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男女热恋完全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所有的诗人与思想家,哲学家与浪漫派作家,无 不断言,一个人的心一旦贴在了另一个人的心上,理智必将遭到抛弃———此言差矣。 人们绝不会丧失自己的理智,而只是再也不会听从理智的声音———大卫觉得,这是更 为不幸的,因为一个人还会以这种方式看清楚,自己的表现是多么的不聪明。 在施特拉的强求之下,大卫将一切理智的思考置之度外,还在电话里求她来接自己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所以最后他不得不在午夜时分找到阿雷斯, 求他和施特拉商量一个会面地点。今天早晨大卫由于特别兴奋而且焦躁难耐,竟然把一 杯刚刚沏好的草莓香精茶泼在了自己裤子上。 大卫出现在一片山坡草场上———他们的约会地点———他的头只比深草高出几公 分。佩剑大师刚才将汽车———他将这车称为女巫熬药的大锅———停在附近的一个停 车场上,大卫一下车便立即向施特拉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竭力将脸上那傻乎乎的幼稚 的笑容融化掉,这些笑容不知何时潜入了他的性格之中。他看见施特拉从相距足百米之 遥的地方向他走来。尽管他多少有些吃力,可毕竟还是成功地用意志管住了自己的双腿, 使自己不至于像个小学一年级新生似的蹦蹦跳跳地朝她跑过去,不过他心里依然肯定, 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是相当愚蠢的。挂在脸上的幸福的笑容,不仅像不会枯萎的鲜花一般 持久开放,而且似乎会随着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而绽放得越来越美,以至于他不得不担 心,如果跑得太快了,会不会在开口打招呼时出现语无伦次的尴尬之状。 施特拉终于也看见他了。虽然他俩之间还横亘着铺满绿茵茵野草的八十米宽的距离, 大卫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那开心的笑脸和她无比俊美的蓝眼睛所放射出来的亮光。 清风戏弄着她飘散的头发。她显得比保留在他心底里的那副模样更漂亮了。当她迈开脚 步加快速度跑完这最后一段距离时,大卫的心跳也加速了。 施特拉并非单独一个人来的。她带来了一丝家的感觉,带来了大卫往昔受到保护的 生活的一部分。本来他绝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惦念那处处盖满尘土的图书室,霉 味浓厚的教室,煮得太老的鸡蛋。然而尽管他新近认识到,自己当了昆廷的俘虏十八年 之久,此时却觉得心里萌生起想家的念头。不过他既不想也不可能返回寄宿学校;即使 回去,也顶多是为了在自己开始新的生活之前,和老师及同学们告别。他也不想再回到 鲁茨娅的德文纳庄园里面去———那只不过是他长途跋涉中的一个中途站而已。他希望 施特拉陪伴自己远行。然而此刻,他可不愿意费脑筋思考这些事情,因为眼下每天他都 在苦苦地思索这些问题———只要他上床睡觉时没有感到十分疲乏。他只想拥抱施特拉, 一旦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她丝绸般柔软的头发里面,就毫无顾忌地笑下去,而她却再也看 不见他的脸了。 一个动作使他的目光离开施特拉投向了别处。大卫惶惑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左手挡 住自己的眼睛,以便把两个人看得更清楚,很显然,他看到了在阳光衬托之下显现出的 那两条黑影。这两个刚刚到达坡顶的男人,大摇大摆地朝着施特拉走去。两人手上拿着 的家伙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将大卫的眼睛都刺花了。不过当他看清了这反射太阳光的是 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也同时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罗伯特·冯·莫茨。两个人的手里都拿 着剑! 当姑娘听到大卫大声警告的同一时刻,一枚钢铁箭矢嘶嘶地划过晴空呼啸而来,带 着特别巨大的冲击力钻进了她的右肩,随着一声大叫,施特拉重重地倒在狭窄的碎石小 路上。大卫也大叫一声,顷刻间,他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他的四肢由于极度恐慌而丝毫 不能动弹。 施特拉!这个名字犹如一粒子弹射进了他的头颅。这个没心没肝的王八蛋,竟敢让 人朝我的女朋友射箭!他还夺走了我的父亲,把我从母亲手上抢走,把昆廷害死。只有 魔鬼才知道,还有多少桩残暴的罪行要算在这个冒充的世界改良者的账上。此刻,他竟 然还想把我的施特拉夺走! 但他是不会得逞的———大卫暗暗下定了誓死抗争的决心,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 施特拉跑去。吓得要死的施特拉躺在地上痛得直叫唤,两眼射出害怕到极点的求助的目 光,匆匆来回扫视大卫和两个陌生人。她用左手痉挛一般绝望地抓揉着肩膀。他岂能眼 睁睁看着这个坏蛋再下毒手戕害自己的女朋友,为了她能够逃掉,他就是付出生命也在 所不辞!反正冯·莫茨想杀的是自己。倘若他能够以自己之死拯救施特拉,那自己的死 起码是有意义的。 冯·莫茨与第二个人加快脚步跑向躺在地上的姑娘。大卫刚打算开口对施特拉呼喊, 要她爬起来赶紧逃跑,他才发现,刚才弓弩所射过来的箭矢钻进施特拉的身体时,自己 所发出来的万分惊恐的喊叫声到此刻还没有结束。 忽然一只手从大卫的身后伸过来使劲搂住他的胸部,力量之大,竟然把他肺里的空 气都压出来了。他被硬往后拽着拖回高处,与此同时,他的喊声也变成一阵类似于窒息 的喘息之声。 “跑哇!”他听见佩剑大师凑近自己的左耳喊道。“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大卫竭力抵抗巨人的铁钳般的搂抱。“你们这些猪猡!”他歇斯底里一般破口大骂。 “不能跑!” 他绝不会对施特拉坐视不救,绝不会任她遭受这帮不敬上帝嗜杀成性的畜牲的凌虐。 即使他只能赤手空拳向他们发起进攻,即使他们会用刀剑把自己剁成肉酱,即使那隐蔽 的射手会用弓弩射过来许多致命的箭矢,将自己的脑袋炸开花也要救她! 但是阿雷斯的力气太大了。他一边左手握剑时刻准备战斗,一边只用另一只手的力 量,就把他的拼命挣扎的外甥拖过了山头———尽管他的外甥手脚并用地不停扑腾。 绝望的泪水在大卫红得发烫的脸庞上流淌而下。直到他们到达停车场,他都还在拳 打脚踢地大喊大叫。甚至于在阿雷斯坚决而有力地把他按进跑车里,随即马达轰鸣轮胎 吱吱地飞驰而去之时,他都还在拼命地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