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钟博士说:“弗洛伊德是在探讨暗示的根源问题,是什么心理作用使暗示发挥了它 的力量?可是当时欧洲的医生们都不去深入挖掘这些问题,他们强制病人服从暗示,同 时也使自己的研究裹足不前。当时有一种观点,就是说暗示可以解释一切,而它本身却 不用解释。就像他所引用的那个谜语一样。” “别人用不着解释,而弗洛伊德却解释了,因此他成了弗洛伊德!”杜若问,“是 这个意思吗?” 钟博士眼前一亮,急促地说:“那么套用到黄教授身上就是:别人没有发现‘心理 —生理趋同性’,而他发现了,所以他成了现在的黄教授!” “不,不。”郎周使劲儿摇着头,“不是这样解释的。咱们刚刚读过《约翰·克利 斯朵夫》,里面有一句话: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把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 的东西—不管是真理是谎言—一概摒弃,敢把没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 ……是这种心理状态驱使克利斯朵夫肆无忌惮地抨击前辈的宗师,抨击早已成为偶 像的杰作。” 郎周总结说:“这是反抗权威,反抗暗示,反抗一切操纵自己命运的人。我刚才看 了弗洛伊德的资料,他青年时期也是反抗权威,坚持自己的独立人格。而约翰·克利斯 朵夫也一样,你们想想,为什么会如此巧合?父亲在告诉我们什么?” 他这样一说,钟博士和杜若刚刚理清的头绪又乱了,两人面面相觑。后来钟博士仔 细看着那个谜语的笔迹,说:“单纯解释这个谜语,恐怕太困难。咱们还有一条线索, 就是寄出这封信的地址,黄教授肯定去过那里。这三行字分明是在非常仓促、非常急迫 的情况下写的,他当时一定碰上了什么危急的事情,才匆匆写下这个谜语寄给你—杜若。 是想告诉你什么还是想寻求你的帮助,就不得而知了。我刚才问了,信封上的那个 标志是奥地利维也纳的一个拍卖行的标志。这个拍卖行叫布洛斯拍卖行,是欧洲最古老 的拍卖行。但是黄教授怎么会去布洛斯拍卖行?他又在拍卖行里碰到了什么事情,促使 他急匆匆地写下这几行字寄给杜若?—注意,这相当于一个谜语,一个密码,也就是说 他怕别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只想让杜若你知道。” 杜若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个谜语。” 郎周忽然产生了一种嫉妒的情绪:为什么父亲碰上困境的时候只会想起杜若呢?他 感觉一种尖锐的痛楚刺痛心脏,忽然惊叫起来:“我明白了!咱们想得太复杂了,你们 看: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提到这个 寓言的时候干脆就说‘一个孩子’,咱们把耶稣基督替换成孩子,就成了:克利斯朵夫 生出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钟博士和杜若眼前闪耀着光芒,问:“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郎周惨笑着:“他在那个孩子的身子底下!他创造出了那个孩子,背着他过河,让 他拥有了整个世界,而这个孩子却压垮了他!” “爸爸从奥地利发这封信给我,是要告诉我,他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杜若喃喃 地说,“他是要我帮助他!可是,两年多了,我却没有回过龙岩。爸爸的求助信,竟然 在信箱里躺了两年!” 杜若扑在郎周怀里痛哭:“爸爸的意思这么浅显,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心理学理论, 只需要看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就能破解这个谜语。爸爸以前的确让 我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可是他的话我总是不听,胡乱应付过了。我对不起爸爸, 郎周!” 郎周心里五味杂陈,是啊,父亲遇到危险时宁愿求助于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也想不起 他这个儿子!看来,父亲是完全忘了我这个儿子啦!郎周闭着眼睛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绪, 拍着杜若的脊背:“杜若,你不要伤心,爸爸这个谜语咱们还没有破解完。这个谜语还 有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含义?”杜若问,钟博士也竖起耳朵倾听。 郎周慢慢沉吟着:“如果爸爸寄给你这个谜语的目的是向你求助,那么他肯定会在 这里面暗示他的藏身地,不然你去哪里帮助他?” “对呀!”钟博士一拍石桌,“我们可以肯定黄教授现在安然无恙,因为从这些散 乱的笔迹来看,他肯定是在很急迫的情况下写给你的。但如果他没有把握逃脱危险,他 给你写这封信干什么?让你去送死?他既然向你求助,让你帮助他,就是说他有把握逃 脱危险。” 杜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刚才过于伤心,忽略了这一点,仔细一思考,不禁点 头:“这种逻辑很有道理。爸爸当时应该在一种很急迫的环境中,想让我去找他。可是 他怕这封信会落在别人手里,不能明着在信里说出他的住址,因此出了这么隐晦的谜语 来让我猜。他知道我曾经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以为我能猜得出来,可是他没想 到我竟然三年没回龙岩……” “嗯,”钟博士补充,“对于黄教授这种天才的心理学家而言,他出的谜语每一处 线索都是有用的。我们必须综合分析才能猜出他的藏身地。” “是的,爸爸告诉给我们两重意思。”杜若此时的思维异常活跃,“这个信封和信 纸本身应该是一条线索,表明他当时是在维也纳的布洛斯拍卖行里;另一条线索就是这 个谜语,说出了是谁在迫害他,为什么要迫害他,他最终又藏在了哪里。可惜我们只猜 出了前两个疑问,最后一个—他最终的藏身地—还是不得而知。” “前两个疑问你们猜出来了吗?”郎周好奇地问,他一直怔怔地听着他们分析,有 些发傻,虽然一开始的思路是由他打开的,可是杜若和钟博士的思路一被激发,两人就 侃侃而谈,郎周的思维立刻就乱了。两人精辟独到的分析使他有些自卑和虚弱,一种与 生俱来的依赖感使他的思维停滞,仿佛从小他就在寻找着一种依赖,一旦找到,他就感 觉到自己很渺小,很虚弱,需要受人保护。 像绘画一样,他的创造力就是被这种感觉所扼杀。 “事情是明摆着的。压垮他的孩子就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他们之所以要迫害 他,是因为你爸爸给了他们整个世界,他们只有杀了你爸爸,这个世界才会完全属于他 们。”钟博士呵呵笑着说,“这样一来,情境就跟这散乱的笔迹照应上了。当时布洛斯 拍卖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你们真聪明,这么复杂的谜都让你们破解了。”山脚下的一个树林里忽然 出现五六个人,呈扇形向他们围了过来。正是冯之阳等人,兰溪跟在马骏身后,脸色憔 悴,表情凄楚。郎周三人和陆家母子一下子惊呆了。 冯之阳哈哈笑着走进凉亭。四个魁梧的大汉在凉亭的两个出口前后一站,手伸在西 服内,仿佛握着枪柄或者刀把,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机,将郎周等人堵在了里面。郎周等 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往前跨了一大步,却被别人捡了现成便宜。 “你们猜得很对。”冯之阳笑着坐了下来,指了指凉亭四周的栏杆围成的圈椅,仿 佛这座登高山是他家的后花园,“当时在布洛斯拍卖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来,坐 下来好好聊聊—啊哟!” “嘭!”他还没说完,一大块土块突然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他被砸得眼前一黑,顿 时懵了。清醒过来,冯之阳抹抹脸上的土,发现小鹿拍打着手上的灰土,正骄傲地望着 他。 原来小鹿一见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就是他杀害的,顿时分外眼红。他人小,冯之阳 的手下也没注意他,于是小鹿悄悄蹲下身子,在一丛冬青树底下捡了一块土块。他还嫌 它太松,使劲儿捏了捏,朝着冯之阳就砸了过去。 马骏和刘汉阴瞥见冯之阳挨了一家伙,仿佛没有看见,翻起眼睛望着凉亭的雕花壁 廊,嘴角还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保镖们一眼瞥见小鹿,怒骂着追了上去,小鹿几步蹿 到龙津河边,跨过栏杆,大喊:“再追我就跳下去。我不会游泳。” 陆太太吓坏了,尖叫一声拉着郎周。郎周瞅着小鹿狡狯的神情,知道他肯定会游泳, 不过也不能当真让他跳啊。正要说话,冯之阳摆摆手,抹干净脸上的灰土:“不要理会 他了,他爱跳不跳。” 保镖们悻悻地撤了回来,小鹿有些发怔,不知道是不是冯之阳的计策,仍旧扶着栏 杆时刻准备着。冯之阳眉毛上顶着灰土,四处眺望了一下,吩咐手下把守在石坪四周, 得意地笑着说:“两年前我就知道了这封信,可是除了知道信是从布洛斯拍卖行寄出来 的,其他我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只好寻找能够破解这封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