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我们在林间蜿蜒,驶过了发夹般的山弯,车轮行经落叶时,彷佛正嚼着零嘴,发出 了喀嚓喀嚓的脆响声。秋日的朝阳,铺洒在层层叠叠的林荫之间,林间起伏的晨雾,像 极了一缕薄纱,将山中穠丽的秋色紧紧的收拢住。 举目远望,前方有一座大宅,用原木搭出了宅的主体,四周围了道矮墙,全是由青 花石板堆砌而成的,古朴而厚重,极端的富有层次感。 大宅座落在山巅之上,颇有一种森严的气象,往右是山的边坡,陡陡峭峭的,看来 起码有数百公尺的高度差。 车子驶近石墙,在宅的外边停下,墙的一侧有道木门,搭着两片粗陋的门板,边角 处蛀蚀得相当厉害。 我和申艾琳下了车,才要走向门板,门板喀吱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来。 我一愣,呆望着那个人,只觉得他十分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只听申艾琳讶道:“真田,是你?怎么你没在公司吗,你这是──”她忽地噤声, 似乎发觉到不对。 我见那人身材颀长,才想起了他正是真田,和我动过手的那个,但……但他此刻变 了好多,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啦。 从前的他阳刚俊朗,予人一种朝气蓬勃的印象,可现在……现在的他脸色阴沈,目 光黯淡,浑身散发著一股森冷的寒气。 除了森冷之外,他的身上还另有一股味道,那是……那是一种血腥的味道?! 申艾琳上前几步,担心的看着他,踌躇了一会才道:“真田,你怎么啦,是我,艾 琳啊?” 真田从门里出来后,一直倚在门边,低头不知道在想些甚么,这时忽一抬头,把我 们都吓了一跳。 并非他脸上起了甚么变化,而是他的眼──原来那对炯炯有神的双瞳,此刻整个没 啦,只剩下米粒大小的两个点! 申艾琳连退数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绝非甚么大惊小怪的女人,但这时却尖叫 :“真田,你──!” 真田上前一步,手中的长物拖到了地面,“艾琳,妳来啦,妳终于来啦……”那物 笔直而修长,黄澄澄的放着毫光,靠近他的一端,有一对华丽的羽翼形护腭,瞧来像一 柄长剑。 “扫罗王之剑?!”申艾琳叫道,“谁让你动这柄剑的,除了祭司长外,没人能─ ─” 她忽然哑了,因为她也见到了剑尖上沾的东西──那是鲜血──由剑尖淌至地上, 在门前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艾琳,退后!”我一惊,上前把她拉退了几步。 真田头一偏,怪模怪样的歪着脖子,蓦地一笑,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讥嘲。他说: “艾琳,怎么妳还记得我吗……我以为,妳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啦……”下巴 一奴,遥遥的指向我。 申艾琳脸一红,飞快的瞄了我一眼,嗔道:“你在胡说甚么,甚么新人旧人的?我 问你,你拿扫罗王之剑干嘛,还有这些血,还有,你的眼睛──?” 她像是终于想起了,叫道:“对,你的眼睛怎么回事?难道,难道你──” 这时剑尖上鲜血汇聚,凝成了一滴血珠,真田举剑,凑近了舌尖一舔,疯狂的笑道 :“怎么回事?哈哈……因为我想通啦,我想通了甚么才是我要的,甚么才能带给我快 乐──”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怒视着申艾琳:“十年──我被妳们耍了足足十年,甚么光明 大神,甚么善的力量,全都是狗屁!”他拿剑一比,“就像妳,我守了妳那么久,而妳 给了我甚么,妳只给我一句:妳喜欢那个小子!妳说……妳对得起我吗!” 我愕然,不由自主的看着申艾琳。 申艾琳满脸通红,跺脚道:“你说的甚么疯话!我问你,你拿这剑做甚么?还有, 剑上的血──?”她深吸了口气,“难道──难道这是总坛──?” 真田大笑,声线凄厉得不像人类,笑声中的愤懑,像极了一头处于疯狂边缘的凶兽, 他叫道:“那些人不知好歹,怎都不让我取剑,死了活该!我要他们背弃那狗屁大神, 他们居然不听,我只好一个一个都杀啦!” 他睁大眼,走近了几步说:“艾琳,妳最聪明啦,妳肯定知道好歹的……来,跟我 一道,我们永远都能快乐的活着,他答应过我的,我们永远能在一起的……”手一伸, 痴痴望定了申艾琳。 申艾琳几乎要疯了,悲道:“你杀了他们,你竟杀了他们?!他们是你的兄弟啊!” 她银牙紧咬,恨不得要抢上与之厮拚,“真田,你还是个人吗!” 我见她将要上前,一把拉回了她:“艾琳,这人不再是妳熟悉的真田啦,妳看他的 眼睛,他被魔党控制啦!” 真田歇斯底里的大叫:“你!又是你!是你造成这结果的!你这狗娘养的,一切都 是你的错!”手一并,将剑握了满把,疾电般的向我劈来。 那剑来的好快,我推开申艾琳,向后急急跃了开去,半空中感到胸口一凉,瞥了眼, 衬衫竟被他劈了一道口子出来。 他一击不中,疯兽般的向我进逼,挥一剑,口中便喊一声:“是你!都是你!” 这把“扫罗王之剑”,也不知甚么材料造的,当真是锋锐极啦,空中一挥,轻盈的 彷佛一片薄纸,划过大树时,竟然将树身一斩而断。若在平时,我肯定要拿来做个定性 分析的,但现在,我只希望此剑离我越远越好。 我拚命的闪躲,拿他们一人一剑毫无办法,蓦地臂上一痛,竟被剑尖带到了一点毛 边。真田见了血后,兴奋的眼睛都红了,加力猛砍,忽然一旁引擎声大作,有辆BMW 冲 了过来。 就听碰的一声,真田被车给撞飞,摔进一片杂草堆里,普通人经此一撞,腿骨肯定 没得救──然而真田已不是普通人啦! 就见他从草里蹦了出来,暴跳如雷,跃至了引擎盖上狂劈,等申艾琳想到要倒档之 际,引擎盖已被他劈开,剑刃在车壳里翻搅着,发出尖锐的切割声。 我趁他分神,纵过去扑在他背上,穿过腋下扳他的后颈,全力擒拿住他。这是个很 经典的摔角招式,我做的也极之到位,实在不信他能挣开。 他怒吼着跳下车来,背着我,两手向后反抓,我正想发力扳他颈项,忽地身体一轻, 登时被他举了起来──他居然一只手就举起了我,这是甚么怪力?! 他扛着我原地打转,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像是坐了云霄飞车,跟着被他一抛, 整个人飞往山外。 狂风呼啸声中,我好像听到了申艾琳的尖叫,随即撞上土坡,像个轮胎般的向下滚 动着,滚了不知几百来圈,脑袋咚的一响,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 浑身的剧痛将我唤醒,好像我睡上了一张钉床。这张钉床还很奇怪,彷佛有按摩功 能似的,钉尖不断起伏,扎刺着我的全身。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山林之中,四周空谷幽幽,虫鸣鸟叫,若不是那该死 的痛,这倒是个颇为宜人的环境。 我动了动指尖,想确认指头们是否无恙,联系了好一阵后,发现二十位小朋友都在, 心想自己是否该多躺一会,好庆祝大夥归队? 说也奇怪,我竟有点想不起自己怎么会躺在这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依我的姿势, 似乎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但为何有此一滚呢,想必有很合适的理由? 这座山林相当陌生,印象中是申艾琳载我来的,但申艾琳干嘛载我来呢……好像是 为了拿一把剑? 那把剑,那把锋锐已极的剑,扫罗王之剑,拿在真田的手上……真田……真田?! 我猛抬头,颈部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惨叫一声,乖乖的又倒了回去。 ──对啦,真田,是他扔我下来的!而申艾琳……申艾琳仍在崖上?! 不行,我得回去,回到崖上去! 我忍着剧痛,缓缓撑起双臂,像个行为艺术家一般,分段的做着动作。好不容易做 到七八十动,总算才坐了起来,一看全身,天,这辈子没有这么糟过,几乎没一处完整 的,露出肉的地方都见了血。 深吸了一口气后,咬牙站了起来,试着不理剧痛走上几步,才算充分体认到“举步 维艰”这四个字的意涵。 爬上陡坡的过程,精彩得可以写本回忆录了。 回到坡顶后,此间彷佛已过了千年,早已人事全非啦。总坛的建筑被人一把火烧光, 柱倾梁塌的,连石墙也被熏了个焦黑。 木屋的余烬仍在烧着,残焰犹炙。我避开木屋,栖栖遑遑的往附近乱绕,地面上流 了多处的血迹,却没见到尸体。 没有真田,没有申艾琳,只有一台破烂的跑车,几乎被拆解成散装的状态,我带着 伤到处寻找,却全无着落,苦恼得几乎想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