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我必须小心 医生打开手提箱,取出一瓶白兰地、一小瓶药丸、一个塑料袋和一根橡皮筋。 莱姆在一旁看着,觉得他的动作相当讲究。 “那是什么药?” “速可眠。已经没有人再开这种药了。以前自杀要容易得多。用这小东西一了 百了,没有问题。现在,想用新出品的镇静剂自杀几乎是不可能的。像酣乐欣、利 眠宁、当眠多、先安诺……你可能会睡上好长一段时间,可最终还是会醒来。” “那个袋子呢?” “奥,这袋子。”伯格拿起塑料袋。“这是忘川协会的象征。当然,是非正式 的,我们不可能有会徽标志那类东西。如果药丸和白兰地还不能解决问题,我们会 用到这个袋子。把它套在头上,用橡皮筋扎住脖子。我们会在里面放上一点冰块, 因为过不了几分钟里面就会变得相当热。” 莱姆无法把目光从这三件道具上移开。那个塑料袋很厚,像油漆工铺在桌面上 的油布。他注意到那瓶白兰地很便宜,那瓶药也很普通。 “这房子不错。”伯格四下打量着说道。“位于中央公园西侧……你还有收入 来源吗?” “不多。我偶尔会为警察局或联邦调查局做些顾问工作。出事后……负责施工 的建筑公司赔偿了三百万美元。他们赌咒发誓说他们没有责任,但显然法律里有一 条明文规定,只要原告耷拉着口水被推上法庭,瘫痪者控告建筑公司的案子就自动 胜诉,不管错在哪一方。” “这本书是你写的,对吧?” “写书让我挣了点钱,不太多。这本书是所谓的‘长销书’,不是‘畅销书’。” 伯格拿起一本《犯罪现场》,翻了几页。“著名犯罪现场,看起来都是讲这些。” 他笑着问:“总共多少个犯罪现场?四十?五十?” “五十一个。” 在意外发生后,莱姆开始写作此书。凭借尽可能的回忆和想象,他在脑子里一 一重游纽约许多旧犯罪现场。那些案件有的已经告破,有的至今还悬在那里。在书 中他写到位于五点区的老酿酒厂,那座声名狼藉的老房子,在1839年一个很平常的 夜晚,有十三起互不相干的命案几乎同时在那里发生;还写到查尔斯?奥布里奇? 迪肯,此人在1863年7 月13日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当时正值南北战争如火如荼之际, 迪肯宣称凶手是一名被解放的奴隶,使白人对黑人的仇视更加激烈; 书中有发生在老麦迪逊广场公园戏院顶楼的建筑师斯丹佛?怀特的三角情杀案, 也有著名的柯尔特法官失踪案,还提到了50年代的炸弹狂人乔治?摩特斯基、盗取 “印度之星”宝石的冲浪手墨菲等大名鼎鼎的人物。 “19世纪的建筑材料、下水道、厨师学校,”伯格翻着这本书念出声来:“同 性恋浴室、中国城仓库、俄罗斯东正教堂……你从哪里学到这么多关于这座城市的 知识?” 莱姆耸耸肩。在他担任资源调度组组长的那些年里,他对纽约这座城市的研究, 丝毫不输于他在刑事鉴证上的知识。举凡历史、政治、地理、社会以及公共设施等 方方面面,无不了如指掌。他说:“刑事鉴证人员在真空中不能存活。你对环境了 解得越多,就越能更好地适应——” 就在他听见自己的声调变得热情起来时,他猛地闭上了嘴。 他气恼自己竟然如此容易上当。 “你真行,伯格医生。”他冷冷地说。 “奥,别这样,请叫我比尔好了。” 莱姆不想岔开话题。“我以前听人说,找一张又大又干净又平滑的纸,把所有 为什么应该自杀的理由写下来,然后在拿出另外一张又大又干净又平滑的纸,写下 为什么不该这样做的理由。这样,诸如丰富、有用、有趣、挑战之类的字眼就会 自动出现在你的头脑里,字字珠玑,催人振作。狗屁!这对我没有半点意义! 更何况,我根本无法拿起一支他妈的铅笔去拯救我的灵魂。“ “林肯,”伯格继续温和地说:“我得确定你是这个计划的合适人选。” “计划?人选?哈,多么残酷的委婉说法。”莱姆痛苦地说。“医生,我打定 主意了,我今天就要做。实际上,现在就可以。” “为什么是今天?” 莱姆的目光转向那瓶药和塑料袋。“为什么不呢?什么是今天?8 月23日吗? 今天和任何一天一样,都是死亡的好日子。” 医生用手指轻轻敲打着他薄薄的嘴唇。“我必须再花点时间和你谈谈。如果我 确信你真的想要……” “我想。”莱姆说。他又一次体会到缺乏肢体动作的辅助,语言是多么虚弱无 力。他多想能把手放在伯格的臂膀上,或扬起手掌做出恳求的姿势。 没有征询他是否允许,伯格径自掏出一盒万宝路把烟点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 个折迭式金属烟灰缸,打开,放在他细瘦的大腿上。他抽烟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个 常春藤联盟学校富家子兄弟会里的公子哥儿。“林肯,你明白问题所在,是吧?” 当然,他明白。这就是伯格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他自己的医生不肯“助一臂 之力”的原因。加速不可避免的死亡是一回事;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执业医生会给 临终的病人开出超出规定或足以致命的剂量的药物。大多数检察官对此都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除非那医生故意炫耀——像克沃尔肯那样。(Kevorkian ,美国医生, 曾在美国各大电视媒体上,公开承认自己曾协助临终病人寻求死亡,且数量超过七 十余件,从而再度引发社会各界对安乐死刑责问题的大讨论。——译者) 但说到瘫痪、半身不遂、四肢麻痹和残废人士呢?喔,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林 肯?莱姆才四十岁,而且还曾成功地摆脱了呼吸机。除了体内潜在的一些有害基因 外,在医学上没有任何理由说他不能活到八十岁。 伯格说:“恕我直言,林肯。我得确信这不是一个圈套。” “圈套?” “检察官。我以前上过一次当。” 莱姆笑了。“纽约市的检察官忙得很。他们可没有工夫用残疾人做诱饵,逮捕 安乐死医生。” 他不经意地瞄向那份犯罪现场报告。 ……被害人西南方十英尺处,在一小堆白沙中发现一簇证物:是一团纤维,直 径大约六公分,颜色灰白。经由X 射线能量色散分析仪检验,此纤维组织成分为A2B5 (SI,A8O22 (OH)2 )。无法判断纤维来源,也无法证实为何人所有。样本已送 联邦调查局物证反应中心作进一步分析。 “我必须小心,”伯格说,“现在这已成为我的职业生命。我已经完全放弃整 形外科了。总之,它已不再是一份工作那么简单,我决定贡献自己的余生去帮助有 需要的人结束他们的生命。” 邻近这团纤维,大约相距三英寸远的地方,发现两张纸片。其一为普通新闻纸, 上有“下午三点”的字样,泰晤士罗马字体印刷,油墨成分与一般商业报纸所用油 墨相同。另一张碎片似乎是某本书书页的一角,上面印有页码823.字体为加拉蒙字 体,纸张为日历纸。ALS 和同步进行的茚三酮分析显示两张纸片上都没有指纹…… 无法判定为何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