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民义务 “天哪,要是我,也会用枪把丹尼·汉斯福德打死的。”查塔姆县的验尸官詹 姆斯C ·麦茨医生说,“这个家伙到处惹事生非。他快把威廉斯给吓死了。你知道, 真要命,那是凌晨三点钟,他因为威廉斯不和他玩电子游戏大发雷霆。”麦茨医生 平时说话很温柔,在枪击事件发生当晚,他到梅瑟庄园,对现场做了几个小时的调 查。在死亡证明上签字,并命令对尸体解剖的就是他。在对吉姆·威廉斯进行审判 的前一周,威廉斯的律师约翰·赖特·琼斯到麦茨医生的办公室拜访了他,就案情 与他进行了讨论。 约翰·赖特·琼斯是萨凡纳一位著名的刑事律师,他长得虎背熊腰,现在正在 协助威廉斯进行辩护。他已经看过解剖报告和警方在枪击事件发生后在梅瑟庄园拍 摄的照片。现在让他担心的是丹尼背部和后脑上的弹孔。他问麦茨医生能否以下面 这种方式重新解释这起枪击事件:那两颗子弹击中丹尼·汉斯福德时,他没有脸朝 下躺在地板上。 麦茨医生说道:“你可以那样解释,第一颗子弹击中了他胸部左侧。当你胸部 挨了一枪时,就像挨了重重的一拳,打得你向后转动身体。所以,第二颗子弹击中 你背部右侧后,你会接着转动身体,然后第三颗子弹打中了你的后脑。如果根据弹 道学原理这能够成立,可以认为丹尼·汉斯福德当时没有被击倒在地。他当时也许 一直站着。”“我希望的正是这样。”琼斯说道,“所以,关键是,你不知道他躺 在地板上时有没有挨枪,对不对?”“你说的很对。”“好了,如果叫你出庭作证, 你可要这样说呀?”“我会的。”麦茨医生说道,“但是,约翰,你还有一个问题 :压在枪上的那只手血迹斑斑,而枪上却一点血迹也没有。那些血只能从两个地方 流出来:他的头部和胸部。那个男孩摔倒时一定是右手在下。我猜,当时威廉斯也 许是为了使现场看上去更加合理,便把他的手拖出来,放在枪上。”“你肯定这一 点吗?”“一点没错。你知道,汉斯福德手上的血迹是被抹上去的,就像有人把它 从尸体下面拖出来似的。如果我是你,我会说,威廉斯当时吓坏了,摸了一下丹尼 的脉搏——把手伸到他的身体下面,把他的胳搏拖了出来,检查完脉搏之后,他把 丹尼的手放在枪上面,以便看上去合理一些。”麦茨医生的建议不可接受。吉姆· 威廉斯在接受《佐治亚新闻报》记者采访时,已经将自己对那一事件的叙述公布于 众。在采访中,威廉斯从未说碰过丹尼的尸体。 “真要命,多亏你的提醒。”琼斯说。 “还有另一件事。”麦茨医生说,“这件事表明威廉斯重新布置过现场。 我想,他移动家具,是为了使现场看上去对他有利一点,但是他有些粗心大意。” “在哪个方面?”“他拿起一把椅子,放到那个家伙的裤腿上。”麦茨医生咯咯地 笑着说。 “噢,我敢说,这一点照片上已经显示得很清楚。”“而且是彩照。”“嘻嘻。” “那太好了。”琼斯后悔地摇摇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告诉你,”麦茨 医生说道,“我相信我知道那个狗杂种是什么时候挨的枪子。”“什么时候?”琼 斯问道。 “在他掐灭烟头的时候。”“什么?”“我在桌子上面发现了一个烟头,当时 烟头还竖在那儿。我想,在那个家伙掐灭烟头之时,威廉斯先生一怒之下,用枪把 他杀死了。”“我刚才就说过,你今天让我长了不少见识。”琼斯说道。 “但是坦白地讲,我的同情心还是在威廉斯先生这一边。”麦茨医生说道, “那件事发生在凌晨三点钟左右。威廉斯先生一定是有事必须起床,但是这个狗杂 种一肚子坏水,却要玩游戏,而且还摔坏了一些家具。”“你还有什么忠告吗?” 琼斯问道。 “我现在想不起来了,约翰,”他说道,“你还有你的工作要做。我认为确定 陪审团的人选是一个关键。这方面的问题是,这起案子涉及到同性恋。 你必须竭尽全力,让陪审团同情威廉斯先生,不要让他们因为威廉斯杀人而对 他抱有成见。”琼斯拿起公文包,“好了,你我都知道,医生,萨凡纳的陪审团似 乎对同性恋者被杀并不十分在乎。我是指,在我们这个地方,用脚把一个同性恋者 踢死好像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对,是这样,我也很清楚。”麦茨医生说道。 他把琼斯送到办公室门口,“好了,约翰,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威廉斯 先生把那个王八蛋宰了,也许是尽了一份公民的义务。”约翰·赖特·琼斯上面所 说的踢死同性恋者之事,指的是几个月前审判的一起震惊萨凡纳全市的杀人案。 那起案件的受害人是一位来自佐治亚州哥伦布市的三十三岁的男人。这人是来 萨凡纳出任一场选美比赛评委的。他已经结婚,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是在一家停车修理场被四个美国特别行动部队士兵活活打死的。特别行动部 队的士兵在美国军队中以凶狠残暴而著称,他们在萨凡纳南部的亨特军用机场驻扎 着一个中队。他们接受过忍受残酷折磨的训练,也接受过怎样残酷折磨别人的训练。 在事发的那天傍晚早些时候,一个证人说看到那四位士兵一边在海湾大街上散步, 一边徒手将汽车停放收费机折弯在地。后来,那四个士兵走进约翰逊广场附近的一 家黄色书店——米茜成人书店。在那儿他们碰上了那个选美比赛评委。那人主动勾 引他们。他们把他骗到一个停车修理场,对他拳打脚踢。后来,一位外伤专家作证 说,当受害者被送到医院时,他“竟然还活着,因为他伤得特别严重,这是我行医 许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例。”他多处骨折——脑壳、颧骨、嘴、眼眶。那位 专家说,两个人才把他的眼睛掰开。“他伤的那个样子,简直无法让人相信他是个 人。”在审判时,那些士兵的律师请陪审团“秉公办事”。他说,被告是些年轻、 不懂事、五官端正、诚实的小伙子。他们受到了同性恋者性骚扰的侵害。 陪审团同情那些士兵,于是推翻了被告犯有杀人罪的指控。然而,每个士兵都 承认踢过那个受害人,于是陪审团觉得应该宣判他们犯有某种罪。他们选择了最轻 的判罚:殴打他人罪。殴打他人属不正当行为,这可以指一个人简单地碰了一下另 一个人。最后法庭判被告有期徒刑一年,在监狱中服役六个月。 对特别行动部队士兵的判决招致了公众的极端不满。各家报社收到的读者来信 纷纷指责陪审团残酷无情,损坏了萨凡纳的名声。一位参与给受害者治疗的护士在 信中写到:“如果这也是一种不正当行为的话,但愿我以后永远不再见到重罪受害 者。”这次审判是三十七岁的查塔姆县新任地区检察官小斯宾塞·劳顿第一次上庭。 对他来说,判决结果无疑是一场惨败,这使旁观者开始怀疑劳顿能否履行其职责。 劳顿来自萨凡纳一个显赫古老的家族。斯宾塞·劳顿的曾祖父亚里山大·R · 劳顿将军在南北战争早期曾经指挥过萨凡纳保卫战,后来被提升为南方联邦政府军 的军需司令。战后,劳顿将军与其他九个人联合创建了美国律师协会,并于一八八 二年出任该协会主席。后来,克利夫兰总统任命他为驻奥地利大使。劳顿家族在博 纳文图雷公墓的墓地是那里最大的墓地之一。墓地是这样构成的:河边的悬崖上耸 立着一个雄伟的哥特式拱门,拱门旁边有一尊白大理石耶稣雕像。 劳顿的另一位先人斯宾塞·肖特尔在上个世纪末本世纪初因为从事海军仓储生 意而积蓄了一大笔财富,在博纳文图雷公墓旁边的格林威治种植园修建了美国南方 最为壮观的庄园。肖特尔当时雇佣的是著名的“加雷尔和哈斯汀斯建筑公司”,该 公司曾经在纽约第五大街设计修建了纽约公共图书馆。 这座庄园有四十个房间,庄园周围有两排闪闪发光的白色大理石廊柱。有十二 个户主卧室、十个浴室、一个用金叶装饰四壁的舞厅、一个奶牛场、一个封闭式游 泳池,而且空地装扮得非常豪华:从圣地耶路撒冷进口的无花果树、一棵来自拿破 仑墓地所在地圣海琳娜岛的垂柳、从庞贝城废墟上弄来的几座雕像。这座庄园是举 行大型豪华舞会和游艇晚会的绝佳场所。这里也是拍电影的理想外景地,玛丽·皮 克福德和弗兰西斯·爱克斯就因这里的外景而出名。电影《布须曼人》就是在这里 拍摄的。 斯宾塞·劳顿出世后,劳顿家族的辉煌已经消失殆尽。肖特尔庄园在一九二○ 年毁于一场大火,那片土地和博纳文图雷公墓连成一片。被人称作格林威治公墓。 显赫一时的劳顿和卡宁汉姆律师事务所被另一家律师事务所兼并,位于公牛大街上 的劳顿纪念堂也改为希腊正教教堂。 斯宾塞·劳顿举止文雅,声音柔和,有一双蓝灰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梳成背 头式。他有一张圆圆的脸,嘴又细又长,这使他看上去好像一位天使。 他自己也承认,他在佐治亚大学法学院是一位冷若冰霜的学生。后来他回到萨 凡纳从事律师工作。他主要是为穷人无偿工作。一位曾在他出任萨凡纳住房管理处 听证官期间见过他的妇女回忆说,他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他为人正派,”她说 道,“他不仅干自己份内的工作,他还关心穷人,同情穷人,但是我记得他有些胆 小。”在过去三年中,查塔姆县公诉办公室一直是乔·瑞安的天下。后来瑞安的儿 子安德鲁·布勃西·瑞安继承父职。这时,斯宾塞·劳顿决定与他作对。 布勃西·瑞安是一个蛮不错的老玩童。他喜欢钓鱼、打猎、喝酒。他有一头乱 蓬蓬的棕色头发,脸两边长满了浅红色的长络腮胡子,眼睛下面有块状的浮肿,这 使他看上去似乎总有些邋里邋遢。他和警方关系处的很好。他精于马匹交易。在法 庭上他不拘礼节,经常用拖长的声音讲话。凡是重大的案子布勃西都要亲自出马, 但是众所周知,他对公诉办公室的管理非常随便,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办公室积攒 了一千多起没有审理的案子,有些都是二十五年前的案子。布勃西很喜欢任地区检 察官一职,但是他也承认当这个官有一些不便之处。“你在某些方面要受到限制,” 他说道,“你不能陪妻子出去喝酒,因为第二天你就会在报上读到这方面的消息。” 在选举时,瑞安家的人还没有遭到别人反对的习惯,但是当布勃西参加竞选,试图 连选连任时,他的一位助手宣布要在民主党候选人选拔会上和他竞争。两人立即展 开了唇枪舌剑,在提交申请的最后一天,斯宾塞·劳顿发现有机可乘,便加入到这 场三人之争中。“我参加竞选只是觉得很好玩。”劳顿事后说。在其他两个人激战 正酣之际,劳顿选择了一条捷径:谈论案件的管理和其它听上去很合理的东西。布 勃西和另外一个人两败俱伤,而他却独享渔翁之利。 在第一次选举中,布勃西和劳顿得票最多。在他们两人之间进行第二次选举时, 布勃西把矛头又对准了劳顿。他叫嚣说劳顿是一名不合格的律师,他从未办过一起 大案,从未有过上诉的经历,从未在佐治亚最高法院处理过一件官司,他既懒散又 无能,这使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蒙受了莫大损失。在选举前两天,布勃西当仁不让, 又采取了一个毒招。他拿出半张《萨凡纳晨报》广告版,援引斯宾塞·劳顿前妻发 表的离婚声明中的几句话。劳顿夫人说,斯宾塞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如果他 能呆在家中收拾房间,读书看报,比去工作要幸福得多。”这段文字暗含的意思是, 斯宾塞·劳顿缺乏男子气概,不适于从事他当时的工作。布勃西的支持者们把劳顿 戏称为“那个菲尔斯伯利的油炸面团”。但是在初选之夜,当黑人居住区的选举结 果出来之后,布勃西·瑞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反对他,支持提名劳顿参 加最后的选举。劳顿接着又在大选中击败了共和党的候选人。 劳顿上任后,人们对他能否胜任的怀疑与日俱增。心怀怨言的办公人员和布勃 西·瑞安时期过来的人传言说,劳顿不懂法律。“有些事情他本应知道,但他却要 参考备忘录,”一位助理检察官发牢骚说,“比如引渡。有关精神错乱者的辩护, 他也要参考备忘录,这种事情你都可以写一本书。”接着劳顿在特别行动部队士兵 杀人案的审理中又遭到惨败。说来也巧,对特别行动部队士兵杀人案的判决是在吉 姆·威廉斯枪杀丹尼·汉斯福德几天之后做出的。劳顿瞄准了威廉斯这个官司。如 果他能打赢这场官司,将能挽回自己的尊严。但是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为了打好这场官司,吉姆·威廉斯雇佣了来自佐治亚州萨莫维尔的鲍比·李· 库克。库克是美国南方一位非常著名的刑事律师。他的专长是处理杀人案。在过去 三十年中,库克曾经为二百五十位被指控犯有杀人罪的人辩护,使其中百分之九十 的人得以无罪释放,有些官司是在非常不利的情况下获得成功的。库克经常接手那 些别的律师认为打不赢因而不敢接的官司,而且总能打赢。他以在法庭上入木三分 的盘问而著称。“我在午饭之前看到他盘问过一个小伙子,”一个联邦法官说, “他观察了他一会儿,在吃午饭时说,他能随心所欲地摆布那个证人,吃完午饭后, 回到法庭上,不一会儿他就把那个家伙解决了。”《人物》杂志在一篇赞扬他高超 的辩论技巧和超人的胆量的文章中,曾这样宣称:“哪怕是魔鬼想为自己辩护的官 司,鲍比·李·库克也敢接手。”库克来自佐治亚北部山区,他知道萨凡纳的陪审 团会把他看成一个油嘴滑舌的外地律师。因此他需要一名当地律师来协助他工作, 在决定这个人选时,他选择了那个斯宾塞·劳顿最害怕的律师——那位在特别行动 部队士兵杀人案件中刚刚挫败过他的律师——这人就是约翰·赖特·琼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