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天闯真到了害怕的时候,多么拢人的话也说得出口:“枪在您的手里,您 完全有能力打死我,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我能不信么?” “邢坤的人他妈到处在找我。我看他是想灭口,刁梓俊九成九也是他给撂了。” 胡功思索的时候,也没忘很专业地将枪紧紧地顶在金天闯的脸上。 金天闯柔声说:“大哥。” “干嘛?” “我有话说。” “放!” “求求你了大哥你饶了我吧,那天车祸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大哥你是男子汉大 丈夫,当时我真没有看清你的脸呀,就算看到了,我算个屁呀,哪敢去报警啊。 大哥,我从小就爱看《英雄本色》《古惑仔》《无间道》之类的电影,对您 这样出来跑的江湖中人非常敬佩,尤其是您的胆量更令我仰慕不已。这次还劳您 屈尊亲自来找我,这不是折我寿吗?以后您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烟州市什么人敢跟你站着说话?大忙我自然帮不上,但办个小差事,跑个腿, 您找我,我没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我的荣幸啊!是上辈子修下来的福 分啊! 不怕丢人肉麻,我这么跟你讲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自打第一眼见到您,嘿! 您那气派,您那风度,我就……“ “把肛门夹紧了!”胡功恶心得眼里快要流出痰了,“你以为你挺会讨好人 么?这么恶心的话都能说出口,你还算个人吗?还想让我信,你自己信吗?” 胡功将他连拖带拉扔进郊区边缘一个废弃的厂棚里。血腥而潮湿的金属气味 混染着稀烂泥土与垃圾结合产生的腐臭,令金天闯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胡功找来 绳子将他捆牢,金天闯没有半点反抗。胡功仍旧平端着枪:“说,刁梓俊是怎么 死的?” “能不能和刚才说的一样?” “不能!刁梓俊这小子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他要是能自杀,他就能复活!” 胡功的眉毛跳得极高,马上就要支援头发了,“你说!刁梓俊有没有仇人?”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真的。”金天闯冤得哭出来,真想把眼珠子拔出来, 用力挤干,让胡功瞧瞧自己还有多少眼泪可以流,“太多了,光我们在学生时期 结的仇人就不止三十个。” “你拣主要的说。快说!” “是,大哥。”金天闯开始回忆,“初四那年,刁梓俊一砖把华伦小区的赵 盛——赵盛您知道吧?一砖把他的鼻梁骨打陷了。同一年去了石冶一中念书,跟 个老师吵了起来,一板凳下去把那老师身上的一块骨头打成两块了。接着三个周 以后,他在网吧打游戏,被人家砍死了好几次,他立即站起来绕着网吧来回一个 一个地找,终于找到那个虚拟对手,问对方刚才就是你打我么,那人也不是泥捏 的,说你什么素质大哥游戏至于这么认真么。他马上掏出弹簧刀划伤那人的肩, 说我来教你刀怎么用。又过了两个月,他在石冶的高速公路上飙公路赛,遇上另 一伙玩车的,人家骂他,他就没停,好家伙,一下把领头那小子的膝盖给撞出来 了……” 胡功一脸愠相:“闹够了没有?” “大、大哥,我没闹呀!” “我让你拣主要的说,你没听见吗?” “我这已经够主要了呀!”金天闯哭丧着说:“他平时掴人家一巴掌,揣人 家一脚我都还没提呢。” “有没有扬言说要杀她全家,将他灭门的?” “何止呀,还有的发誓说要杀光所有姓刁的甚至名字里面带刁字的所有人和 动物,真的太多了,我根本猜不出来是谁呀……” 胡功吼道:“好!他娘的今天不让你红透了半边天,你就不知道山神爷的屌 是石头做的!”说着他几乎毫无戏剧性地将手中的扳机扣下。 金天闯见自己演了半天灰孙子,而且演技这样逼真,仍不能保证生命安全, 自心底涌上一股极为短捷的怒意。他在胡功的食指刚屈起时就一跃而起。胡功此 时后悔没把他连脚也绑上已经来不及了,金天闯没别的武器,便不加选择地狠狠 一头顶上,正中胡功的下巴。胡功毫无防备,半张着的嘴猛地合上,上下牙齿的 剧烈撞击已足以令他痛彻骨髓,更何况牙齿之间还夹着半条尚未来得及缩回去的 舌头。 金天闯这才发觉自己完全拥有自救的能力,他无暇多想对方如何猥琐而自己 如何高大的悬殊体势对比,又重重补上一脚。他的腿长,这一脚让胡功根本没工 夫愤怒,就远远地掼了出去。可他仍没有放松手里那杆枪。金天闯有些焦躁,他 明白现在如果转身逃跑,对方肯定会追上来,这样空旷辽阔的场地,自己不论多 擅跑也跑不过子弹。那猎枪在农村是用来打偷吃庄稼的山猪的,装的全是散弹, 击中会削去他半边脑袋。 初中时他看过一本叫《中外名人死亡之谜》的书,其中有一段是这样描述的 :“1961年7 月2 日清晨七时,玛丽被一声巨响惊醒,当她在朦胧中睁大双眼时, 见到了对她而言人家最惨烈的情景:丈夫海明威的脖颈上方冒着青烟,只残留下 半截鼻子和下巴,大部分脑袋已化作肉末浆泥溅满了天花板、地板与脚趾旁的猎 枪,眼睛在铺满地面的头发上滚来滚去,到处都见到血染的颗粒,这个房间里已 经充满了他…… 金天闯感到头颅快爆炸了,仿佛已经挨了这一枪,胡功眼见就要爬起来了, 金天闯想也不想,立即上去一脚踩在胡功持枪的右手腕上,来回地碾着。 胡功在惨叫。 金天闯向他脸上踹了一脚,伺机夺下枪,战战兢兢地蹲下拿起,却大幅度地 颤抖了半天仍握不住,最后总算以一种持木棒的古怪方式抓紧,对准胡功。 胡功虽然仍是剧痛不止,神志却还清醒,惊恐使他一时忘了不能太刺激武器 持有者,吓得在地上来回翻滚。金天闯见他依旧这样活力十足,更加不放心。他 曾经有过一枪灭了胡功的想法,但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因为他不是个敢于承担 责任的人,他热望日后能过上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豪奢日子,但首先要有稳定的 生活。如果这枪是把小型五四,也许他会考虑先打残胡功一只手,以减轻对自己 的威胁,可这猎枪会让整条胳膊与身体分开。 反正枪在自己手里,有恃无恐,金天闯不在乎多踩胡功两脚。一时间他突然 涌上对生活对周围人们的诸多不满,两脚不住地踢着胡功,胡功很知趣地不加反 抗,并嗷嗷地惨叫以迎合着金天闯不断增多且一发不可收拾的快感。金天闯从未 这样痛快地打过人,这场压倒性优势的殴击持续了十五分钟,胡功被折磨到了极 限顶峰,再不能加一指于其身,这时候哪怕下起雨来也能要了他的命。 可毕竟胡功没有死,他总会有恢复体力的一天,因此这枪也就不能还给他。 金天闯找了个让胡功绝对够不着、就算爬也得一天时间的远地方放下枪,再 找了块剪石头磨绳子。大约有近二十分钟,他几乎精疲力竭,这才弄断。金天闯 回头看了看在泥泞地里像一团死尸般的胡功,脑中没有任何表示侥幸、惊恐、怜 悯或兴奋的感觉,慢慢拾起枪,找出手机拨打110 ,一步一步地走远。 等警车来到,只看见死样活气的胡功,却没见到那个见义勇为的举报者。金 天闯把枪扔进正要填满的矿井中,因为子弹在胡功的衣袋里,他要这空枪也没什 么用,而且迟早会被警察查出来,更怕不小心落入那个真正的杀人者的瞳仁中。 沈颀隐约忆起幼时母亲给自己罗列的危险事物,现在想来仍是不错。车、水、 电是孩子的三大致命天敌。眼前就是一个三种天敌同时具备的地方。电线密集。 地面积水腥臭,之间夹着十多部依维柯大货车,大多磨损得很厉害,肮脏陈 旧,仿佛为巨大的怪物啃噬过,显得极为悲暗。这里是原烟州汽修厂,现下已经 成了废车收购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