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游 平静的小村庄,入夜便黑得纯净。没有风,树梢儿有些轻微摇动,竹叶发出 潇潇的声音。竹林边,有两间低矮的小平房,点着一盏油灯,一点火光微弱如豆, 只能照见桌面大的一块地。桌边的床铺上,睡着两个小孩,衣服脏兮兮的,脚上 还沾着白天玩耍时踩上的泥土。显见是玩得累了就睡着了。大一点的是女孩,七 八岁的样子,在满脸油污下看来,倒也眉清目秀,小的是个男孩,一头蓬乱的发, 不过四五岁,但已初显英气。 突然,女孩动了动,醒了。似乎感觉气氛有点异样,怯生生的四处望去,不 见爹娘的身影。而浓郁的黑暗,使小女孩害怕起来。回过头去看躺在一边的弟弟, 还睡得正香。想把弟弟推醒,让他陪自己说话,弟弟却说起话来:" 嗨,别跑! " 小女孩吓了一跳,再看,弟弟眼睛依旧紧闭,显然是在说梦话。小女孩没来 由的心里又一阵恐慌,只觉得这个房间极为可怖,片刻也不敢呆下去。 " 王奶奶,王奶奶!" 住在附近的一对老夫妻听到门一阵乱响,开门一看, 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那里,夜有点凉了,小女孩冻得有点发抖。 " 怎么了?快进来吧!" 王奶奶赶紧把小女孩拉了进来。 " 爹娘……爹娘都不在家!弟弟……弟弟说梦话,我害怕。" 小女孩很紧张, 上下牙都在打架。 王奶奶脸色一变:" 你把你弟弟一个扔家里了?" 小女孩猛点头。 " 快,老头子,陪燕子回去一下,鹏子一个人在家要是醒来更该害怕了,别 出什么事!你等到他们爹娘回家再回来。真造孽哦,闹什么闹,搞得两个娃娃这 凄凉!" 王奶奶一边絮叨,一边拿过一件衣服,披在老头身上,又点了一盏气死 风灯,把老少两人送出门。 被称作燕子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紧跟在王大爷身后,一刻也不敢离开。 两间房子的门都洞开着,屋里的油灯已经燃尽,一片漆黑。王大爷站在门外, 觉得身后有点发冷。燕子紧紧的拉着王大爷的衣袖,惊恐的瞪着门口。房门像择 人而噬的野兽,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 陈林!方桂香!你们在吗?" 王大爷咳嗽一声,向着屋里大喊。 没有丝毫声响。王大爷抓住燕子的手,踏进房门。 床上空空荡荡。 " 鹏子!" 张梦菲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李明飞一脸纳闷地问道:" 鹏子是谁 啊?" " 鹏子?" 张梦菲摇摇头。鹏子是谁?我也不知道。奇怪,刚才梦到什么了? 张梦菲揉揉乱糟糟的头发,用梳子轻轻梳理了几下,又从包里取出毛巾,准备洗 漱。 真是个古怪的梦。醒了什么也记不住。只记得梦里是一种很压抑的恐惧,张 梦菲拍了拍胸口,心犹在乱跳。 张梦菲卷起衣袖准备刷牙洗脸,却发现手腕上的镯子不见了,赶紧四处找。 李全柱进来,问道:" 你在找什么?" 张梦菲说:" 一个镯子。" 李全柱从屋里 拿出镯子递给张梦菲,说是昨天在地上捡到收起来的,张梦菲却很吃惊,除了在 火车上那会儿,她还从来没脱下过镯子,怎么会到了李全柱手里呢?正在胡思乱 想,李明飞过来了。 " 小菲,你快点洗漱!" 李明飞很兴奋:" 赵叔今天又来了,他说他们单位 放假了,你难得来一次,他开车带我们去雁归山!" " 雁归山?" 张梦菲一边刷牙,嘴里含混不清:"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还 有啊,这个赵叔跟你家很熟吗,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 " 那里有长城啊!路上还可以看到烽火台!至于赵叔,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也许是我爸以前的朋友吧。" 李明飞也不多想,很兴奋,却根本没看到李全柱似 乎有话要说。 张梦菲听李明飞说得开心,也暂时忘掉那些费解的事情,兴冲冲的盘算该穿 哪件衣服,哪双鞋。 正想着,听到外面传来轻声的争执,望过去,竟然是李全柱和赵叔在很激烈 的争吵。但两人都刻意压制声音,听不清他们在争什么。赵叔一边说着,一边往 张梦菲这儿瞟来,张梦菲看了他们一眼。李全柱见张梦菲留意他们,马上住口, 赵叔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一下,张梦菲倒有些纳闷了。难道他们争 议的内容,是跟自己有关的吗? 李明飞正忙着贴对联,结果胶水刚涂上去,还没出门,就冻上了。李明飞手 忙脚乱,嘴里却兴奋的哼着小曲,不时看一眼张梦菲。两人在一起好几年,李明 飞早就想把证领了,奈何张梦菲坚持一定要征得长辈同意才行,张梦菲父母早已 亡故,李明飞也只有一个老父,今年终于把张梦菲领回家来了,眼看李全柱也没 什么反对意见,结婚指日可待。 张梦菲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诧异李明飞的好精力。回到家乡有这么兴奋 吗?可惜自己对家乡的记忆却模糊得很,跟着母亲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 好像是从很小就开始不停的奔波,直到自己考上大学,母亲却在一次意外中失踪 了。因为经济条件不好,甚至连一张作为纪念的照片都没留下,只有张梦菲手上 套着的这个式样古怪,说不清什么材质的手镯,才能说明母亲存在过的印迹。这 个手镯是母亲失踪后,张梦菲从她藏得很隐秘的一个箱子里翻出来的。张梦菲记 得自己小时候动过一次,被母亲痛打了一顿,那是印象中唯一一次挨揍,所以她 觉得,也许是这手镯很贵重,又或者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现在一切都随着 母亲的失踪而成为了一个谜。 " 想什么呢?" 李明飞轻昵的拢了拢张梦菲的鬓发,爱怜的说道。李明飞见 到张梦菲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归结为缘份。李明飞今天比 张梦菲早起了一个小时,帮父亲收拾家里,准备早餐,故而等张梦菲洗漱完毕, 饭桌上早已经摆了喷香的煎鸡蛋,小米粥,还有馒头。 张梦菲美滋滋的吃着,心里却觉得幸福来得太容易,填得太满,反而惶恐极 了,时时怕失去。行动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太紧张也许反而留不住幸福,不如随 意一些为好。 想到幸福,又不禁想起昨晚的梦来。" 不听话?莫非之前收到的真的是警告 吗?游戏开始了又是什么意思?" 过惯了漂泊的生活,对稳定渴求得有些压抑, 一想到不可知的未来,心里惴惴起来。 李全柱见张梦菲愣神,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李明飞看见,轻轻用胳膊肘 捅捅张梦菲的胳膊:" 专心吃饭,吃完饭我们好出去玩。" " 娃呀,要不,咱们不出去了?" 李全柱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 为啥?" 李明飞一愣。 " 那地方……" 李全柱涨红了脸,犹豫了半晌,又继续说道:" 那地方出过 几次事……这些年你不回来,不知道。几年前,有一个外地来的人吊死在雁归山 的亭子上了。前年,又有一对来旅游的年轻人失踪了,到现在也是生不见人,死 不见尸,都说那儿闹鬼……" 显见得,李全柱很相信这些传说,也很担心儿子的 安危。 李明飞却兴冲冲的想带张梦菲出去游览一番,不顾反对,坚持要去。张梦菲 也想领略一下塞外的冰原风光,故而不作声。李全柱只好长叹一声,把他们送上 车。赵叔摇下车窗,回头冲李全柱得意的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张 梦菲瞥见了,心里又是一阵发毛。却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回头时,李全柱佝楼 着背,回到家里,顿时心里有一股不祥的感觉。车开动了,慢慢的钻出小巷子, 向林长县远郊的雁归山驶去。 看着车子远去,李全柱小心翼翼的锁上院门,打开杂物间,掀开地上的一块 板,点亮油灯,走了下去。这是一个很小的地窖。里面有一张桌子,上面供着一 个面目不清的神像。桌子下方,停放着一具棺木,没有盖起来,里面是一具孩童 尸体,十来岁的样子,面色如生,像是睡着了。李全柱对着里面的孩童看了又看, 泪流满面。一阵风来,油灯熄了。 天气极度寒冷,有点办法的都窝在家里打打麻将,整点吃的。林苦娃一边骂 娘一边从家里提出一壶热水拎到车上。没这壶热水车都发动不起来。这种天气, 裹层棉被出门都能冻透。林苦娃原来有个老婆,却嫌自己穷,跟一个来收山货的 小老板跑了,扔下父子俩,当时孩子还不满两岁,日子过得要多糟有多糟。 把车开到招待所一看,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林苦娃笑了笑,这些学生娃,估 计还在睡懒觉咧。掀起门帘,一阵暖风带着一股腥味打裸露的皮肤边刮过,林苦 娃缩了缩脖子,觉得很是难受。 林苦娃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四人住宿的房子,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一点 动静。不是约好了时间的吗?怎么这阵子还没动静?林苦娃又敲了敲,还是没动 静,好像听见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的声音。林苦娃与服务员对视一眼,服务员打开 门进去,只见四人横七竖八,在冰冷的地面上躺着。 林苦娃暗笑一声,却又担心出事,赶紧伸手去探四人鼻息,还好,都有呼吸。 忙与服务员一起,手忙脚乱的把这几人扶到炕上。钱明涛最先醒来,见到林苦娃, 一看表,跳了起来:" 呀,迟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面连声道歉,一面去推 其它三人。好像对自己刚才躺在地上一事一无所知。 " 林哥,我觉得这几个人有古怪,你真要带他们去雁归山看长城?" 服务员 叫李土根,以前跟林苦娃关系比较好,关切的提醒。 林苦娃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 穷字最凶!不去能咋的?" 这时,四人收拾停当,吃过早餐,抹抹嘴走了出来。 " 师傅,我们走吧!" 沈志诚率先把包扔到车上,向林苦娃叫道。林苦娃发 动车,向李土根挥挥手,车尾冒出一股黑烟,向雁归山驶去。 整个大地都被冰冻了,车轮子也有些打滑。从冰面上驶过,没有一点痕迹。 " 哎,你说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叫雁归山?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啊?" 张梦菲看 着外面漫山遍野的银白,很新奇。 " 雁归山的意思,是咱这个地方又冷又远,大雁飞到了这儿都要回头……" 李明飞解释到。 " 哦" ,张梦菲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眼睛专注的盯着窗外。 李明飞看着张梦菲的眼神,只觉得她的眼神越来越迷离,像是沉浸在一个什 么梦里,不禁害怕起来。他总觉得张梦菲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去张梦菲。 李明飞心惊,张梦菲却也暗自心惊中。自从踏上林长县的土地,自己就一直 被一种古怪的氛围包围着,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曾经来过一般。 但熟悉的感觉里,又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悲苦,苍凉。一股欲哭无泪的烦闷直冲 胸臆,张梦菲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干脆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驶出县城,很快就看不到人烟了。开始还偶尔能看到收割完后残留在地里的 玉米秆子,再过去一段路,连人曾经活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了。张梦菲觉得这段 路已经走了很久了,转头问李明飞:" 林长县到底有多大啊?怎么还没到?" 李明飞正在胡思乱想,听张梦菲问,也发觉有些不对。按理说林家岔乡离县 城不过二十来里路,这少说也走了半个小时了,为何不见长城的影子?而且,他 印象中,林长县郊就没有这么大块的平地,为什么车子走了这半天,前面那座山 始终离自己看上去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张梦菲见李明飞的脸色,也知道事情有些古怪,低声嘀咕:" 要不,咱们问 问赵叔吧?会不会迷路了?" 李明飞叫了声:" 赵叔?" 前面的赵叔似乎一直专心开车,根本没听见。" 赵叔?" 李明飞提高了声音。还是没有反应。车速却一直飞快,只看见两边的雪 地刷刷往后飞去。 " 赵叔!" 李明飞脸色有些发白,伸手去拍赵叔的肩膀。手一歪,赵叔的帽 子掉了下来。张梦菲" 啊" 的一声大叫,几乎晕过去。帽子下,竟然没有脑袋! 那个帽子,是凌空悬在原本脑袋应该在的位置的。李明飞全身发抖,又伸手去拉 他的袖子,他略一使劲,赵叔整个人就被拉了过来,迅速的扁了下去。原来,那 也只是一件空空的衣服。赵叔整个人,就像是蒸发了,只留下衣帽。而这衣帽, 始终维持着驾车的姿势。再定睛看时,车已开到了悬崖边上。李明飞全身的汗毛 都竖起来了,大吼一声:" 滚!" 使劲拉住手刹,待车速稍慢,翻身滚了下去。 张梦菲也会过意来,把包扔了出去,人也紧紧抱住脑袋,滚了出来。 只听轰一声,车子掉下悬崖,滚了几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团火 光,张梦菲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看着大火,呆了。李明飞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苦笑的看着张梦菲,张梦菲的头发全乱了,脸上也剐破了,渗出点点血珠,又迅 速的冻了起来。李明飞怜惜的拍了拍张梦菲的肩膀,张梦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把头埋进李明飞的怀里,全身颤抖。 李明飞检查了一下,发现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剐破了些皮,轻声哄道:" 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不怕……" 又想起刚才那个空空的衣服壳子,也是一激 灵,一身冷汗。 张梦菲哭了一会儿,平息下来,依旧钻在李明飞怀里,不敢出来:" 刚才, 刚才是怎么回事啊,赵叔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李明飞牙齿也在咯咯发抖,答不上来。凭谁也无法解释为何一个人在好端端 的开着车,突然便只剩了一套衣服? 突然,他全身一震,自语道:" 难道……那传说是真的?""什么传说?" 张 梦菲追问。" 没,没什么,都是古老瞎传的鬼话,别信它的。" 李明飞见女友吓 得这副模样,不忍再说出来加重她的恐惧,但心里的阴影,实在是层层叠叠,挥 之不去。 天气寒冷,再加上刚才出的一身冷汗,贴身的衣物湿透了,实在难受。张梦 菲也冻得在李明飞怀里直打哆嗦,李明飞拍拍张梦菲的头道:" 起来吧,咱们还 是想办法回去。要不在这冰天雪地,非得冻死不可。" 提到死字,不由得又打了 个寒战。 两人转头准备往回走,却见赵叔带着一脸诡异的笑,站在面前。李明飞刚要 张口问,眼前却什么都没有。却见张梦菲一样张口结舌的瞪着前面,低声问道: " 你……也看见了?" 张梦菲机械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看见了。" 说完,也不等李明飞反 应,走向前去。李明飞赶紧提前幸存下来的包,追上前去。 其实,张梦菲确实看见了些东西,但与李明飞看见的,是完全不同的。她看 见的……是那个梦中的白袍女子,站在那儿,一脸悲苦。张梦菲这时,却突然觉 得有一种亲切感,她似乎觉得,那个女子,与自己有些渊源,她迫切的想要让那 个女子的悲苦从脸上消失。刚要向前,却似见到波光一闪,眼前空无一物。 李明飞一把抓住张梦菲的手腕:" 你等等我啊,你又不认识路,知道怎么走? " 张梦菲大声呼痛,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也受了伤。那个式样古怪的镯子浸透 了鲜血,颜色却别样的玲珑剔透起来,闪动着妖异的光,充满了媚惑。 李明飞看到这个镯子,不禁一怔。这色彩艳丽得太过妖异,似乎有些不祥。 张梦菲也有些发愣。这个镯子自己戴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只见蛇 头衔着蛇尾,两只蛇眼熠熠闪光。李明飞看到两只蛇眼,顿时觉得浑身发毛,而 镯子上的那蛇越发的活灵活现,似乎就要从张梦菲的手腕上下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