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将车停定后,我往附近绕了一圈,院里的杂草简直比我还高,不过房子倒没甚么损 坏,和我离家时差不多。 洋房的大门巍峨如昔,是我父亲钟爱的罗马范式,美中不足的是,门柱间结满了大 片的蜘蛛网,蝇尸密布,构成了一幅绝不令人愉快的画面。 我拨开几张特别碍眼的网结,开门进屋,空气中揉混着一股潮味,湿湿冷冷的,和 墓穴真有几分神似。 这气味对我并不陌生,这是一种返家的味道。 我将背包扔进沙发,直入卧房,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床垫,还来不及脱去衣裤,倒 下头,已进入到沈沈的梦乡中了。 这一觉睡得分外舒畅,让我几乎忘了中美洲的失败。 当阳光斜射入窗时,我从床上醒来,感到自己彷佛又重新活过了一般,浑身充满力 气。 我在枕头里留恋了片刻,想多感受这份快意,直至阳光耀进了我的眼,我才满足的 起身。 屋子里绕了几分钟后,确定这栋建筑已丧失了起码的机能──没水没电,也没瓦斯 ──大概市府对我的缴费有点看法。 算了,其实中美洲跟这也差不多,至少这里没有巨蟒。 我喝了两口水壶,在浴室简单的梳洗一番,抬头时,看到了镜中的人──唔,头发 稍微乱了点,胡子刮一刮会更好。 走出浴室,阳光从窗台洒进了地板,瞬间反射后,将客厅沐浴在一片光带之中。 我踏上玄关,看着廊尾的一副油画,直立式的黄铜边框,足有八十号大小,画作的 色调阴暗而浓郁,以林布兰的风格,勾勒出画中人的俊伟仪表。 画中人侧着身望我,带着能洞察一切的目光,站立时挺拔而又自然,流露出一股无 人能及的自信。 这人就是当代最伟大的冒险家──方海天──也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方家几代以来最杰出的人物,七年前为了追寻传说中的珍宝──雅典娜 之泪──消失在欧亚大陆之间。 两年以后,我大伯为援救一支国际探险队,死在几内亚依索河谷的暴风雨中。 这两件事,对我们方家有着无可估量的打击,以致业界里一致认为,我们家从此将 一蹶不振。到目前为止,好像被他们不幸说中了,但有天我会证明他们错了,总有一天 我会的。 我走到屋外,领略着林间掩映的晨光,漫步出了院门,来到大片的林荫之间。林荫 间的平旦之气,清新中带点微凉,我不禁深深吸进了一口,呼,通体舒畅。 我心血来潮,想藉此活动活动,在林间松了松筋骨,双拳一错,气贯肩臂的打出了 一趟拳来。 身为冒险从业人员,格斗技是我们求生的本钱,我家秉持东方优良的传统,对武技 向来重视。我的长辈中,有几位是武术方面的大行家,在他们从小的调教下,我早练就 了一身武学。 瞬息我连换几路拳法,时而长拳破壁,时而螳螂崩步,时而少林合战,时而连环短 打。叶影横斜之间,我的拳势开阖纵横,脚下步履疾转,扫起了地上片片的落叶。 几路拳打得我全身烘暖,一时兴致,起脚蹬上了树干,在漫天落下的叶影中,跃起 连抓,落地后一摊手,左右各有十来片落叶──还算不坏。 扔去落叶后,我调匀了呼吸,精神奕奕的来到院门旁。 昨天回的太晚,没怎么注意大门的情况,此时一看,门口的邮箱里满是信件,箱子 的铁皮几乎涨成球状啦!打开箱门,一叠信笺竟喷了出来,真不知最后几封信怎么塞进 去的?! 我捡起信笺,将箱子里的也都拿了出来,返回屋中时,扔掉了大半的广告信,坐在 沙发里翻看。 值得一提的不多,大多是些水电帐单,其中两封有点意思,来自于外埠,是那种让 人看了会哭笑不得的“恐吓信函”。 前一封属名为“雅利安血统净化联盟”,信中警告我不得进行一项关于印欧种族起 源的探索活动──这是我去年在“亚欧考古学会”的提案,能证明这世上并无所谓的纯 粹血统──否则将要炸飞我家。 信中充满了“黄猴子”以及“该死的有色人种”等歧视性字眼。 另一封来自某家法律事务所,提醒我的贷款早已逾期,要我尽速偿贷,否则将扣押 我的房产云云。 两封信的内容天差地远,来源也各不相同,巧得是都要对付我的房子,最好他们一 边先扣押后,另一边再炸飞,对我比较有利。 我把信件扔向茶几,拿起另一封观看,见了属名后精神一振,是我“经纪人”的来 函。 ──很奇怪吗,冒险家也有经纪人? 这其实相当合理,就像演员需要经纪公司一样,冒险家也要有人协助对外的。 这是个供需失衡的年代,尤其在我们这行,可发掘的珍宝只会越来越少,有个好的 经纪人,常能增加我们的就职机会。我去年有个联合探险行动,在印度的旁遮普省,就 是经纪人帮忙促成的。 我的经纪人名叫杰森,长得虽然高大凶恶,却没有戴着面具扛电锯的习惯。 事实上他也是业界中的闻人,在圈中一度相当活跃,与我父亲算是同期的人物;直 到十多年前,他跛了一条右腿,才从第一线退了下来。 我们合作四五年了,大致称得上愉快,他对这个圈子非常熟悉,说是人老成精也不 为过。 听说他旗下养着一批好手,专门替人处理疑难,以一种外包的方式在运营着;我和 他则没那么密切,可说是一种较为松散的结盟关系。 通常他接到吃不下的案子,便会找我商量,我则视情况接或不接,当然了,我若自 己在忙,是不可能接受委托的。 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他在信中写道:“方,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不到人,你跑哪去啦?我目前人在T 市, 有个新案想和你谈,难度很大,头一个想到的就你,快回我电话吧!” 我说过,这人是个老油条,赞美不能当真,说的话听一半就好。 “这件案子很急,我只能等你等到月底,底下是我的联络方法,速速来电。还有, 你的电话已被停机,快点缴清话费吧。此致。”信底写了一串地址及电话,以及他潦草 的签名。 我拿起话机拨了拨,发现他说对了,是拨不通。 记住电话后,将他的信也扔上了茶几,抱头倒进沙发里。 我是一名冒险从业人员,理财并非我的强项,与姑姑闹翻后,我从未向家里要过钱, 也没受过谁的接济。 可冒险是个开销很大的行业,到处都要花钱,这些年我在各地奔走,积蓄早花得差 不多啦,也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哩。 一片灯海之中,七三七降落在T 市的空港,像个二等公民似的,被塔台赶到最远的 闸口处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