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骗局 陌生人黄承剑的到来就像非典出现一样突然。柏小燕走出一间办公室,走廊上 同事告诉她:“有一位姓黄的先生找你,在你办公室。” “您是?”柏小燕进门,向站起来的陌生来访者招呼,“请坐。” 黄承剑递上一张名片。 她双手接过,上面印着:清明事务调查所黄承剑探员“黄先生,找我?”柏小 燕抬眼打量面前的陌生人,对他的名字她并不陌生,媒体介绍过。 在宝石蓝窗玻璃柔和春末健康的太阳光线中,他高大的身躯和敏捷的动作透出 干练。朝气蓬勃,炯炯有神的眼里射出鹰隼般的目光,眉毛很粗很黑,嘴唇很薄, 是伶牙俐齿、口若悬河的铁嘴,这是一个让女人渴慕、注目的阳刚魅力男人。 “对不起,恕冒昧打扰。”黄承剑望望她,表情很得体,“我有件重要的事对 你说。” 她良久注视他,首先感到他的目光有极强的穿透力,此刻如射线般地肉眼看不 见地穿透自己。精力分散的缘故,她对他说的有重要事情要说,根本没有强烈的反 应,平静地说:“什么事?黄先生。” “在这讲话方便吗?” “可以。” “有人雇我调查你。” “调、凋查?”她有些吃惊,缩进椅子里,尽量保持平静。“调查我什么?” “您知道,我们调查所常接受一些雇主的业务,对您的调查便属于这个范畴。” 他一边说一边细心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有些紧张并有些微微发抖,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已经开始了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她对时间长度很敏感。 这里有个黄承剑不知道的原因,大约就在三个月前,邢怀良对她说夏璐像似知 道什么。 那天,夏璐去给他挂衣服,闻到一股气味,于是她的鼻子贴近衣服闻,然后又 闻他的衬衫,问:“从哪儿带来的味?” 他否认:“从家到班上,再从班上到家。” 她反唇相讥:“不对吧,你接触什么人了。” 他沉住气:“一惊一炸的,望风捕影!” 她揭穿道:“你满身薰衣草味……”邢怀良死猪不怕开水烫,死不承认。 他问柏小燕到底咋回事? 她说是你自己惹的祸,在你办公室上班期间你坚持要亲热……肩膀被你来劲儿 咬伤,我买瓶薰衣草祛疤灵涂抹,味让你沾走。 邢怀良才恍然大悟。他对她说,夏璐很敏感的,她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你处 处多加小心…… “雇主不惜一切代价。”黄承剑重彩那件事。 她脸色发红,无法掩饰慌乱、焦炙。 “能告诉我是谁雇你吗?” “那样违背职业道德,是对雇主诺言的践踏。”黄承剑说出理由。“尤其是这 种私秘的调查。” 柏小燕脸色由红变白,颓然呆坐着。些许时候,她才说:“黄先生要告诉我什 么呢?” “当然是你最关心的事。” “嗯?”她大惑。 “比如谁雇用我,调查的结果怎样等等,反正是你想知道的,也最应该知道的。” 柏小燕若有所思,性感的嘴唇放在手握的空拳圆圈里,目光盯着近处桌子上话 筒样的东西。她在想一个私人侦探找自己的目的。按道理,他调查完去向雇主交差, 受雇者隐蔽调查,是不肯暴露自己的。他明目张胆地找上门,不但公开承认受雇调 查个人私秘,还准备说出结果。一般这样做的人,明晃着目的——敲诈、勒索。她 语气有些轻蔑:“黄先生是不是找错门了,我一个小秘书会有什么钱。” “柏小姐您误会了。”他觉得她这么想没错,放在谁身上都得这样想。他说, “实际情况正相反,我无偿地来帮助你,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她略显惊讶,心里犯嘀咕。 “的确,我很想帮助你。”他把心里话说得很醒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给她些思考的时间。 柏小燕的眼里,这个男人行为有些古怪,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在没了 解他之前,她对他说的的帮助将信将疑。猛然想到个试金石般的问题,她发问: “谁雇用你?” “夏璐!” “她!”柏小燕轻蔑的笑笑。说:“连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 他看出她十分嫌恶这个名字,眼里充满怨尤。 柏小燕像似很不在乎她与邢怀良关系呈露给第一次谋面的黄承剑,更不忌讳那 个话题:“其实她大可不必秘密调查,要是来问我,我会原原本本告诉她。” 黄承剑忽然觉得柏小燕从身体到心里都透明,玻璃人似的。在活得如此透明人 面前,浅露比含蓄效果好。他说:“请允许我直白地告诉你我要帮助你的原因,你 和他在一起并不幸福。” “你是相术大师?” “你不是因爱、因迷恋,一只权力的手,一只魔掌,强行占有……” 她觉得自己虚伪的包装正被人一层一层地剥去…… “你忍辱负重,充当权力男人慰藉寂寞的玩偶,同一个你不想上床的人上床, 做黑夜情人……” 她尽量抬高目光,不让他看清自己从心底流淌出来的痛苦、忧伤。 “我想你不情愿窒息,一辈子受蹂躏……”他深沉的目光望着她。说,“快些 从红尘的情网中冲出来吧,假如你们那也能称为情网的话。” “我已遍体鳞伤,堕落很深。”她凄楚、屈辱泪水涌出来。 这时,公司财务部长羽茜进来,望此场面懵然。她问:“小燕,你没事吧?” “我头疼。”柏小燕用纸巾揩泪。 “告诉邢总吗?”羽茜显然觉得柏小燕的借口太笨,头疼到哭的程度,还能坐 在这吗?面对男人流泪,不是追怀感伤的东西,就是……她知道在此间停留不合适, 将一份什么文件放在柏小燕面前桌子上,悄然退出。 “我们该换地方谈。”她说,但很快改变了主意,“今天不行,方才那个羽茜 会向邢怀良汇报的。噢,瞧我慢待你了,喝点什么?” “茶吧,有白毛尖吗?” “正好有,别人刚送来的。”柏小燕给他泡杯茶,心情也明显好一些。 仿佛羽茜突然闯入,使她的神经得到片刻的休息,泪水决堤处被堵住,现在眼 睛水汪汪的,痛苦淡淡地隐藏在里边。她说:“后天我有时间,咱们一起喝茶怎样?” “当然好。”黄承剑欣然答应。 “你们通常给雇主提供照片?还是录像带?”她问到个实质性的问题,这涉及 她本身。 “根据情形而定。” “是钱吗?” “不完全是。” 羽茜以先前的理由再次进来,她的目光与他相撞,他发现她表露出猜疑的眼神。 他感到不宜呆下去,该走了。羽茜出去后,他说:“我们后天见。” “上午10点,红月亮茶吧。”她起身送他,又问了一句,“知道地址吗?和你 们调查所同在一条街。”她向他伸出手,说。 “留步!”他握她的手。 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告别握手,她向他微笑,目光流露出的东西他理解。在他 的记忆中,这种目光在一个叫林楚的少女时代见过。 黄承剑刚走,柏小燕被邢怀良叫到总经理办公室。 夜间楼道很静,一只猫在三楼缓台上打盹,他的脚步惊醒了它。 喵——喵! 这只老猫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或许是它在某个春天的夜晚,为争夺情人 而被另一只猫咬掉,大概那只美貌的小雌猫,含情脉脉地望着血淋淋的它逃走了。 他不止一次这般猜想过:“它可能因那次情殇而孤独在陌生人家楼门口的。” 三楼,也就是他家的对门叫薇的残疾女孩,摇着轮椅把食物放在小碟子里,喂 它。他问过薇,喜欢它为什么不抱进屋去? 薇难以启齿原因。老猫在它苍老季节里身体异常膨胀对雌性的欲望,小女孩把 它抱回屋,夜晚它不规矩在薇的卧室里,游荡到它不该去的地方——薇的爸爸和仅 比她大一点儿的后妈卧室,偷听也罢,偏偏在人家激情时刻,它也动情,那小女人 的叫床声与老猫的情人极其相似。因此,它分不清人叫还是猫叫而动情,也叫…… 老猫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被驱逐的真正原因,到头来落得个夜宿楼道口的悲惨结局。 邢怀良没理睬那只猫,它也知趣地不叫了,蜷缩到一只纸壳箱子里,顾眄着他 开自家的防盗门。 室内静悄悄,只有冰箱反复启动的声音。他蹑手蹑脚进客厅没开灯,直接到卧 室去,一盏壁灯点着。他注意到这个生活细节,他没回来,即使她睡了,也总点着 一盏灯等他。 灯光是桔红色,她带颜色的睡姿美丽而粲然。烙印在心底里的她鲜活在眼前。 他没叫醒她,而去扒她的睡衣,很简单,肥大睡衣下面就再没有遮蔽的东西了。 他没急于,而是欣赏她白皙丰腴的、富于光泽和质感的身躯。欣赏的方法有点特别, 手和嘴唇并用,选的点恰恰回避或越过男人最兴趣的东西,譬如雪颈、乳房、三角 区…… 她眼睛微闭,惬意从笑靥里映射出来。 他知道她醒了,心潮在涌动。她在接受!他上演一个老剧目。她熟悉他的每一 句台词,每一个动作。 “你掘取得很卖力,吃药了?” “没吃,”他撒谎,下半句话是真实的,“今晚你身体特美妙。” 叙述再没进行,谈话总像吞干饭团,发噎!背对背躺着,但都没睡,各想个的 心事。 一个时期以来,那事还做,该贪婪还贪婪,该快活还快活,只是这个花样另个 不配合。因此与过去不同的是花样愈来愈少。有一次他抱怨:千古不变,一贯制。 邢怀良想着今天的事。药业集团公司财务部长羽茜进他办公室,回手关严门, 这个动作应是在一种特定的情形下出现的,因此她关严门又用臀部靠一下,他觉得 荒唐,甚至多此一举。她是被排除他视线——扫描女人之外的人。她的脖子细长, 他不喜欢长脖子女人,瘦长的脖子他更烦。他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应付丑女人的攻击。 “小燕哭了。泪涕泗流!” “哭?为什么?” “一个很帅气的男人在她办公室。” “他长的模样?” “我没仔细看。”羽茜腿很勤快,或是她太热衷此类事情,说,“我再去看看。” 羽茜第二次来柏小燕的办公室,在记下黄承剑主要特征后出现总经理面前,绘 声绘色地讲…… “她还哭?” “笑呢!挺灿烂的。”羽茜的动机值得怀疑,连邢怀良也这么想。 柏小燕又哭又笑,不太正常嘛。他吩咐:“你去叫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他 见她贪恋什么似的不肯离开,催促道:“去呀,叫她。” 柏小燕出现他的面前,他仔细打量一番,寻找什么破绽,最后目光落在她的嘴 唇上,看是否很红润,他认为刚亲吻过的嘴唇更性感,总会留下陶醉燃烧的痕迹。 他问:“他是谁?” “私人侦探。” “他敲诈你?” “没有哇。” “那你为什么哭?”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柏小燕沉吟了片刻说,“夏璐雇用私人侦探调查我 们。” “她咋这么做?”此事触怒了他,勃然变色,呆闷的声音问:“调查结果如何?” “结果?” “刚开始调查,还是调查结束了?”他急切地等待她回答。 柏小燕的确不知道黄承剑调查是开始,是结束,还是正处在调查之中?后天红 月亮茶吧才能弄清楚。即使弄清楚她也不想对邢怀良说得太多。她想好了隐瞒与黄 承剑相约红月亮这一节。 “说呀,到底……”他怒冲冲地催问。 “正在进行吧。他没说,我猜的。” “这就怪了,真的讲不通。”邢怀良喋喋不休,“来找你,又不说明来意……” 柏小燕唯恐他把事情想得太偏,宽慰道:“从他口气看还没调查出我们什么。 他找我,也许为敲一点钱。” “是啊……”他心境稍稍宽敞一些,说,“敲一点钱倒好了。小燕,私人侦探 叫什么名?哪一家?” “清明事务调查所,黄承剑。” “噢,是他。”邢怀良现出一种无能为力的茫然。 黄承剑这个名字像极强极硬的山风迅速穿透他的全身。他忍着一种扎骨头的疼 痛。他的一位朋友,市粮食局长项赏,和情人分手,情人嫉恨他又搭上“三陪女”, 雇用黄承剑对项赏进行调查,他拿到了项赏和“三陪女”床上戏照片。情人将“证 据”送到市纪检委……最终项赏丢了乌纱帽。 “我们遇到麻烦了,”他说,“黄承剑刑警出身,非常有本事。” “那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凭命由天。”邢怀良灰头土脸的显得有气无力地说。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对黄承剑一点办法也没有。结果怎样只能由黄承剑决定。 无奈,彻底的无奈。 “我俩能做的,在这非常时期少见面。噢,3 号别墅暂不能去,私人侦探盯着, 很不安全。”邢怀良完全采取了回避,或者说是逃避的办法应对黄承剑的调查,似 乎要把柏小燕藏起来,“宿舍楼最好也别回……嗯,回家同你父母住几天。” “没那么严重吧,他是克格勃?中情局?” “听话,小燕。”邢怀良起身打开铁卷柜,拿出两瓶五粮液装进方便袋里,说, “给你爸,代我问候他。” 柏小燕拎着纸袋走出去。他瞟着她的背影,直到门障碍了视线才收回目光。门 关上的瞬间,他看到一块抹糊物体,黑色,在她脖子处飘荡。 “她为何总扎黑纱巾?”他迷迷惘惘。 邢怀良一天没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心思重重无限烦恼的样子。 中午,朋友的饭局让他推掉了。他突闪出个奇怪念头:给单相思的人一个惊喜。 他拨通电话:“喂,羽茜你到我办公室来。” 羽茜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支笔,她以为邢总要布置工作。 “请你插上门!”邢怀良说。 她照邢总吩咐做。 “锁死,插销插上。”他又平静地补充道。 羽茜转回身见到他满眼淫光——她眼睛立马发直,鼻孔因对肉欲生活的热烈渴 求微微张着……从头到尾,他们演部无声电影,道具是床、枕头、一个绒布椅子垫, 演员男主角女配角,他们都轻车熟路,因此表演得活灵活现,故事老套路:发生、 发展、高潮、结束。 下午,邢怀良头晕乎乎,眼皮沉沉,这才感到中午那部电影演得疲倦。身子洩 了气皮球似的发瘪,同时烦恼也随之洩出。内心很空很虚,偎在椅背上昏昏睡去。 醒来已是夜晚9 点钟,他到清真餐馆吃点东西,路经昼夜营业的药店,买两片 很贵的药。他与女售货员,年龄上看,是位少妇。他们这样对话:“小姐,我需要 点药。” “先生您用温的,还是爆的?国产的,进口的都有。” “有快的么?” “立马见效的,有这种……” 邢怀良攥着立马见效的东西,匆匆往家赶,在确定夏璐在家,客厅里悄悄吞下 它…… 早晨,她用力推开他横在自己腰部的胳膊。 他醒了,说:“我想‘五一’我们去大青沟玩几天。” 去大青沟一年前就打算了。她很想到大草原睡一睡蒙古包、吃顿烤全羊,乘小 舟漂流……老因事耽搁,始终未成行。再以后他们没提去大青沟的事。 “他突然要去大青沟?”她有点惊奇,心生疑虑,猜不透丈夫是心血来潮还是 有什么别的企图。她说:“5 月份去大青沟旅游也早了点,草还没长高……让非典 给闹腾的,今年‘五一’不放长假。” “要不我们去科尔沁,好久没见老爷子和琪他们。”邢怀良对草原情有独钟似 的,说,“那空气好,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他们结婚两年来夏璐头次听他提到父亲和小妹夏琪。原本父亲退休后在长 岭,准备同大女儿女婿一起安度晚年。就在这一年夏璐离了婚,很快宣布同邢怀良 结婚,父亲反对这桩婚姻,比当年反对同刘长林结婚还坚决,阻止不了他一气之下 搬到远嫁乡下小女儿夏琪家去住。 “还是不去的好,你们闹翻脸……” “事情过去两年……我们做小辈的……”他说到姿态,“如有必要我向他老人 家道歉,这个姿态我该作出……” “好吧。”她同意。 与其说邢怀良热劝,不如说她想老父亲,想小妹琪。她问,“准备哪天动身?” “4 月30日下午,开保时捷去。”邢怀良定了动身时间。“五一”按法定假日 加双休,共放5 天假,他打算多在乡下呆几天。 夏璐真的归心似箭啦,她根本没去想邢怀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选红月亮茶吧。”柏小燕后来说。 柏小燕在9 点30分提前半小时赶到红月亮茶吧,订下一个朝阳临街的雅间。 “请换大一点的花瓶。”柏小燕向服务员说。 每张桌子上有个小花瓶,插着一枝玫瑰。也可按客人要求,插别的鲜花,茶吧 内置一鲜花吧台,专供各种鲜花。 “稍等,小姐。”服务员轻盈地走了。 柏小燕身穿一套浅红色衣服,束头发的发带也是红色的,她的脸粉红色,手捧 的花也是红色。 “小姐,这是什么花呀,恁好看。”服务员朝瓶子里插鲜花时,忽闪着大眼睛 问。 “和你们茶吧相同的名字。” “红月亮!”服务员为新认识一种花而高兴,她的问题又来了,“菊花象征长 寿,玫瑰象征爱情,樱桃象征女性美……这红月亮呢?” 柏小燕望着眼前清新睡莲般的女孩,她澄莹眸子使她改变内心真实流露,说: “人间之爱吧!” “人间之爱,红月亮。”服务员反复背诵,想牢牢记住它。 “红月亮象征失去贞洁。”柏小燕内心说。 红月亮花是她特殊的记忆。今天早晨她打车到了去年白色保时捷载她去的地方, 找到开着红月亮花的草地。那棵沙柳还在,青草茸茸已经湮没了陈迹,她怀着凭吊 一种失去的心情,默默凝视她认为就是那个地方的地方一会儿,只一小会儿。哈腰 采撷数枝红月亮花。 现在红月亮花就在茶桌的瓶子中盛开,她出神地望着它,如看三维画。她蓦然 看清了花茎的脉管,鲜红的血正从下向上流动,流向花瓣似涌进情人嘴唇的血,只 是它不性感却无比鲜艳。 正在她幻想之际,有人打招呼:“小燕,你早来了。” 她顺着亲切称呼声音望去,是她约会的人黄承剑。 前天见面称柏小姐,今天直呼其名,连姓也省略了。称呼变化看似很细微的变 化,然而男女间称呼的变化表明他们的距离有多远。他这样做,是想同她零距离坐 在红月亮茶吧,温馨度过约会时间。 “承剑。”她反应很好,称呼得很得体。不然叫他黄先生或黄侦探,都等于推 开他。“龙井怎么样?” “龙井。”他坐下后,感觉满屋红光流动,置在其中很温暖。他望着她,红衣 服、红脸庞、红唇……她像草莓,不,像红樱桃,草莓从植物学角度讲是“假果”, 草莓果实是嵌在果肉表面的小颗粒。因此,他认为她更像樱桃。 “喜欢吗?”她问得有些含混,是指装束,还是人呢? 他回答让她愣了一下:“更爱吃!” 她不解:“爱吃?吃我……” “噢,你使我想到一则谜语。”他是卖弄学识还是暗含什么?他说,“你猜猜 看。” “猜谜我不如我妹妹。”她说。 “叶丛坐姑娘,穿身红衣裳。一碰就哭泣,却是硬心肠。” “我真的猜不出。”她说。 “樱桃,红樱桃!” 红樱桃?她剥离她身上唯一的一块黑颜色——扎在颈上的黑丝巾,取下条项链, 项链坠很大,形状是樱桃。她递给他:“不谋而合,几年前有人就称我是红樱桃。” 他接过项链,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坠的正面就是颗樱桃,看出手工制作的,绝不是机械模造的产品,坠的背面英 文是:The brilliant red of the fruits,thewhiteness and……他问:“这?” “英国园艺师劳登的一句话。”她把项链重新戴在脖子上,翻译了那句话的语 气有些沉重:“鲜红的果实,纯白的繁花……” 黄承剑见她淡淡忧伤的目光落在红月亮花上,她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我 知道劳瑞斯的父亲是建筑师、园艺师,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许多植物学方面的知识, 在欧洲樱桃表示一种浪漫的男欢女爱。可是劳瑞斯从来没对我说这些……他英年早 逝,死于绝症。” 他们的谈话就从那个英年早逝的英国学生劳瑞斯开始。她叙述道:“他是我们 班三个外籍学生其中的一个,另个日本学生叫村野,他们两人同时追求我。村野得 知劳瑞斯亲手给我做条樱桃项链,竟将一首短歌刻文在自己的胳膊上给我看:‘如 同春风/ 温柔地带走/ 樱花如雪/ 回归大地,我也飘落逝去了。’村野因失恋辍学 回国再没回来……我一生的爱都随风而落……” 黄承剑仿佛看到闪耀在阳光下的樱花和红莹莹的樱桃…… “遇到邢怀良是上苍对我的惩罚,我该把我的那一时刻给劳瑞斯或村野。可我 给了我不爱的人……”她心里凄怆。 从白色保时捷下来,她有种步向刑场、堕入深渊的感觉,恐惧、留恋……心痛, 凄楚、悲郁的心痛! “躺到……”他将事先备好一块薄毯子铺在草地。 她的一双脚埋在草丛中,红月亮花如火般地眼前跳蹿,她闻到青春被火魔吞噬 和烧焦的气味。就那么的,她感到自己像棵青蒿被强有力的手折断,残体横尸草地 上。 他开始对她不堪回首的侵略,完整的东西,倾刻间被毁坏,七零八碎,满目疮 痍……她被占领了。 “我成了废墟,一片废墟。”她凄然泪下,“人在变,我在变,竟对他产生依 恋。” 她在贪恋、迷恋、留恋、眷恋、依恋、爱恋的词汇中精心选择依恋,他想。 是啊!一个女秘书在总经理的权力淫威下苟且生存,也只能依恋了。 “从野外回来,浴盆放满清水,我反复清洗,内衣里却有数片红色花瓣儿,他 在那儿偷偷放了花……红月亮花啊!” 他仿佛听到了每枝红月亮花滴血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抓住她微微抖动的手, 她没有拒绝,他便更深入一步,拉她的手到自己嘴边,吻它,细腻而隽永地吻,语 言如春风般地轻软:“我爱你,小燕!” “假若我是你,就爱走向野外草地之前的柏小燕。”她把另只手也伸给了他, 是她主动的、心甘情愿的。 她觉得自己突然轻了,像一片云飘起来,男人的胡茬儿有点扎,扎痛刺激她, 周身热血沸腾,红晕堆满脸,她又一次听到令她激动的声音:“我爱你,小燕!” 红月亮茶吧雅间,他们有了一次诗意的拥抱、一次沉醉般地长吻。 “给你!”黄承剑将一厚实的信封交给她,“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没任何用处, 你亲手销毁它吧。” 她掂了掂那信封,猜到里边是什么了。她问:“夏璐那儿你怎么交待?” “小燕,从现在起,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保证。”他加重语气叮嘱, “别给任何人看,包括邢怀良。” 她点点头,将信封塞手包中。她说:“我一定很好地谢你。” “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知心朋友。”她意味深长地说。 从红月亮茶吧出来,黄承剑说要送送她。她说她要回公司。她说:“我给你打 电话。” 黄承剑目送她坐出租车远去,他内心体验着相爱的滋味,面孔已容光焕发,差 点儿喊出:“我真幸福!” 手机铃响,是冯萧萧打来的,说有要紧的事,“承剑,你马上就过来……”她 央求道。 “小伎俩!”他答应她过去,让她等着。关了手机,他想马上做一件事:去红 房子出租屋,取回接收器,3 号别墅的调查到此结束。 车行至站前街,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警装的林楚正在街旁的售货亭买东西,他开车到她身旁,下车上前,用愉 快的口气招呼:“林楚!” “是你?!”她转过头,扬了扬手里的方便面,“买点吃的。” “嘿,着警服很漂亮嘛!”黄承剑望着她美丽而微微起伏的胸脯。 “谢谢夸奖。”她说此话时嘴里有些发苦,他毕竟是她眷恋过的人,并且痴情 时刻把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了他。她不再与他交往,但也不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感到后 悔,她把那件事说成是:一不小心发生的小小的天真悲剧。她不能原谅他那事儿发 生后再不爱她。见到昔日的情人,怎么说都有点尴尬。她交了钱,决定立即离开。 黄承剑很容易读懂了这个纯一的女孩,那件事实在是她渴望、自己失控造成的。 事情过去三四年,他心里总有点愧疚。他思考过解脱,在适当的场合,用适当的方 式,向她道歉。看来今天是不成了。 “再见!”林楚连头都没回,用背部同曾经“水乳交融”的人告别。 “单纯而又高傲的小人儿!”黄承剑开车到街上,自语道:“什么时候会复杂 啊!” 他认为林楚不会复杂,人活得太足色、太痴情是悲剧,尤其是女人。 保时捷轿车向隶属另个地级市管辖的科尔沁方向行驶,他们去科尔沁草原边缘 上的那个村子。 夏天还未到来,树绿了叶子确很小,个别树种只是发青罢了。小草在微微干燥 的春风里茁壮成长。 “春天里有股女性肉味,一种有点熏人的、肉质的香气,记不清哪本小说写的。” 邢怀良侧脸看夏璐,她表情很丰富地望着窗外,刚刚降过雨的原野新湿气息扑来, 她深深呼吸着,心情被风爽得愉快,微笑的她更加迷人。他问:“闻到没?” “什么?” “女性肉味。”他凑过深情的嘴唇,被她用软乎乎的手背挡回去,说:“专心 开车。咦,女性肉味,除非我也长男人的鼻子,骚男人的鼻子。” “你的意思我很骚。” “十个男人九个骚,一个不骚是大酒包。” “多难听呀,换个形容词。”邢怀良说,“恰当的词汇如潇洒、风流……” “风流,流……”流氓她没说出口。 “可谁能活得十全十美呢?”邢怀良强迫自己不去想身旁的女人,没占有她前, 梦里老出现她的嘴唇、乳房、大腿,甚至赤光的身体。占有了,这爱情就像不存在 了。 “人难十全十美。”当年夏璐就是这样劝说坚决反对她和邢怀良结合的父亲。 夏璐的父亲闻知女儿要嫁给邢怀良,手中的一只茶杯蹾碎了,“听一位爱你的 老人的忠告吧!嫁给邢怀良是致命的错误。” “我们真心相爱,为了爱情……” “当年你和刘长林,不也是为了爱情吗?结果爱情呢?”父亲在说服不了女儿 的气急之下,只能不切当地用那件事教育她。“你太犟。” 夏璐心灵上的那块疤痕给揭了一下,痛得她眼前发黑……她与刘长林的婚姻是 她生命的一道疤痕,即使没人揭它,它也像慢性结肠炎似的隐隐作痛。 她能够理解父亲并非有意伤害自己,善意的疗伤、刮骨疗毒。父亲这样恰恰是 为了自己女儿不再受伤害。用语言说服不了父亲,她就使用女儿的看家本领。或者 叫天性,哭,一直哭,迫使溺爱自己的父亲妥协、投降。 “唉,璐,你别哭了,我不管行了吧!”父亲心一酸,自己倒哭,很伤心地落 泪,“我这一辈子啊,你们姐妹两人都叫我操心。琪……” 二女儿琪在婚姻选择上比姐姐还超常理,更不可思议。 夏家附近的盖建银大厦工地,常以看砌砖抹墙为乐趣的夏琪,一个高大男人— —民工,大铲和刨锛(瓦匠工具)征服了她,两人坠入爱河。 她做事比姐姐干脆利落,对父亲说:“爸我辞掉街道工作,和大华去他老家科 尔沁结婚。” 父亲惊呆,长岭市是三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科尔沁草原边缘的乡村科尔沁, 咋比? 琪当夜与大华便离开长岭……岁月流淌,冲淡许许多多东西。当父亲气愤大女 儿二次婚姻时,大华亲自驾自家的轿车接岳父到乡下来住,他如今已是腰缠万贯的 养牛大户。 “爸,琪他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好吗?”她以琪的婚姻很成功、很幸福说服父 亲,“盖起别墅——三层小楼,他们正筹划养无声鸭……” “琪是琪!”父亲改变对琪的看法原因是改变了对大华的看法,当时他凭外表 认为大华优点只是英俊帅气,忽略他的头脑和志向,事实证明琪有眼光而自己目光 短浅。而邢怀良就不同了,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此人非善良之辈! 在夏璐同邢怀良这场婚姻游戏中,父亲不愿扮演任何角色,不愿眼睁睁看到自 己的预言成为现实。他决定离开大女儿。眼不见心不烦,他给琪打电话:“叫大华 来接我……” 临离开长岭,作父亲,不,兼作母亲——老伴离开人世前,将两个女儿托付给 他,责任心驱驶他找邢怀良,口气顽梗略带骄横:“咱丑话说在前面,你是国营大 企业的老总,璐是个体裁缝,娶她,就要好好待她,以后你发达了,提拔什么的, 抛弃她我绝不放过你!” 夏璐为父亲不辞而别伤心。父亲到科尔沁才让琪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到了乡下。 她的泪光中常常浮现老父亲慈祥面孔和他忧心忡忡的表情……她选定4 月18日结婚, 老父亲4 月18日生日啊。给他打电话,又亲自接他,就是不肯参加女儿婚礼,他把 一枚很旧很旧的足金戒指给她:“你妈的东西,留个纪念吧!” 洞房第一夜,她伫立窗前,望着挂在深蓝色天空的一轮镰月,泪水簌簌地往下 落。他问她:“怎么啦?” 她说:“想我爸。” 大约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轿车在旷野上中速行驶。 “但愿他不溯既往。”邢怀良说,“我们本不该疏远……” 她头探向窗外,朝公路的沟渠里望,黑土壕帮干草和青草杂芜,早开的顶冰花 已枯萎,它们身旁野山椒的小黄花无比鲜艳。一只绿色羽毛的小鸟,同轿车比赛似 地顺壕沟向前飞,超过车时便落在柳树上,等车到了再飞。夏璐想到随轮船飞翔捕 捉鱼虾的海鸥,想到跟羊群飞扑昆虫的燕子。可是,这只鸟跟轿车飞做什么呢? “璐,没听我说话。” “噢,我在看一只鸟。”她缩回头,风吹得脸蛋儿发红,“它跟我们飞很久了。 喂,你刚才说什么?” “我担心老爷子还恨我。”他把她没听清楚的话,展开说一遍。 “我爸没那么小气。”她为父亲辩解,“再说同你没什么不共戴天……你的担 心实为蛇足。” “言之有理,怎么说他也当过千人大厂的工会主席。”他好像极力控制自己, 谨慎小心说话。虚假地褒扬妻子:“知父莫如女么。” 轿车经过一个很土气的、典型的村镇。说它土气,是东施效颦,模仿大城市街 道也修隔离带,栽的不是花而是同草差不多的马莲,临街有几所买卖店铺的砖墙刷 了涂料,大红大绿的,给人一种80岁的老妪抹脂粉戴鲜花的感觉。 那家活羊馆的招牌从一片粉色中跳出来。他说:“咱们喝点羊汤。” “好久没喝到纯正羊汤了。”她的胃积极响应,“真有点饿了,最好能有用面 肥(老面)蒸的花卷儿。” 活羊馆门前的木桩拴着两只山羊,地上的一滩血和羊皮说明刚宰完一只羊,腥 膻的臭味儿刺鼻。 临街,应该说临路两间旧砖平房改建的餐馆,破璃窗出奇的大,朝里看,餐台、 椅子一目了然,包括就餐的人。窗户上贴着彩色不干胶剪成的字:食草山羊,绿色 佳品,活杀现宰。 “瞧,人们都会做买卖了。”邢怀良读着字,笑道:“羊是得吃草,要是吃肉, 就叫狗啦。” 满屋腥膻的山羊味道,很说明特色。服务员一脸农村女孩的健康,红色从脸部 蔓延到耳朵直至双手,她带过来一股炒羊杂碎的气味,相信这种气味使顾客食欲大 增。她先微笑而后问:“吃点什么?” “当然吃羊喽。”邢怀良翻动菜谱。 “烤羊腿很好吃,现吃现烤,尖椒护心皮……”服务员主动介绍菜,眼睛在他 们俩人之间游移,猜测什么。 “血豆腐有吗?”邢怀良问。 “有。” “血豆腐,扒羊脸,烤羊腿。”他点菜,像似有意又像无意,公开他们的关系 以解服务员的好奇:“给我老婆来碗羊汤,别放香菜,她不吃香菜。” 一道目光正从另张桌子朝他们张扬,不是直勾勾,酷似盯梢、窥视的目光。她 说:“那人老看我们。” “听说私人侦探行业很火。”他现出不经意说出这句话,实际呢,他观察妻子 的反应。 夏璐从踏上探望亲人的路,就改变不少对丈夫原有的看法,想了很多他的优点。 总之,没把他往太坏处想。 她觉得破坏和谐的气氛,摧毁来之不易的他们心和身挨在一起的珍贵时光。他 提到私人侦探她心里一激凌,气喘得不那么均乎,尽管她自信丈夫不知道自己雇用 私人侦探调查他,但隐隐约约感到他不是随便这么说的,为此,心有点发虚。她鼓 励自己沉住气,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她顺着说一句:“如今什么都有啦。十几年前长岭人谁知道麦当劳、肯德基?” “私人侦探最卑鄙的手法,是偷窥偷拍。”他脸的下部打了个痛恨的褶,良久 没抻开,他说,“专注人家隐私。可恨的是有人正是利用这些达到某种目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无缘无故吗?”夏璐想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变成很薄的一 张纸,很快被他捅破。一旦那样,旅行戛然停止……她神经有些错乱、有些紧张。 “来,吃块羊腿。”他撕下羊腿上最好的一块肉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他突然 停止了私人侦探的话题,原有计划就是这样,点到为止,实施那个计划需步骤,需 时间…… 他建议她:“蘸点蒜酱,味道更好。” 蘸蒜酱的烤羊腿在她嘴里折腾很长时间,慢慢滑入食道。丈夫喝羊汤声音很响。 她瞟一眼那双让丈夫借口说起私人侦探的窥视的目光,他早已不在那儿,桌子 空荡荡,服务员重新摆上餐具——几只小碟、几双方便筷,还有几只粗瓷茶碗。 饭后继续赶路,后备箱里多了两副羊下水——肠子、肚子,和两副灯笼挂—— 心、肝、肺。他准备带给大华。 黄承剑赶到阿迪达克山时间接近午夜,冯萧萧等他回来没睡,客厅里弥漫着呛 人的烟味,他调侃道:“你可小心把消防队引来。” “都什么时候了,让人苦熬干修的等。”她半躺沙发上,头发乱蓬蓬的,下身 衣服开放着,具体说根本没有衣物。他觉得她这副模样反倒比精雕细刻的化妆漂亮, 且草昧状态的美,如此也就更接近兽性,单纯的雌性有时相当可爱。 “你差点见不到我。”她用脚勾住他的腿,拖拽物品似的拉他到身边——弓形 身体形成的只能容下半个屁股大的地方,抓住他的手,委屈道:“他们只差没强暴 我。” “他们?他们是谁?” “谁?”她说着掉起泪来,面部抽搐,一张美丽的脸遭到破坏。“他们好凶哟, 洗劫空了我的钱。” 两个外省的男人午后突然凶恶地出现在冯萧萧面前。 她认识他们,说:“橡皮死了。” “我们知道橡皮死了,才来找你。”烧饼形状脸的男人说明来意,“有笔旧账 你给结一下。” “橡皮没交代……”她想抵赖。橡皮临死前再三叮嘱:10万元欠辉哥的,来取 就给他,我橡皮九泉之下不能落个赖账的坏名声。 “喂,有磨石吗?我磨磨刀,它好像不太快了。”烧饼脸从腰间抽出把猎刀来, 他问冯萧萧。 她明白他的恐吓,见到烧饼脸眼里透出的杀机,害怕起来。始终一言没吭的另 一个,眼睛盯着她的胸前隆起处,露出动机。她惧怕那把狩猎用的刀子胜过男人 “干那事”百倍,在男人的“干那事”面前可以说她从来未惧怕过。 “听见没,我要磨刀!”烧饼脸走近她,割掉她衣服前襟拔丝出的一根线头, 刀刃已经很锋利了。 “我给你们拿钱去。”她听见魂儿飞出躯体的扑楞声。一方便袋钱放在烧饼脸 面前,“大哥,橡皮有交待,别给错人。” “辉哥派我们来。”烧饼脸用手掂掂钱的重量,没数。他见同来的人向冯萧萧 靠近,怒喝道:“别碰她!” “听说她非常抗干……” “走,别坏了我们的规矩。”烧饼脸是头,同伙悻悻跟他走,到橡皮小小灵位 前,鞠了一躬…… “你知道的,橡皮早洗手不干了,我们只有那10万元家底。”她哀凄地说。 “你们做‘白面’那么多年,没攒下……” “橡皮只是替人跑腿的,随赚随花,他花钱大手大脚。” 冯萧萧真是让他捉摸不透的女人,委身毒贩子橡皮竟没攒下钱?她说橡皮大手 大脚花钱他信,以冯萧萧名义赠给自己转山湖那套别墅,证明了这一点。 “我和他也只是萍水相逢。”她向他倾述耸人听闻的经历:夜总会的一夜情, 冯萧萧跟着橡皮走了。 橡皮带着她往返K 省和长岭之间,她不只在橡皮的瘦骨嶙峋身下乖乖受压迫, 帮他做些事儿。他们落脚点在长岭,她按他的指令送“白面”给瘾君子们。后来她 染上毒瘾,这是橡皮不能容忍的。他说:“我帮你戒毒!” 冯萧萧也想戒掉,只是没信心。橡皮四下打听,在一个偏远的小县找到自称 “独眼儿”的人,此人言说发明了戒毒药。橡皮花重金淘来,同时买下后来被黄承 剑叫阿迪达克山的居宅,带她来这里戒毒。 毒贩橡皮的戒毒方法可谓旷世奇闻,或惊世骇俗:他备下一个月的食物——方 便面、水果,还备了充足的卫生纸。将内、外衣服统统锁进一只柜子里,两个裸体 囚在那间屋子,干什么呢? 她犯毒瘾,他骑到她身上,先是掰开她的嘴巴硬往里塞“独眼儿”的戒毒药, 然后做爱,带有强制性的做爱,一直做到她一拨拨毒瘾过去。一个月,他们这样做 了一个月,她奇迹般地戒了毒,至今没复吸。 “你真想要我么?”冯萧萧问黄承剑,钱被人拿走后她就想这个问题了。 黄承剑猜想她不是突然涌出的念头,这是一个他始终没想好的问题。但是他不 想在她遭受劫难的时刻,说出不成熟的想法,至少今晚不行。他抱住她软绵绵的身 体,说:“想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