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麒麟集团S 市分公司的主体建筑是齐临蕴生前亲自设计的。外形整体看上去就像古 代宫殿建筑里的琉璃瓦砖,又如同一个稍稍变形的字母S 。主楼的外面是一片宽阔的停 车场,再外面,包围着一片占地面积上顷的绿草坪。 在停车场右手边的翠绿上,临时新闻发布会的会台已经准备就绪。网维开车进去的 时候,正有十几个摄影师和记者在那挣抢着最佳摄影地点。那剑拔弩张的态势,似乎某 人一不小心跨到用电线画地为牢的势力范围之外,就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 网维惊奇地把车停在停车场后,探头探脑地从里面钻出来。才露一个头,不知哪里 就传来了喇叭声。“那是网维。”几秒钟过后,可怜的大侦探被淹没在了记者战争的汪 洋大海中。 “请问,网维先生,你也参加了齐临蕴一案的调查吗?” “怎么样?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请问,据相关人士透露,凶手有可能是齐临蕴先生的女儿,是这样的吗?” “非典!!”网维突然大喝一声,接着乘众记者愣神的时候,奋力推开他们,走到 了人群外面,“各位,注意了。虽然现在非典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但我们还是不得不保 持距离。” 有人笑出了声,网维寻着声音找去,狠狠瞪了狄斌一眼。“各位,的确我得到警方 的允许,在我可能的范围内,对齐临蕴被杀一案,进行适当的调查。从昨天下午案发到 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们的人民公安已经卓有效率地采集到大量线索,但是仔 细分析、证实这些线索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请大家不要着急。至于刚才有人说凶手 可能是齐临蕴的女儿,我希望他能帮警察一个小忙,去向那个消息灵通的朋友索要她的 犯罪证据。” 一段很简单的新闻发言,记者们虽然并不满意,但是对于大名鼎鼎的公民侦探能做 出说明这件事,其意义本身也已经超过了他所说的内容。有几个装备精良的记者,迫不 及待地通过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把消息传回总部。 张继刚从麒麟公司的大楼里走出来,神情很严肃地过来和网维、江泉握了握手。他 领着他们进去,带两夫妻到了安排在公司的大厅里的齐临蕴灵位前。叶灵敏穿着一身黑, 具有讽刺意味的在那披麻带孝。 “荒唐。”网维心里想,“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 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正为自己没有带个花篮而懊恼,狄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把网维拉出大厅,一个插满白菊和百合的花篮就放在他们的车前。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大记者笑着对网维说。 “你怎么会多出一个花篮的?”网维很奇怪。刚才在灵堂前面,他已经看到过S 市 电视台的花篮了。 “你别管。”狄斌不知哪里找出两根白绸带,又递给网维一只占了墨的毛笔。“其 实刚刚我们来采访时,都没想到这里有灵堂。于是来了之后就手忙脚乱地去买花篮,结 果一不留神就这么多了一个。便宜你了。” “谢了。”网维不客气地弯身走笔,写下两行很漂亮的行书:深切哀悼齐临蕴先生, 白水律师事务所敬挽;齐临蕴先生千古,友网维敬挽。 “你小子。”狄斌指指绸带,奸笑着评价说,“最近这字越写越难看了。” “电脑打字大多的结果。”网维把两条白联用别针别在花篮上后,和狄斌一起拎到 了大厅灵堂。 叶灵敏斜着眼睛偷看网维和江泉两人,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浮起一层包含深意的干笑。 “江律师,网先生,这边请。”张继刚把他们两位引向公司里的豪华办公室。长长 的谈判台上摆放着矿泉水瓶和盛满烟灰的烟灰缸,有两三只椅子拉开着。网维转一下身, 看见那些椅子正对着的是一只大概四十英寸的屏幕。 “你们的临时董事会已经开过了?” “是的,江律师。董事会一致决定必须把齐先生的遗嘱内容向社会公布。” “我不同意。”江泉反对说,“齐先生所立的遗嘱是他的私事,你们不能把这个泄 露给公众。” “但是这份遗嘱有关的最后一项是相关于麒麟集团所有股民的,他们有权知道这些。” “不对,只有当前两项继承状况被排除以后,才可以执行第三项。现在前两种继承 的情况并不被排除,也就与第三项无关。” “但如果不向股民宣布这一情况,齐先生的死必然会引发麒麟集团股票的大跌。董 事会已经决定了,必须发布。” “不行。”江泉十分坚决地反驳道,“齐先生曾经指定我作为他所有遗产的监管人 和遗嘱执行人,他死以后我有权以他的股份参与董事会事务,做出一切有利于我委托人 的事。你们没有邀请我召开这个董事会,这个临时董事会所通过的决议完全不合法。” 网维不知道江泉的这番话是不是真有法律依据,但仍然不得不佩服妻子在做事时的 精神。完全不顾私情,一心只为她的客户利益着想。说来这张继刚和江泉也算是交情非 常不错的朋友,齐临蕴还是他介绍到的白水的。 江大律师的这一番发言显然起了作用。 “好吧,江律师。”张继刚说,“那么你作为麒麟集团的律师顾问,有什么好办法 可以防止星期一开盘,麒麟集团股票的下跌吗?” “你们的中报出来了吗?”江泉反问说,“给警察一段时间,让他们调查出一个结 果,然后再看是不是应该在公司公报中透露这一消息。要知道,如果调查结果出来,小 艾可以继承她父亲的遗产,而她又愿意继承,那你们事先披露这一消息,反而到时会引 发混乱。你知道我们的股市不成熟,很多股民都是以投机心理来炒股。如果因为那份不 确定的利润分红使得他们都投机进来,到那时产生的结果恐怕会演变成很麻烦的法律问 题。” “那么调查老齐的死需要多久呢?我恐怕必须得再次召开紧急会议,至于能不能说 服他们,就……” “张先生。”网维终于插嘴说,“这是一个大案,任何人都有压力。如果你真要一 段时间,我恐怕需要一两个月。这样吧,我们来个约定,在这四十天里面,不管发生什 么,你们都不把齐临蕴的遗嘱公布出去。到时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确定的答复。” “网维先生的意思是说,警察可以在四十天内破案?” “不,真要侦破这个案子三天就够了。只是现在是非典时期,各地往来都要隔离观 察,我必须把这段时间也算上。而且有可能引发的诉讼问题也要花时间。我说了,不管 发生什么事,即使小艾被逮捕或者死了,你们也不能在四十天之前泄露遗嘱的内容。” 张继刚盯着网维看了大概有半分钟,终于点点头。他走到谈判桌边的书桌上,拿起 电话。 “张……”网维本想就昨天下午的事继续和张继刚谈,但忍住了。他拉开会议室的 门,和江泉走到走廊。 “待会儿再找他谈吧,现在我想和那个叶灵敏说说。”网维拉起妻子的手,拍拍说,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 江泉猫了他一眼。 很有意思的女人仍然坐在齐临蕴的灵台边,充当着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角色。身穿 黑色套衫,手里握着一块的确良的手帕。看见网维他们又向自己走来,便装模作样的抓 起手帕擦她的眼角。 “叶灵敏女士,有时间单独谈谈吗?”网维开门见山地问。 “单独谈谈?”不知真的不懂还是装傻,总之抬着一脸过分幼稚的表情,盯住网维 看。 网维没有跟她解释,径直向大厅的角落里走去。叶灵敏坐了几秒钟,站起来,跟了 过去。马上,在灵台这边,彭宇琼坐到了刚才叶灵敏的位子上。 守在大厅外面的新闻记者们像是嗅到了好奇的味道,匆匆忙碌起来。有那么两个机 灵一点的,也不顾即将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急急忙忙钻进大厅,绕过保安,偷偷摸摸地 向网维他们尾随而去。看到这些的狄斌先生,翘着嘴角,冲傻乎乎站着的保安抬抬下巴。 小保安转过脸,立刻向那两个破坏规矩的坏家伙们追去。雄纠纠气昂昂地踩着猫步,保 安开始执行他的公务。两个小记者似乎想要交涉,但还是被一个个跟上来的保安们如同 老鹰捉小鸡般赶出了大厅。 狄大记者微微一笑,悠哉游哉地往新闻发布会台走去。这个案子的头条新闻,他是 不会给别人占便宜的。 “叶女士,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你对你前夫的突然死亡怎么看?” “警察不是已经得出结论,是谋杀吗?”叶灵敏回话说。 “你认为是什么人要谋杀你前夫,又是因为什么动机呢?” “不知道,这些不都是应该有警察来调查的吗?”她又反问说,显得攻击性十足, 没有一点把网维放在眼里的意思。 公民侦探看出了她的意图,直接点破了说,“这就是说你不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了?” “是的。” “那么这就糟了。警察越难破案,齐临蕴的遗嘱就越难得到执行。”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能继承我的那份钱?” 网维小小的诡计成功了。于是接着增加破坏力,说,“如果查不出是谁杀了他,这 案子就会变成一桩悬案。即使开始执行遗产分配,也按照第一种方案执行。” “把那些钱都给那丫头?”叶灵敏的语气尖刻起来。 “对的,就是那丫头。”网维一脸坏笑,踱着方步在角落里来回走动。 “她不能,那丫头杀死了齐临蕴。她怎么可以继承那些钱。” “没有证据。”网维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那丫头杀的人。” “那录像镜头。” “不是证据,仅仅是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没有看清脸。她可能是任何一个女人假 扮的。” “我明白了。”叶灵敏突然喘了口气,说,“你们在包庇那个丫头。” “包庇?”网维冷笑着反问,“没有包庇,警察没有任何可以排他的线索,来支持 他们的推断,自然也就无法结案。法律讲的不是推理,而是证据。” 叶灵敏显得有些犹豫。她静静地站在地板上,望着窗外草坪上已经开始的新闻发布 会。把嘴闭得紧紧的。 “网维,我们还是先去听听新闻发布会吧。我想叶女士不能帮你的忙。”贤内助拉 着老公往外走。 才走两步,叶灵敏不耐烦地开口问道:“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能帮你们什么 忙?” 江泉对着网维眨眨眼睛。他一笑,转过身子,问叶灵敏说:“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 里?” “为什么来这里?”不知是什么理由,她毫无必要地重复了一遍,才回答道,“我 来找我儿子。” “找你儿子叶欣胜?”网维也是明知故问。 “是的。”她点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江泉猜她心里在想:怎么样,这是个 很好的借口吧? “难道你先前不知道你儿子来这里?他已经来这一个多月了。” “我开始并不知道。”她的眼神又开始变得局促起来,急急地瞥了问她这话的江泉 一眼,充满厌恶。“我们让他读的是寄宿学校。非典以后,他就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并 不知道。后来他们老师打电话回家找他,我才知道他跑了。然后我打电话问齐临蕴,才 知道他来了这里。于是我就赶紧过来了。” “这么说,你这一趟来S 市,仅仅只是为了找你儿子?” “就是这样。我一到这里,就被要求隔离,说是从疫区来的。坐牢似的待了半个月, 接着一出房门就被你们告知老齐死了的事。” 网维不出声地聆听着这个女人的话,把表情全部隐藏在呆板的脸孔后面,但心里面 却暗自好笑。真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他想,明明全是谎言,却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是不是要拆穿她呢?他问他自己,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要拆穿的好。 “那么,叶女士,你昨天下午一直待在你的房间里啦?”他从另一个方面开始进行 曲线进攻。 “不错。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我知道自己隔离期满了,就决定去餐厅好好的吃顿晚 饭。” “是吗?”网维忍不住干笑一声,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据我从饭店服务台调 查所知,你的隔离期道昨天上午就满了。她们给你换了房间,然后整个下午你就不在饭 店里。四点半的时候,你回来了,问服务台要了房门钥匙,然后……”他停下来,注视 着那对因为谎言揭穿而开始颤抖的眼睛。“你说谎了。叶灵敏女士,昨天下午你已经自 由。你在哪里?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但是这个女人很快镇静了下来。“好吧,我是骗了你们。”她说,“我所以要骗你 们,是因为我不想惹麻烦。昨天下午,我是去找我儿子了。” “去哪里找的?”网维进逼。 “什么桑叶街的一幢宅院里。” “桑梓街?你在那找到他了吗?” “当然没有。找到了,我就让他跟我回广州了。” “接着之后呢,你就回饭店了?”网维故意带着讥讽的语气说,提醒她不要再撒那 些不切实际的谎言。 “没有,我去逛你们的商业街了。很漂亮,也很干净。”叶灵敏说,“昨天下午我 所有的行动都找不到人证明。所以我刚才才说谎。” “原来如此。”网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似乎是得胜了,叶灵敏抬起她的下巴,对网维语气生硬 地说。 “叶女士,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遗嘱的内容的吗?”江泉开口问道,“据我所知, 齐先生只让我把遗嘱的副本给他女儿看过,其他人他都没有要故意通知的意思。” “是我儿子昨天晚上告诉我的。” “你是说你昨晚上才知道的遗嘱内容。” “对,难道我不该有权知道。” “当然应该。”网维接上话,“这就是说昨晚上你们几个人都在一起啦?” “是的。” “你儿子对你态度如何呢?”网维又笑了,是那种猎人看着狐狸落入圈套的笑容。 “就和平日里一样。” “平日里怎样的?” “当然是很喜欢在妈妈身边了,撒撒娇的。我儿子虽然一直想装成熟,但是其实还 没长大呢。” “嗯,令郎十分可爱。”一句言不由衷地赞叹,网维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大厅外面的草坪上,新闻发布会还在召开。显然张继刚在经过了一番艰苦的唇枪舌 战以后,终于把江律师的建议说服了董事会。新闻发布会上他也没有提齐临蕴遗嘱的事。 有几个不识时务的记者几次提问遗嘱的事,但都被他以个人私事挡了回去。 早就知道机密的狄斌看见他的老同学从大厅里出来了,急忙溜出记者群,向他们跑 来。“嘿嘿,网维,有什么好消息啊?” “你是以记者的身份的话,那你现在应该在那儿。”网维指指绿草坪,“但如果你 以其他身份,比如老同学、老朋友,不妨跟我去车里。” “哦,还真有秘密啊。” 江泉也有些诧异,跟着他们,偷偷摸摸地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躲到了汽车上。 “那个女人在说谎。”这是我们的大侦探在喝了一口矿泉水后的开场白。“她根本 不是为了她儿子来这里的。” “什么?”狄斌抗议道,“能不能让我听明白,我可不知道叶灵敏那女人刚才对你 们讲了些什么。” 网维看看妻子,江泉就操起她那柔美的嗓音向狄斌复述他们之间刚才的谈话。说完, 看着似乎是明白了的大记者,网维继续说,“她不是为了她儿子来这里的,而且她和她 儿子的关系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好。不然的话,今天在这个灵堂上给齐临蕴守灵的应该是 他那个正牌的儿子,而不是这个前妻。” “嗯,对,说的有道理。这一段我准备把它加入我的报道。” “闭嘴。”网维叱责起来,“说好了,你不是以记者的身份,我才告诉你的。” “好吧好吧。”狄斌停下速记。“那么你想要我帮你干什么。” “待一会儿再告诉你。总之,能不能把所有的问题搞清楚,在这件案子里,你非常 重要。” “哦,真没想到。我真是受宠若惊啊。”迪斌十分做作地摇动身子。 “别贫嘴,谈正经的。总之现在我们还并不知道叶灵敏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她一直 在说谎,如果我们要弄清楚,只能以不打草惊蛇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江泉问,“难道你要去一趟广州?” “的确很有这个可能。现在还不确定。”网维回答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神 秘的X 女子吗?她和叶灵敏住一个饭店,她在小艾的花店订了鲜花送递的服务,她在昨 天下午离开了饭店。如果她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我想我们怎么去找那个女人呢?” “现在这种时候,所有铁路运输都有记录。”狄斌说。 “对。关于这个我昨天已经和典超交代过了。一旦他查到那个女人去了哪里,我们 就要去找她,我认为很可能就是广州。”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江泉明白了,“但是你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如果要找个 适当的理由去的话,就要以狄斌的身份前去。” “对,就是这样。一个名记者为了追踪已死的金麒麟的幕后新闻,去广州、深圳找 他的发家史,这是很正常嘛。” “哈哈哈哈……”名记者突然大笑。 “怎么样,你能帮我这个忙吗?”网维问老同学说。 “可以,但有个条件。” “是不是最后想要齐临蕴之死的独家新闻报道。” “没错。” “成交。”网维和老同学握了握手,然后喃喃说,“不过我还要找两个人一起去。” “还要找人,谁?” “胡一非和佟嵩。”网维密谋完毕,打开车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