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颀在刑坤就要开枪的千钧一发之际,狠狠一脚踹到刑坤的后脑,这一脚比 驴蹄子还厉害,疼得他大叫一声,但枪也在脱手的同时响了起来。 沈颀一愕,慢慢地望向金天闯。金天窗也目光呆滞,面若死灰,但只是瞬间, 惨青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割裂的腥红。出膛的子弹在空气中制造了风的利刃,居然 只是一擦而过,他可算得上是世上罕有的幸运者了。沈颀释然,回脚把枪移到金 天闯身旁:“快,给我打开手铐!” 金天闯惊魂未定,“唔唔”机械地应承着,拿过枪。沈颀见他似乎神志不清, 心不在焉,不放心地提高声音:“哎!小子!你可看清楚,别打着我!” 又一声枪响,沈颀的手铐分成两半,虽然还是不能取下,但不妨碍她掏出另 一把枪。她沉思一会儿,考虑到自己的精力有限和方才金天闯的积极表现,又将 邢坤夺去的那把扔给金天闯:“接着!” 金天闯被动地接过后,疑神疑鬼地四下乱瞄。邢坤则在地上无力地支起滚圆 的身躯,恶狠狠地咒骂着。沈颀用枪指住他:“起来!跟我回局子!” 金天闯冷不丁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沈颀被他略带绝望的苦涩口吻弄得一阵茫然,接口说:“你以为这里是亚马 逊么?这才多大一座山,一会儿就走到头了。”她顿了顿,又问:“你……你是 叫金……金天闯是么?你是干什么的?” 金天闯怔怔:“我……我可没犯法。一,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坏人呢。” 沈颀有些生气:“你眼瞎了?我和他到底谁长得像坏人?我是警察!……哎,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没告诉我呢。” “我大专毕业一年了。因为学历太低找不到工作,所以又报了所学校学习。 我可从没干过什么坏事,遇到你们那是碰巧了……“ 沈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不是男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要不是你瞎掺 和,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 邢坤仍然不愿放弃最后一线希望,挣扎着说:“小兄弟,你到我的公司来吧, 月薪两千块,发你十三个月的工资,跟公务员一样!” 沈颀知道金天闯耳根软,怕他受诱中计,一脚踩在邢坤沙袋般的肥肚子上: “你给我收声!再不老实就把你的嘴堵上!” 金天闯虽然向来没有主见,性情软弱,但每个人都有自己遵循的一套原则, 最起码他不会再信任一个曾经多次要杀害自己的人。 又过了接近半个钟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白日里五彩缤纷的景物现在 统统整齐而单调地变为纯粹的黑色。黑夜开始欺骗人类的眼睛,将他们的思想置 于一个完全未知的神秘世界。雨果说:梦是黑夜的水族馆,他们如梦初醒地奔跑 着,仿佛正是在回归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甚至一切的本源——夜。沈颀的夜 光表还可以勉强放出一丝极其模糊的光线,她焦急地问:“喂!你到底认不认识 路?不认识别瞎走!” 金天闯慌乱地回复:“这儿我恶熟,要是没路你把我拿下去铺!”他完全凭 借着十年前的混乱记忆加上自以为非常敏锐的直觉胡走一气,最终总觉得地面在 跟着自己一起走动,所以他停滞下来。沈颀不由问:“你怎么了你?” 金天闯回过头,脸色在那一瞬僵直得可怕。沈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浑浊的重 音,退了一步,颤声问:“你,你干什么?” 金天闯垂下脑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说:“警察同志,周围这么黑, 我们出不去了。不如熬一夜,天亮了就能辨别方向了。” 沈颀没有办法,只得坐了下来。金天闯不经意地问:“你有东西吃么?”沈 颀受到提醒,其实她为了单独拷问邢坤也曾充分计划过,于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 一盒咸酥饼干和两袋香肠面包:“就这个。我没料到会多一个人……咱俩平分吧。” “有弹弓就好了。” 沈颀颇为诧异地抬起头。 金天闯没有吃,继续喃喃地仰着头:“我十五岁就在这座石冶山下的中学读 书。” “石冶一中?”沈颀反问。 “是啊。你……你怎么知道?” “我念初中时成绩也不太好,听人家说无论学习多差的学生,只要一转到石 冶一中,成绩立即就提上去了,大多数都能考上比较好的高中,这学校名声挺大 的。后来……我爸疼我,怕我去了遭罪,所以……就没去。爸……”沈颀伤感的 口气稍纵即逝,目光中顿时充盈着戾气,转而朝一旁累得半死不活、正在呼呼打 鼾的邢坤怒视。 金天闯不想因为这个而走题,于是接着说:“当时校方严禁我们外地转来的 学生进山。我偶尔在山前的树林拿弹弓打鸟,能打很多只,打下来就烤着吃……” “为什么?”沈颀始终是小女孩的脾气,“为什么校方不让进山?” “你也看见了,这山树很多,把阳光都遮得差不多快没了,找不着北容易迷 路。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每年都有不听劝告的外地人在林子里走失的。这片 林子埋了很多死人,村民都挺迷信的,不让外人来叨扰……” “死……人?”沈颀皱了皱眉头,“哪有啊?一路上我没看见一座墓碑。” “那是你看不见,其实到处都是。”金天闯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在离自己最 近的一棵粗壮的芙蓉树上摁了摁,沈颀不由凑过去,把表对准树皮,羸弱昏黄的 光线将凹凸粗糙的裂纹映出,是两个歪歪斜斜但很深很大的刻字:“××之墓”。 沈颀只觉得猛地一口气上不来,双手乏力,颓然坐到地上。金天闯回头瞅瞅 头顶高处的树梢,“这树长大了。其它的字应该在上面。” “死人……埋在树下?”沈颀感到空气中有一种强烈的腐肉气息,压抑着自 己的呼吸。 “是,每一棵树下都有……这一棵最少有半个世纪了,这么粗,肯定是有钱 人的。”金天闯的声音也很不自然,“你……你不用害怕,这没什么……再说你 不是还有枪么?” 他见沈颀的悚惧之色仍旧丝毫不减,又安慰似地说:“其实也不光是人,还 有猪呢。大概是我来石冶一中复读半年后,镇上闹起了五号病,几乎所有猪的蹄 子都烂掉了。校方从不舍得杀一头猪给学生当伙食,反而用学生的伙食喂猪,谁 想到好不容易将猪喂得又肥又壮时,偏偏一个个都患了瘟疫,只好忍痛用推土机 在后山挖了一个大坑,把两百多头猪全部都埋了进去。当时猪的叫声比女人的叫 声还尖还惨百倍。往后的半年我们都没见过一丁点荤腥。夜里总有人跑到后山, 挖出死猪蒸煮很多遍,然后再拿到学校食堂去卖……” 他正讲得眉飞色舞,沈颀已经止不住大声呕吐起来。 金天闯慌了神,连连补救:“对、对不起!我说说就是了。我实在没想到… …“ 沈颀好半天才强迫自己镇定住,抬起头刚想说话,喉头又是一酸,眼眶有些 热,只得仰躺在一棵树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蓦地,他又想到树下埋着尸体, 连忙支起身躯。就在这一瞬间,她怪异地望向金天闯,目光中散放着堇色的骇人 色彩。 “你……”金天闯似乎完全堕入虚空,一股恶寒被刮过地面的冷风托起,在 自己身后凝固成形。“我后面……有东西吗?” “不是……”沈颀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我看错了。” 金天闯对回答中模棱两可的“可能”二字很不满意,颤声追问道:“你看见 什么了?”说着他纵身向前一扑,和沈颀背靠背地倚在一起,握紧了手中的枪。 沈颀有些可怜他,摇摇头说:“也没什么,我只是看到……看到有绿色的影 子一闪。肯定是错觉。人一紧张就爱胡思乱想,刑坤刚才不是也这样么?结果还 不是什么也没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