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路边的邮筒后面,响起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一阵小风吹来,吹得一些白色的 纸片被从土堆里飘出来,围着她身边打旋儿。 周洁俯下身去,捡起一张白纸片。是撕碎的作业本,她把纸片拿到眼前仔细看, 虽然光线很暗,她还是看出来了,画的是一只猫,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科隆” 两个字,这是小城在幼儿园里画的画。 周洁心里一紧:难道小城来过这儿? 猛然她听见萌萌的叫声,声音很低很闷,像是嘴巴被什么东西捂住。她赶快回 头,发现萌萌已不在她身边。 黑色灵车正无声无息地从她左边滑过,车窗里掠过司机阴冷惨白的脸。 萌萌一定被他拉上车了。 “停住,停住。”周洁大声地叫,伸手去抓。徒劳无益,眨眼间,灵车已经滑 出了五六米远。 明明知道可能追不上了,周洁仍然拼命往前跑。黑色的灵车拐进了通往废墟的 马路,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 周洁沿着马路跑着:“萌萌,萌萌。”大声喊着,连她自己都听出声音在颤抖。 四周一片寂静,只隐隐听见她自己的回声。 前面好像有一点儿亮,就在一排垃圾桶后面,晃了一下又消失了。 周洁使劲揉揉眼睛,她怀疑是幻觉。 亮光又出现了,暗蓝色的,像鬼火一般。 “呜呜,”好像低低的还有哭声,若有若无,飘进了周洁的耳朵。 周洁侧耳细听。 “呜呜,”哭声十分清晰,是小男孩的哭声,周洁想起刚才捡的那些纸片,上 面有小城画的画,是小城吗? 周洁心里一热,忍不住叫喊:“是小城吗?” 哭声骤然停止了。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小城,小城。我是周洁,是你妈”周洁又叫喊。 “呜呜”的哭泣声又响起来了。 周洁急急忙忙地往前跑,她跑得太慌,左脚被扭了一下,但也顾不得了。 一个孩子正背对着他,坐在垃圾桶。孩子前面好像有一堆亮火光,把他的黑影 子映在砖堆上。 “是小城吗?”周洁疑惑地想。 看身后的背影倒是有点儿像。 可是小城穿的是带格子的衣服,这孩子的衣服是灰白色。 那孩子坐在地上,头也不回,低声地“呜呜”哭泣着。 “小城,小城”周洁试探地叫。 哭泣声停止了,那小孩脖子僵僵的,慢慢地扭过脸来。 周洁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没有眼珠的、灰白色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他。 周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心立刻紧缩起来。她认出来了,她见过这个男孩,以 前在神秘的淑荣的幼儿园黑乎乎的的大厅里,她看见过三个白眼睛的孩子坐在地板 上玩:一个大头男孩、一个女孩,还有这个手脚僵直、不会说话、痴痴呆呆的男孩 子。 几个小时以前在那可怕的黑楼里也见过这个男孩。当时他是躺在小棺材里,三 口棺材,一口棺材躺着女孩儿、一口棺材躺着这个男孩,第三口棺材是空的,大头 男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现在,这个男孩突然出现在废墟里。眼睛还那么灰白,动作还是那么僵直。他 只穿着一只鞋,是蓝白带子的皮凉鞋。手上有一团亮光,是一个暗蓝色的火球。 周洁猛然想起,她看到过这个男孩喉头上有小洞流着血,他的血已经被石像允 吸过,他不是活的人了。她打了个冷战,转身想走。 男孩子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低声哭泣起来,声音十分凄凉。 周洁想起了小城,小城此刻也许也在一个什么地方孤零零地哭泣。也许小城的 处境比这男孩子更可怕更危险。 无论如何,她应该找到小城。 “没什么可怕的。”这样想着,周洁停住了脚步,她觉得自己沉着多了,努力 强迫自己再去看那男孩。 男孩还坐在砖堆下面,“呜呜”地哭着。 周洁小心翼翼走到男孩跟前。 小男孩慢慢抬起头来,呆呆的瞪着他。 仔细看,这个小男孩长得很秀气,除去眼睛是灰白色的,带着点儿恐怖,整个 给人的感觉,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小男孩手里仍拿着那个令人不安的暗蓝色火球,似乎那是他的灯。 周洁和他面对面,脸离得很近,她看见小男孩的眼眶下有眼泪,在蓝光映照下 的两颗晶莹的泪珠。 “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哭?”周洁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一出口,她 才想起,这孩子是不会说话的,她白问了。 不料从小男孩的嘴里却传出了低低的声音“我叫小弟,我怕。” 小弟,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你也怕?你怕什么?”周洁惊奇地问。 “我怕阿姨。” “那个阿姨?” “瘦高的阿姨。” “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阿姨?” 小弟点点头。他脖子弯曲的姿势很笨,好像还是僵僵的。 “你为什么怕呢?” “因为我笨,我刚来,我还没学会,”小弟吞吞吐吐地说。 “没学会什么?” “不如那两个孩子会。” “那两个孩子是谁?是那个大头男孩和女孩?” 小弟愣愣地点点头。 “他们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阿姨说他们会,说他们会领小孩儿来。说我笨,不会领小 孩到幼儿园来。还说另一个孩子更笨,更不听话。” “那个孩子说谁?” “不知道,他跑了。阿姨说要把他抓回来。” 周洁的心激跳起来,她想:“这一定是小城,小城跑了,不知道被他们抓到没 有。”她轻轻地抒了一口气,故意不慌不忙地问:“你后来见到那个跑了的孩子了 么?” “不知道,阿姨说马上就已抓到她了,要吸干他的血。”小男孩哭泣着,“我 要带不回去小孩,也要吸我的血,吸血好疼好疼,血被吸干了我就真的会死了。” 他恐惧得哭出声来。 周洁望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弟,皱着眉头想:“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可怕的女人, 小城准在她那里。虽然那里一定很可怕,但再危险我也得去,为了救小城。” 周洁对小弟说:“你带我去那个高个阿姨好吗?我叫她不要惩罚你。” 小弟仰起脸来,用没有眼珠的白眼睛望着他,疑惑地问:“你行吗?” “我行,我能说服她。”周洁肯定地说。 “那就好了,”小弟脸上忽然显出欢快的表情,他使劲地望着周洁,急切地说, “你要说服她,不要打我,不要我们睡小匣子,里面太黑太黑,我很害怕。” “我这就带你去。”小弟哆嗦着说,用手抹着眼泪。他的小脸脏兮兮的,灰白 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他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可是他身体显得很僵直,像是不会 弯腰。 “我来帮你。”周洁蹲下身去扶他。 小弟的手冷极了,像是用冰块做成的。 小弟望着他。灰白的眼睛也有点儿让人害怕。他那瘦小的样子,又真是让人可 怜。周洁转过脸去,竭力不看他的眼睛。 “你的腰弯一下就可以起来了。”周洁告诉小弟。 小弟低声说:“我的腰不能弯。” 周洁简直是吧他从地上拽起来的,好在小弟身体并不重,轻飘飘的,就像是一 个空壳。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