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哦。”郎周正惊讶着,就被兰溪拉了出去。 一出门,郎周就有些恼怒,甩开兰溪的手:“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难道你以 为我是个神经病?” 兰溪也恼怒了:“你真是孤陋寡闻,难道来看心理医生的就是神经病?” 郎周有些狼狈,大声说:“可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任何一个人,在 他的专业上也会有弱项,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在绘画上没有突破,不是我不愿意突破,而 是我确实做不好!我跟你说过,我上色上不好,不愿意画油画,可是你非逼着我画油画。 我画不好,你就抱怨我心理有问题,居然还带我来看心理医生!你干吗不把我送到 精神病院?” 这里是商务楼,走廊上人来来往往,听见他们说的话,纷纷抛来异样的眼光。兰溪 又气又恼:“郎周,我真是受够你了!” 郎周呆了呆,默默地望着她,眼神中露出一种兰溪无法理解的悲哀。然后两人不再 说话,走进电梯,在运行的噪音中缓缓沉到地下停车场,上了索纳塔。整个过程就是这 样沉默,仿佛彼此都在考虑着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兰溪本来想和他回自己在八里庄的住处,但看着郎周一直不做声,心里也恼了,驶 上长安街,打算把他送回通州拉倒。忽然郎周像下了什么决心,嚷着:“停车,我要下 去!” 兰溪不明所以,问:“下去干什么?” 郎周摇摇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兰溪停靠到路边的公交站牌前,郎周拉开车门下 来,砰地合上车门,朝她摆摆手,然后快步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兰溪忽然明白了:他 要离开她!兰溪猛地打开车门,后面一辆帕萨特紧急打了一下方向盘,贴着车门掠了过 去,车屁股后留下一连串的咒骂。 兰溪站在车边,朝着郎周的背影大喊:“郎周,你要去哪儿?” 郎周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群,只有交错攒动的人头在她的视线里沉浮。兰溪呆呆地 望着郎周消失的背影,泪水滑过雪白的脸颊。 郎周是在观望大街上的人流时做的这个决定。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意识到,他很快 就要失去她了。“郎周,我真是受够你了!”这句话带给他深深的刺痛,他意识到兰溪 很明显地对他做出了暗示:她即将离开他。他无法容忍,无法容忍又一次被抛弃,主动 放弃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愿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过程,那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直到走进人群中,郎周才轻松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北京的大街上 走过了,长安街让他感到陌生。他好奇地东瞅西看,甚至还到商场里逛了一圈。好久没 有这样流浪过了,一切都让他感觉新鲜。 这一天,他疯狂地折磨自己的脚,仿佛要用脚丈量北京城。直到黄昏的时候,他才 想起往何处去这个问题。画家村是不能回的,兰溪肯定会去那里找他。去哪里呢?他流 浪过很多地方,可他从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天安门广场,秋高气爽的黄昏,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在广场上放 风筝,他默默地看着,忽然感觉想哭。自己就像断线的风筝……“我该去寻找父亲了。” 他想,“那个女孩子—杜若—在上海,她会陪我去寻找父亲。”一种强烈的感动突 然使他充满了活力,对,寻找就是一种进取,它能让生命充满激情。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兰溪颓然地在德胜门停下了汽车。她已经在北京城内疯狂地寻 找了五个小时,她也知道这样开着车四处乱转根本找不到郎周,北京城太大了,他能去 的地方太多。可是她不甘心。只有她才知道,她对郎周是一种生命的需求,跟金钱无关, 跟生活无关,跟艺术无关,甚至跟爱情也无关,她是个模特,在她这个圈子里,感情她 已经经历了太多,爱情也经历了太多,直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直到她遇见郎周,才感觉她第一次距离生命的真相这么接近。她好想陪在郎周身边,慢 慢品味这场生命,直到衰老,死去。他天真、执拗、胆怯,还故作坚强。可是没关系, 这一切她统统喜欢。她知道,郎周是唯一一个能够陪着她欣赏生命的人。 可是他却决然地离开了她。 兰溪心里空落落的。绕着三元桥转了两圈,路面已经被路灯照得通明,天黑了。她 决定回通州。郎周无论去哪里,最终也会回到那里的。 兰溪顺着原路回到了通州画家村。像所有的农村一样,这里的街道十分逼仄,民房 破旧低矮,垃圾遍地,土狗在黑乎乎的街巷里四处乱窜。好几条捷径都太窄,汽车开不 过去,兰溪只好绕来绕去,不时鸣笛驱散街上的土狗,到了郎周租住的房子前停下。 她有钥匙,是那个色迷迷的单身男房东免费并且亲自跑腿为她配的。打开院子里的 铁门,便看见一楼郎周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兰溪叹了口气,开门走了进去。 兰溪正要摸电灯开关,忽然听见里屋似乎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声,轻微的咝咝 声中带着一阵摩擦,仿佛毒蛇吐信,仿佛鼠类潜行。侧耳倾听,那声音却消失了。兰溪 按了一下电灯开关,灯却没有亮。 兰溪又按了几下,灯还是没亮,看来开关坏了。郎周这死家伙居然没有修。兰溪叫 了一声:“郎周?”没有人应,屋里静悄悄的。里屋是郎周的卧室,或许他回来了,正 躺在床上睡觉。 一想起睡觉,兰溪忽然明白了:那是人的微弱的呼吸声!屋里有人!她心中狂跳起 来,夹杂着一种惊喜,一种恐惧,慢慢地走进去,手指找到电灯开关,一按,灯仍然没 有亮。兰溪纳闷了,怎么两个灯都坏了? “郎周,别跟我开玩笑。”兰溪喊。仍旧没有人,甚至连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没 了。兰溪进了屋里,正对着门是一只木质衣柜,深沉的昏暗里,仿佛有个人影站在衣柜 旁,脸朝着她,一动不动,眼睛却仿佛闪烁着一种幽幽的光芒。 兰溪吓了一跳,随即醒悟过来,郎周屋里有几尊石膏雕像,大概他把雕像移动了位 置。可是……不对,石膏像怎么会慢慢抖动?兰溪惊恐地捂住了嘴,战战兢兢地说: “郎周,是你吗?别吓我。” 那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兰溪慢慢走过去,忽然脚下一滑,身子扑通摔倒。她 挣扎着想站起来,手掌上却黏黏的,又湿又滑,同时鼻子里闻到一股怪异的腥味儿。兰 溪疑惑地把手伸到鼻子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鼻孔。这是血! 兰溪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借着显示屏微弱的光芒 想找路逃出去。刚一转身,显示屏的光芒正好照在贴着衣柜的那个人影上,兰溪顿时发 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看见一张根本不是活人的面孔!那人影赫然是血淋淋的尸体!他惊恐地瞪大了眼 睛,眼珠突出,像条死鱼一样毫无表情地盯着兰溪。张大的嘴巴里血肉模糊,赫然插着 一根锋利的尖锥,尖锥从后脑勺穿了出去,将他活活地钉死在木柜上! 兰溪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可是这座房子位于村边,比较独立,房子的隔音效果也比 较好,根本就没有人听见。兰溪刚刚摸着门把手,“啪!”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按在了 墙上!她刚想惊叫,嘴也被捂住了。接着那人将她拦腰抱起按到了床上。兰溪充满了恐 惧,拼命挣扎,但那人身强力壮,将她死死地按在床上,她丝毫动弹不得,整个脸部被 压在被子里,嘴里呜呜叫着,却喊不出来。 嘴里吸不进空气,意识却无比清醒。他是要杀我还是想强奸?兰溪想起即将面临的 悲惨命运,几乎要昏厥。这时,那人骑在了她身上,将一根带子样的东西缠在了她脖子 上。正当兰溪以为自己即将被勒死的时候,那人却放开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动, 别叫,否则你就会没命。” 兰溪伏在被子上拼命点头。那人从她身上离开,兰溪挣扎着想起来,这才发现手脚 都被绑住了。那人走到床头柜旁打开台灯,屋里顿时一片通明。 兰溪翻了个身子坐在床上,惊恐地打量着他。那人大约三十岁,穿着一身黑色的李 宁运动服,身材魁梧,像个体育教练。长相没什么特别,眉毛浓密,深眼窝,露出一种 阴森森的表情。那具尸体还挂在木柜上,满身鲜血,面孔扭曲着,露出一种极端的痛苦 和恐惧。 兰溪忽然觉得那死者有些熟悉,像是郎周的男房东。可是房东怎么会跑到郎周的屋 子里,并且被如此残忍地杀害?这个魁梧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凶手了。可他为什么会来 郎周的屋里?难道是盗窃? 兰溪脑中混乱,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挣扎了一下,没挣脱。那男子脸上肌肉抽搐 了一下,似乎很欣赏她挣扎的样子,说:“没用。我的目标不是你。只要你合作,就会 没事。否则,我就要你的命。”他说得很平淡,但兰溪知道他绝不是恐吓,这人说话的 表情带给人一种残忍的感觉,兰溪甚至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自己挣扎,好找借口把自己杀 掉。她不动了。 那男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兰溪壮起胆子问:“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男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走到木柜前抓住尸体口中的尖锥柄,把锥子拔了出来。 房东的尸体扑通摔在了地上。有一滴血溅上了兰溪的面颊。那男子坐在兰溪身边, 扯了一张卫生纸擦拭着尖锥上的血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他妈的,全乱了!”他 望着兰溪惨白却动人的面容,点点头,“果然很漂亮。呵呵,你知道吗?你应该感谢我, 今晚我替你挡了一劫。” 兰溪的身子仍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男子自顾自地说:“你是郎周的女朋 友吗?这个是你的房东吧?嘿嘿,真他妈好笑,刚才我进了屋子,刚把灯泡拧掉,这个 家伙就鬼头鬼脑地钻了进来,我赶紧躲到床底下,不料这家伙也往床底下躲。我只好制 住他,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刚才在村口见你一个人开车回来,赶紧跑回屋子躲到床下想 强奸你。嘿嘿,他注意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兰溪顿时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你……是你把他杀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笑:“他趁我不注意揍了我一拳就想跑,我一锥子把他钉到了柜子 上。然后我在这里等着,还以为郎周也会过来,没想到就你一个人,难怪这家伙敢来强 奸你。说,郎周呢?” 兰溪定了定神,摇摇头:“你……你找郎周干什么?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那男子一龇牙,像是在笑,一指房东的尸体,“在我杀过的人里,我 对这个人是最仁慈的。你看看你的脖子上。” 兰溪这才感觉到脖子上缠了个什么东西,她看不见,感觉大约有一指宽,一厘米厚, 仿佛是根带子。兰溪颈部白皙修长,向来崇拜颈部装饰主义,也经常戴颈部饰带,可是 想不通这人干吗给自己戴着这东西。 那男子不说话,扫了一眼房间,见墙壁旁立着一尊大卫王石膏雕像。他站起身走过 去,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大卫王的脖子,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然后从身上取出一根灰色 的绳带。兰溪一看就知道跟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那男子将绳带缠在大卫王的脖子上,然后回到兰溪身边坐下,问:“知道这是什么 吗?” 兰溪摇摇头。那男子失望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电路板,轻轻按了一 下上面的按钮。 “嘭!”轻微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大卫王的脖子断成了两截,头颅摔在了地上,碎 成满地的石膏片。 兰溪惊呆了。那男子欣赏着她的脖子:“喜欢吗?只要我轻轻一按,你这白皙、修 长,让所有男人陶醉的脖子就会断成两截。” 兰溪脸色惨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皱着眉头:“郎周呢?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和他去了一趟北京,半途他下车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回来,就 过来找他。”兰溪说。 那男子脸上的表情顿时狰狞了起来:“他居然不在!打他手机,让他回来!” 兰溪朝床头柜上看了一眼:“手机在那里。他没带。” 那男子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呆了片刻,问:“他能去哪里?” 兰溪苦笑:“我今天找了一下午,北京能找的地方我都去了。” 那男子愤怒地一脚将没有头颅的大卫王雕像踹了个稀巴烂,碎石膏哗啦啦散了一地 :“你现在就跟我走,陪我去找他。找不到他……”他冷冷地望着兰溪,“你就会像这 石膏像一样,碎成一片一片。” 兰溪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问:“可是……可是你干吗要找郎周呢?他从来不得罪 什么人,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画家。” “画家?”那男子惊讶了片刻,“他居然是个画家?”看那神情,仿佛对郎周丝毫 不了解,只是喃喃地说,“我找郎周,不是因为他是个画家,而是……” “而是什么?”兰溪紧张地问,这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疯子。 “而是一件很神秘、很有趣的事情。”那男子嘿嘿笑着说,“郎周有没有跟你提过 ……”他皱了皱眉,沉吟着,仿佛很不好措词,“有没有提过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他提弗洛伊德干什么?”兰溪惊讶地望着他,心里一片茫然,“弗洛 伊德好像是外国的一个……一个……”弗洛伊德是干什么的,兰溪也弄不清楚,只知道 这个名字很熟悉。 “奥地利的心理学家。19世纪的。”那男子失望地摆了摆手,闷闷地说,“好了, 咱们走吧!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帮我找到郎周,你将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 个谜团。” 他瞅了瞅尸体,居然叹息了一声:“这家伙倒长了一张好皮肤,可惜了,没时间。” 言语间不胜遗憾,伸手将兰溪拉出了屋子。兰溪胆战心惊地摸着脖子上的那道绳带, 瞥了眼房东惨不忍睹的尸体,惊恐不安地跟了出去。 到了门口,那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你有没有郎周的照片?他长什么 样子?” “你……你竟然没见过他!”兰溪仿佛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他,心里疑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