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魂 飞速奔驰的列车上,张梦菲靠窗而坐,眼睛好奇的看向窗外,手里却在摆弄 着一只镯子。这镯子是由一块完整的东西雕刻而成,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呈一 条蛇的形状,首尾相衔,两只眼睛栩栩如生,颜色却是灰白色。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踏上去林长县的火车,这手镯上的蛇就像又像活了一般,变得阴冷滑腻,戴在 腕上极不舒服,故而摘下来在手里拿着。李明飞见她把手镯取了下来,问道:" 怎么了?不想戴了就收起来吧。" 张梦菲原本正有此意,见李明飞这么说,却故 意又将手镯套了上去,斜着眼睛去看李明飞,见他一脸的无奈,不禁笑出声来。 李明飞见状,刮了刮张梦菲的鼻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张梦菲比他还大着两 岁,他却把张梦菲当小女孩宠。 火车已经向西北方向走了一晚上,清晨在省城下的车,再换上去林长县的火 车。一路奔波,委实有些劳累,好在张梦菲第一次见这塞外风景,心里激动,故 而也不觉得什么。但过了阵子,又觉得有些无聊,便缠着李明飞讲林长县的故事。 李明飞将张梦菲搂在怀里,搜肠刮肚,将自己儿时听过的故事都讲了一遍,张梦 菲没有什么动静,低头看时,却见她眼睛都闭起来了。李明飞一笑,把衣服脱下 来盖在她身上,张梦菲却睁开眼睛,不依道:" 不行,你得接着给我讲故事,我 睡着了才许停。" 李明飞哭笑不得,只好继续想,但以前听到的故事都讲了一遍了。又想了一 会儿,声音很低沉的念了句什么,张梦菲本来都快睡着了,一听之下,睡意全消, 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猛地抬头问:" 你这是念的什么啊?" 李明飞莫名其妙 的看着张梦菲,说道:" 这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古老传说……你害怕,我就不说了。 " 呜……汽笛长鸣,列车缓缓进入林长县火车站。林长县地处偏远,山高而陡, 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公路上时有碎石滚下。故而虽然有公路与外界连接,但除 非有急事,一般人都还是选择乘坐火车。幸而这趟列车在几十年前就开通了,数 十年如一日,早上从省城发车到林长县,下午再从林长县出发去省城。 随着列车缓缓进站,接站的人们也拥挤到了门口,把本来就狭小的出口挤得 水泄不通。车站规模太小,只有两个售票员,两个检票员,这会儿,全乱得没了 秩序。李明飞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拉着穿着高跟鞋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张梦菲,奋 力挤到门口。前天刚下过一阵大雪,气温太低,雪一点都没化,被生生踩成了岩 石般坚硬,滑得站不住脚。饶是李明飞从小在林长县长大,也累得气喘吁吁,而 张梦菲,早已走得欲哭无泪。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却冻出了霜花。 突然,李明飞大叫起来:" 爸!爸!我们在这里!" 张梦菲努力睁开眼睛, 看到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个黑圆脸盘,个子瘦小的老人在门外使劲踮着脚 张望。难道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公爹吗?与李明飞的高大伟岸不同,公爹李全柱竟 是这般瘦小,不过五十出头,竟然背也驼了,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而且脸色 也阴沉可怕,见到张梦菲,只是冷冷瞥了一下。张梦菲心里隐约产生了一丝惧意。 等他们挤到外面,趴活的小面的基本上都载满客走了,还留下一两破旧不堪 的在寒风中无望的等等。林长县经济不发达,再加上县城规模小,绕着城走一圈 也不过就是四五十分钟的事,所以这每天一趟的活,对那些面的司机,实在是非 常重要。少了这一趟的生意,这一天基本上就没什么指望了。天寒地冻,能早日 回家,在炉火上烤烤冻僵的双手,再盘腿坐在炕上,喝上一碗暖肚的羊汤,实在 是他们一日辛苦下来唯一的盼头。面的司机林苦娃就是其中一员,无奈的是,那 些载上客走了的,将很快实现他们的愿望,而他,却不得不在寒风中继续等待。 不过林苦娃看着那么多车都走了,却好像还不是很着急。 并且,他的等待没有白费。从人已散尽的火车站,又走出来了三个人。一个 老的看着像是本地人,穿着一件紧巴巴的中山装,一双皱巴巴的皮鞋,还擦了擦, 像是为了出门特意换上的,脸色黝黑,似乎皱纹里都是洗不净的煤灰,背有点驼。 另外一对是年轻人,男的脸皮白净,身材高大,穿着厚厚的大衣,由于一夜没刮 胡子,显得腮帮子有点发青。女的穿着大红的羽绒服,大花卷的头发,脚下踩着 尖尖的高跟鞋。打扮有些俗气,但长相非常俏丽,故而看上去还比较入眼,林苦 娃见了,眼前一亮。 张梦菲站在那儿,箱子扔在原地,李明飞父子俩找车谈价钱去了。张梦菲实 在是怕了这地面上的冰,一步也不愿多走,叮嘱李明飞叫车开到跟前来。站稳之 后,方有勇气张望一下这个小县城。一路上过来,只记得不停的过隧道,过桥, 这一路见到的山,比张梦菲这辈子见过的山的总数还多,而且全是陡峭狰狞的山, 寸草不生。从岩壁上,能够清晰的看出地层褶皱的样子,受风化的影响很少,一 路上,几乎不见人烟。只有到了山口,列车才会稍作停留,放下几个乘客去。路 上有几个乘客开玩笑,戏称这是辆招手即停的计程火车。 而此刻站在这个小县城里四处望,只见不大的县城被四面群山拢在怀中,山 上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叶子早已掉光,天空却是无限纯净的蓝,跟地面上白里混 黑的冰面形成巨大的反差。一色的平房,一排排,整齐的排列,沿着地势,由下 而上,只露出一片片屋脊。 风凛冽刺骨,张梦菲拢了拢衣服,再把围巾紧紧的裹了裹,突然有一种奇怪 的感觉,像是被冰末从背后灌下般难受,转过头去,什么都没发现,不经意的转 回来,又有了那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快快回头一看,发现面的司机林苦娃 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那种眼光,就像饿狼盯着食物一般。 张梦菲有些害怕,避开了他的眼神。刚好李明飞坐着一辆桑塔纳过来,招呼 张梦菲上车,又下去把两个箱子塞到车上。李全柱脸色有些阴沉,好像很不高兴 似的。张梦菲只微微一笑应对,有些尴尬,心里却嘀咕,莫非是他对自己不满意? 幸亏这时,李明飞上来了,高兴的介绍:" 都没有好车了,幸好这位叔叔看见我 爸,主动要送我们回家,爸,这是哪个单位的叔叔啊?" 李全柱张了张嘴,司机 却答道:" 哦,我姓赵,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忘了?" 李明飞也想不起来, 寒喧了几句。 张梦菲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突然,那个低沉而幽怨 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却听不清在说。" 什么?" 张梦菲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 了一跳,惊叫起来。 " 小菲,怎么了?" 李明飞关切的问道。张梦菲皱了皱眉头:" 没事,我好 像听见一个什么声音。""但愿没事。" 李全柱说出了第一句话,却若有所指,张 梦菲心微微一惊。眼角余光从反视镜里看到,李明飞称为赵叔的人,也瞟了自己 一眼。那眼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而且,这个赵叔,好像跟那个面的司 机,有几分相似?但具体哪里像,却又说不出来。 林苦娃看着那一群人上了桑塔纳离去,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时, 车站里又出来了四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着厚厚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料子的, 双肩背着鼓鼓的包,正说说笑笑的往外走。连车都打滑的地面,他们走起来竟然 不甚费劲,林苦娃好奇的盯着他们脚上看。这鞋也没见过,林苦娃暗自叹了口气, 外面的新鲜事物真多。 " 师傅,请问这附近有招待所吗?" 一个戴着眼睛,头发有点自然卷,看上 去很斯文的年轻人过来问道。 " 有!有!先上车,下面多冷呀!" 林苦娃一扫刚才的冷漠,赶紧热情招呼。 " 那个,贵不贵?""不贵不贵,最多二十块钱一晚上吧,你们要嫌这家贵,我再 带你们找另一家!" 林苦娃已经下车把车门打开了。四个年轻人简单的商量了一 下,都上了车。林苦娃把门关上,又用铁丝把门拧了起来。这门要是不加固一下,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坏了。 这四个年轻人,分别是:沈志诚,父母均是大学教授,可谓书香门第; 白海 文,父亲原是一家国营企业的职工,最近都下岗了; 刘胜武,单亲家庭,父亲是 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 钱明涛却是农村来的。这四个家庭出身性格完全不同的年 轻人,却由于相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并且成为亲如手足的好兄弟,也实在是难 得。 车子开动,风从车门的缝隙里直往里灌,冻得几个人直缩脖子。" 涛哥,也 真有你的,竟然大过年的把我们几个拉到这里来!这鬼地方,冰天雪地,有什么 好玩的?" 沈志诚抬了抬眼镜,有点埋怨。 " 长期以来,都以为宋朝没有修筑长城。这儿发现的一段宋长城,填补了我 国长城研究历史上的一段空白哪!既然是长城爱好者,怎可不来。" 钱明涛兴致 勃勃地说。四人都是长城爱好者,致力于走遍,看遍,玩遍中国尚留存的所有长 城。自从夏天看到媒体上关于林长县发现宋长城的报道后,就萌生了要来一睹真 容的念头。但四人都是学生,况且除了沈志诚,家里条件都不好,辛苦打了一学 期工,差点连学业都耽误了,才凑够出来旅游一趟的钱。钱挣够后,四人各以不 同的理由,向父母请了假。父母一听说连年都不回去过,差得急得从电话线里伸 过手来把他们拽回去,好说歹说,总算以每天报平安为代价,换取在外过年的自 由。 林苦娃一边开车,一边听他们神聊,听到此处,插了句嘴:" 你们几位对我 们林长县挺熟悉的嘛,来旅游的?" 沈志诚话最多,答道:" 是啊,师傅,你给 我们介绍介绍林长县有什么好玩的?" 林苦娃大笑道:" 这破地方,有甚好玩的,我倒是想去你们大城市耍耍。" 过会儿,又神色一正:" 不过你说的长城,倒真是有。我们从小放牛,就常上去 玩,还有,你看,这地上,那一个个跟人差不多高的土墩子你猜是个甚?那是烽 火台!隔个几十米就有一个。不过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开车跑了一段,又指点 :" 你们估这是什么?这是钟楼,那是鼓楼,不知道哪个朝代留下来的!" 四人听得振奋起来。这林长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无数惊心动魄的战 争就在这里发生,而县城依然保留得这么完好,真是奇迹。 " 到了,就这儿!" 这时,车也停了下来,四人下车,看到一个破破的招牌, 上面写着" 林长县招待所" 几个红字,颜色也因风吹日晒,退得差不多了。林苦 娃收了钱,刚想走,又问道:" 你们去爬长城,长城离这儿可远着呢,要不要包 车?给你们算便宜点。" 钱明涛与其它几人略商量了一下,谈好价格,约好明天9 点,林苦娃准时来 接。四人走进招待所。已到年关,大街上冷冷清清,招待所里黑漆漆的,只有一 盏十瓦的小灯炮发出昏黄的光。四人顿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一下从正午走进了 黄昏。 一阵风打背后过来,厚厚的登山服竟然被穿透,四人都觉得背后一凉。看来 这地方真不是普通的冷啊。 入夜,阳光带来的温暖已经散尽,天气越发冷了。李明飞的家在半坡上。一 个老式的大院子,前面是几间堆放杂物的小间,其中有一间用来作茅房。院子中 间种着许多树,叶子都掉光了,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树。后面一排五间大瓦房,李 明飞家住了三间,其它两间,略收拾了一下,设了简单的家具,出租用。到了年 底,打散工的人也都回家过年了,故而那两间暂时空着。黑洞洞的,有些吓人。 张梦菲一向害怕没有人的空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没有住人的空屋子, 就像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阴沉可怖。 李全柱张罗着做了些吃的,张梦菲有些食不知味。来了林长县后,她一直有 一种相当古怪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她对林长县,似乎相当熟悉。但明明又从 来没有踏足过这个地方,她的足迹从来没有跨过长江以北,但为何对这儿感觉如 此熟稔?尤其是跟李明飞回到家中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就像……就像她刚 刚离开家出去转了一圈,现在又回来了一样。这种感觉让她极为难受,直到躺在 厢房的床上,烤着热烘烘的暖气,依然无法平息。 好在,旅途的疲累,让她很快入眠。静,又是让人窒息的静。张梦菲睁开眼 来,不敢置信的望向屋角,那个白袍的人影,又悄悄的站在那里。见张梦菲睁开 眼睛,人影渐渐移动。张梦菲惊恐万分,明知是个梦,却醒不过来。 人影似乎知道张梦菲的惧怕,慢慢的移动房间中央,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慢 条斯理的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见张梦菲盯着她,回眸一笑。 张梦菲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人影举起一根手指,在嘴上摇了摇,轻声说道:" 你不听话,游戏终于开始 了……" 张梦菲急切的想问她是什么游戏,使劲挣了一下,彻底醒了过来。 临睡前,李全柱以他们尚未结婚为由,要求张梦菲与李明飞分开睡,此时半 夜惊醒,张梦菲本能的伸手去摸枕边,却摸到一脸浓密的胡子,吓得叫出声来, 转头望去,一个陌生男人正咧嘴对着她笑。张梦菲大惊失色,拿起抱枕砸了过去, 一边快速下床,再看时,床上空无一物,刚才那个陌生男人,不知去向。 张梦菲惊魂甫定,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杯水,黑暗中摸去,却听见" 砰" 的一声,茶杯被睡衣带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蓦地想起睡梦中见那个女人拿 起了茶杯,她明明记得临睡前茶杯是放在桌子中间的,难道,这不是梦?而是真 的有白色人影出现,并且挪动了茶杯的位置? 张梦菲吓得也不顾身上只穿着睡衣,一头冲了出去。 奇怪的是,这屋里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李明飞父子俩怎么没有任何反应? 张梦菲冲到客厅,看到厅里灯火通明,李明飞父子住的那间房子灯亮着,门 也大开着,一眼便可瞧见,这里面没有人。 转头一看,自己房间的灯,也突然亮了。所有的房间,所有的灯,都开着。 却没有人。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影。窗外的树半夜看来,张牙舞爪,像噬 人的恶鬼。张梦菲神经紧绷,一个劲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个梦,一定是个梦…… " 啊!" 一声惨叫从遥远的夜空传来,刺破冰冻的空气,显得细长而悠远, 张梦菲竟然听出了艺术的韵味,像是美声唱法,不禁为自己的想法颤抖了一下。 " 啪,啪!" 凝重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张梦菲机械的回过头去,早已做好 准备发出同样的尖叫,然后晕过去。不曾想,回头撞上的,是李明飞茫然的眼睛。 " 小菲,你怎么在这里?咦,你为什么把灯全打开了?" 李明飞好像什么都 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张梦菲扑进李明飞的怀里,痛哭出声。李明飞抱着全身 冰冷的张梦菲,心疼不已。 " 睡吧,睡吧!" 李全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披衣,然后走出门去关灯。嘴 里嘀咕:" 那两间房的灯怎么也着了?门都锁上了,谁进去开的灯啊。" 再一回 头,看到放杂物的小间灯也亮着,不禁脸色都变了。 李明飞扶着张梦菲准备送她回去,张梦菲却抵死不敢再进去,李明飞轻声哄 着:" 乖,我陪你一块儿睡,咱们不害怕……" 张梦菲在这带有催眠作用的声音中,慢慢睡去,睡着前一刻,迷糊的想起, 刚才摸到那人,有点像下午见到的面的司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