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叶灵敏敏感地注视着那个叫网维的男子,她不能相信传说中的公民侦探竟然是这样 一个看似其貌不扬的男人。只有那对深邃的眼睛,才看上去是像有大智慧。不过她宁愿 他是个没有大智慧的人。 记得半个小时以前,叶灵敏当时在凯莱酒店的饭厅里吃着一百元一份的自助餐。匆 匆忙忙地挑了一盘子,刚放上桌,来不及吃上一口。一个警察就来到了她的面前。那个 警察粗壮丑陋,一张嘴露出的满口黄牙,刹那间把叶灵敏的食欲给嚼滥吞咽了。 “你就是叶灵敏女士?”后面的男子走上来,他看上去比前面的警察稍稍顺眼。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她把刀叉放回餐桌,喝了口冰水问道。 “我叫网维,这一位是市刑警队的典超刑警。他目前正在负责调查齐临蕴先生被杀 一案。” 叶灵敏顿时就凝固在了饭桌前面。几分钟以后她跟着三人坐上了车,来到了河畔路 十三号。她看见了张继刚、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看见了那个与前夫绯闻不断的女秘书, 还看到了那个在遗嘱中被指定继承金麒麟百分之九十遗产的女儿。 幸运的美人。她嫉妒地想,同时也深深地憎恶起已经被抬走的尸体。看着典超递给 自己的一些现场照片,她脸上的皮肤像被焊住一般,纹丝不动。 站在她身旁的大黑柱典超心想:这案子变麻烦了。 叶欣胜走到他母亲身边,和她交谈起来。他说得很快,叶灵敏的脸上表情依旧不变, 只是时不时缓缓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张继刚也走过来,加入谈话的阵营,这一次叶 灵敏似乎积极了一点,三句当中插上两句话。 可是这些情景并不能宽慰张刑同志的神经,他对网维刚才说的话,耿耿于怀。看着 再次进入办公室东看西看的家伙,他心里有股怨气。 “真是的,网维那小子偏偏在这时候搀和进来。” 但他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老刑警,这些年来和网维合作过的案子又不止一件、两件。 张刑又抽了根烟,把心里的疙瘩丢在一边。随手把烟头丢进了临时征询室的烟缸里后, 走向办公室。 门口,江泉律师正在和小艾和小罗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从江泉那忧心忡忡的眼睛 和那个情绪激动的小罗表现看来,他们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江泉要给那个小艾出庭辩护吗?”张刑这么想,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意思,“不对, 现在这么想还太早。而且——”他又想到,“江泉是齐临蕴的律师,如果动机和那份遗 嘱有关,她就是公诉方的证人。哈,她没法给小艾作证。”可是现在想这个毕竟为时尚 早。张刑不经意地抬手看了看表,发现自己那只老是龟爬的手表竟然也走到了八点钟。 他吞口唾沫子,感觉来自腹部的挤压。张刑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在走廊上踱来踱去, 如同关在笼子的动物一般烦躁不安的当事人,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悯。 他对他们此时的肚子感到抱歉。 “张局长。”佟嵩又走过来,看上去也被相同的问题困扰了,“你是想现在在这里 给那些人做征询吗?” “你怎么看,老佟?”他反问。 “我认为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那个网维似乎也有他的想法。如果继续留着他们 似乎没必要。而且现在已经八点了……”他的肚子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 听到佟嵩同志得肠鸣曲,张刑不由笑出声,“再等一下吧,网维那小子说有一样东 西不见了。如果现在放他们走,万一那样东西此时还留在他们身上呢?不过你肚子饿, 可以先回了。” “不行。”佟嵩抬头道,“我说好了今天要请小罗他们吃晚饭的。” 这个时候,我们的大侦探翘着二郎腿坐在金麒麟的转椅上,手上转着那只金色的派 克笔。他一条眉毛翘起,一条眉毛沉着。看上去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可笑。 “网维,你在想什么,没找到你的东西吗?” “没有。”网维回答说,打开齐临蕴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他打开笔帽, 想要在纸上涂涂鸦,来帮助自己的思考。“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张刑问,“你不是已经猜到那东西是被拿走了吗?” “不,不是这个奇怪。”网维使劲拿着笔在纸上画出一圈圈乱七八糟的白印后,蓝 黑色的墨水才在纸上留下痕迹。“好好的派克笔为什么出水不顺?” “喂,网维。你别在那自言自语了。钢笔不出水不是常有的事,有啥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是派克金笔。”网维抬脸看看写字台上的墨水瓶,“墨水也是原装进口的, 为什么会不出水?” 张刑看着钻进牛角尖的“侦探”,无可奈何地坐到了一旁。他知道这个网维要是不 能想明白他的问题,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也许这个就是解开本案的关键呢。张刑也产生 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你慢慢想吧。”肚子的饿的时候,抽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掏 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烟。 “你不尝尝齐临蕴的香烟吗?”网维拿起桌上的香烟罐子,把它滑给另一头的张刑。 张刑不明白他在打什么注意,但那个建议却很适合他的胃口。他把自己的蹩脚货塞 回口袋,打开香烟罐。 “还有这个。”网维又顺手把香烟缸推了过去。 “哼。”张刑一笑,把烟缸放正位子,又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他微笑着,摇着头, 打起火来。“啪嗒啪嗒”地响了两下,蓝色的火苗窜出来,张刑举着打火机,突然就木 然地愣在了那里。他望着面前的烟灰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真是个笨蛋。” 他自责起来,把其他同志给搞迷糊了。 “怎么了,你们两个男人怎么回事?” “打火机。齐临蕴的桌上有香烟,烟灰缸里有烟灰,这说明他抽过烟,可是这房间 里没有打火机。刚才真的仔细搜查过齐临蕴的口袋了吗?”张刑急忙问苏东吴。 “他口袋里的头发丝我都给找出来了。”小刑警回答说。 “那天在公园里我见到过齐临蕴用一个金色的打火机。”网维说,“所以当我听到 典超他说到的东西时,我就发现没有了打火机。但是我当时有些迷糊,张局长怎么会没 注意到这一点呢。” 张刑直摇脑袋,“疏忽,疏忽,刚才太着急那盘录像带了,所以没太注意到这一点。” 丢大脸的张刑局长急忙给自己做深刻检讨。 “喂,现在可不是你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候。我有一点想不通,那个凶手应该没有 必要拿走那个打火机啊。” “那么会不会不是凶手拿走的呢?” “说的对,我就是怀疑是别的人拿走的。顺手牵羊。” 三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异口同声地说,“彭子旦。” 彭子旦被突然叫进去问话,这个事件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警察征询的开始。他们不 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彼此以不同的方式摸摸自己的肚子,以在精神上抚慰胃的情绪,希 望它蠕动的慢一点。 “佟队长。”像跟屁虫一样站在小艾身边的小骡子,看见佟嵩,把他拉了过来, “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 “不清楚?”小罗疑惑起来,脾气也很烈,“你们警察到底在干什么。不管如何调 查,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就这么把我们晾在这?现在都八点多了,你们是不是仍然 怀疑小艾。”他发现自己这么说不很妥当,赶忙偷瞟了小艾一眼。 他发现她的眼神迷离,思绪似乎飘在了很远很远地方。“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张局长他们在干什么,我已经退出这个案子了。” “你退出这个案子了?”小罗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回避。”江泉律师说,“佟队长是不是因为小艾的理由,申请回避了?” “是的。”他知无不言地回答说,“从目前警方已经掌握的线索来看,对小艾小姐 非常不利。但我始终相信小艾小姐不会是个杀人凶手。” “谢谢。”小罗在小艾回过神之前,首先抓过佟嵩的手表示感谢。 “那么你退出这个案子以后,准备怎么办?有什么地方能帮小艾的吗?” “说实话,我原本想不出什么蹊跷。但是刚才网维先生走进来说了一句话,他说在 现场有样东西不见了。我认为这是个好兆头,有网维先生来帮忙的话,小艾小姐应该没 事。他可是我们这有名的大侦探啊。” “你也别捧得他太高了。”江泉听到别人这么夸自己的老公,心里当然很开心,可 表面必须装出一副虚伪的样子,“他也有出臭招的时候。”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见了呢?”小罗转而问江泉。 “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但是他心里却很肯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江泉 耸耸肩。 “打火机。”小艾突然说,“爸爸的那只打火机不见了。” 三个人把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小艾身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叫彭子旦进去。就是说——” “阿维认为是他拿走了那个打火机。” 办公室里,张刑和典超并排坐在沙发上,网维依旧坐在转椅上,把位子竟可能地向 角落里靠。 彭子旦坐在他们给他的椅子上,有些畏缩地看着盯着他的两个警察。 张刑拿出平日里讯问犯罪嫌疑人的技巧来对付这个小门卫。“说吧,你做的什么事, 我们都知道了?” 彭子旦的嘴巴一抽,这下更表明他心虚了。但是这个心乱如麻的男人却回了他们这 么一句话,“你们要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过啊?” “什么也没做过?”有意刁难的语气,张刑站起来,围着他走了一圈,又坐回原处, 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的那包烟,“你不要跟我装傻。今天下午是你发现的尸体吗?” “是啊。” “那么当时你除了发现了尸体,还有什么你也发现了?” “什么?”他继续装傻。 “还要我提示,那个放在写字台上的。”张刑抽出一根烟,又像变魔术似的从手心 里变出一只一次性打火机。 彭子旦傻了,原本抽动的嘴,这下子完全张开了。看着将香烟放到嘴里的张刑,支 支吾吾地说,“是的,我当时看到一个金色打火机。我知道那玩意是外国做的,很不一 般。我就顺手牵羊拿走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那么那个打火机现在在哪?” “在这里,在这里。”他哆嗦着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只金灿灿的打火机,把它 递给张刑。“警察同志,我是一时贪心而已,我可和这件谋杀案没有关系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张刑转过头看看典超的记录,又看看网维,在眼神里和他交换着意见。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网维在阴影下面轻轻地摇摇头。张刑转过身,故意吓唬彭子旦似的说,“你知道你 刚才那个行为,说轻点是盗窃,说重点就是伪造现场,可以说你也是杀人犯的同谋。” “啊。不,警察同志,我真的和这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打火机我已经还给你 们了啊。” “那好,你先出去吧。”张刑打发他离开。 彭子旦刚站起来,转过身。黑暗中的网维突然问话了,“彭子旦,你没有再动其他 的东西吗?” 那人的身子像触电一样颤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角落里的网维,然后一字一句地 回答说,“我没有再动过其他的东西了。” 网维一挥手,让他离开。 张刑让典超出去吩咐其他的案件当事人可以回去了,不过要留下通讯地址,以便随 时可以和他们联络。接着又让苏东吴带人悄悄地跟踪他们。 “好了。”张刑关上门,又说,“现在这个打火机的问题解决了。” “是的。”网维说,“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新的问题,是那支写不出字的钢笔的问题?”张刑揶揄着说。 “的确,这是一个问题,但还有另一个很值得我重视的问题。彭子旦这个人善于表 演。” “看来是这样。”典超附和说,“虽然这个人样子看来很惊慌,但回答问题时脸上 并没有一点慌张。” “我也怀疑,但我暗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你却问了那么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张刑把刚才拿出来没抽的香烟塞回口袋,“我刚才就查过记录了,这个彭子旦有案底。” “那么你就是也认为这个彭子旦和齐临蕴的死有关啦?” “看来是这样。” “那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并不是像表面看来的一个女人单独作案这么简单啦?” “好啊,网维。原来你是在绕我们。你想要帮你妹妹吧。” “妹妹?”网维奇怪道,“网狐和这案子有啥关系?” “我不是说你家网狐。我是说小艾,她不是叫你哥哥吗?” “这个——”网维抓耳挠腮,隔了半晌道,“我们只是朋友,小罗子他叫我一声大 哥,所以……” “别跟我们解释。”张刑眯起校眼,说,“你老婆都不介意你随便认妹妹,关我们 什么事。” “呵呵……张局长,我不是凭主观认定小艾不是凶犯。说实话在外面那些人当中, 有最多杀死齐临蕴动机的人就是小艾。不过你别忘了,她的智商很高,还经常帮着你们 侦破一些疑案,有丰富的侦查与反侦查经验。如果说她想要犯案,你们可能根本就找不 到线索。” “怎么,难道你认为这个案子很简单吗?” “是啊。”网维点点头,“它表面看来很复杂,但其实这里面蕴藏着三条线索。” “三条线索?”张刑问,“难道你已经把这些混乱的线索,分成了有条理的三组?” “对,第一条包括拍摄的录像带、那个被发现的塑料袋。把这两点连起来,它的延 长线就指向小艾。但是如果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下,又会发现有另一组线索与之完全矛盾。 首先我们假设小艾真是凶手,她在作案之前摸清了河畔路十三号的环境,知道有条后路 可以避开耳目。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戴上帽子、墨镜、面纱这类东西掩人耳目呢?要知道 她偷偷潜入的话,除了齐临蕴不会有人看到她。” “也许她知道拐角有个摄像头。明白直接从那边走过会被拍下来,所以才戴上墨镜、 面纱,掩人耳目。” “可这样说就更不对了。”网维继续解释说,“如果她知道那里有摄像头,她为了 防止被自己拍下来,应该一闪而过才对。可是现在,她却站在那下面等着被摄像头完完 全全地拍下来。这难道不是不符合逻辑吗?还有就是那个塑料袋,为什么她要把它扔到 抽水马桶里冲掉呢。任何一个有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知道,那么大一只塑料袋只可能堵住 抽水马桶的下水道,而不可能被冲掉。如果真有心要毁掉那个塑料袋,完全可以拿起桌 上的打火机把它烧了。” “这么说的话,”张刑总结网维的意思,“你认为就是有人故意给警察安排这些线 索,来嫁祸小艾小姐?有这样的人吗?” “多的是。看一下齐临蕴的遗嘱,你们就会明白外面的那些人几乎每一个都有杀死 齐临蕴并且嫁祸他女儿的动机。” “那么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不,第三条线索,”网维伸出手来拿起桌上的金笔,“就是这支刚才写不出水的 钢笔。为什么它刚才会写不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