吗?” “我是刑警副支队长,怎么能去调查男欢女爱的隐私?抛却合不合适不谈,公 安的纪律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夏璐极力将头扬向一边,这是她痛苦时的一种习惯动作,再细看,她眼睛努力 睁得大大的,留住那湿亮的东西。然而,终没控制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他企图站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去,可身子沉沉的终没勇气站起来。他怀着怜爱的 心情垂下头,手用力攥着饮料软包装的瓶子,如果瓶子能够说话,它一定愤怒地大 吼:你摧残我! 她没有落泪太久,用纸巾揩揩脸颊上的泪,说:“我总是自作多情……原以为 你肯帮助我……可我错了。” “你没错,我一定帮助你。” “真的?”夏璐破涕为笑。“咦,你不是有一个熟人叫黄什么的,开了家清明 事务调查所,有人说他搞私人侦探,请他帮帮我嘛!” 洪天震眯着眼,一个引鼠出洞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展开了……洪天震详细告诉她 清明事务调查所的具体位置。 夏璐知道了一个叫黄承剑的私人侦探,决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