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他先从关心狗开始。谁家有狗,狗咬人不咬人;谁家的狗绷断了链子咬伤了人, 还赔了医药费。他都记下来,刘永平他们根据死者横穿街道的走向,对大王街两侧 115 个单位和个体住户,进行了严格的排查,但令人蹊跷的是:一位商店的主人说 死者是为了躲避狗地追捕和撕咬,而被车轧的。然一提到狗的主人是谁,不是嗫嚅 就是摇头摆手象聋哑人。刘永平想:逞能过了头,想显自己破案水平被想疯了。却 不同于前面一起的主要问题是:狗的主人没有着落,这就难多了。 虽说年轻的刘永平88年从西安公路学院机械系监理专业毕业,被分配到区交警 大队工作迄今,可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交管里手。几年前已被评定为交通事故技术 鉴定工程师,交通事故方面有份量的学术论文,就发表了一沓子。这些论文鞭辟入 理,妙笔生花,深得高层内行的喜爱。奇难复杂的交肇案子都是他处理的,常被小 字辈翘大拇指称绝。一米八个子的他,白里透红的肤色常呈在长方形的脸上,人常 说他脸上气色好,一双眼睛虽小,但自豪或激动时都会奋力睁大,放出凝聚性很强 的光芒。一旦一时意识自己的举止言谈不协调,不如别人,就想到了谦虚谨慎,眼 睛就会眯成一条缝,里面一片雾沉沉的,同濒临死亡的鱼一样的眼神。他常以一条 不新鲜鱼的模样,出现在大队民警中。他的契机终于到了,到大队后的第11年被破 格提拔为副大队长,并分管事故处理工作。刘永平知道自己的客观情况。他以为自 己应该是被人们喜欢的,的确大家也很喜欢他。因为他为人正直,刚直不阿,诚实 心地善良,勤奋好学,不象有些人凭舔尻子,用钱买官当了官。干警们说他是凭真 干实干,才气横溢方提了个副大队长。但是刘永平面对这起要找到狗的主人,像一 整块铁板没有任何缝隙的死亡逃逸事故,却显得无能为力,一片茫然。 按照中国交通事故涉及人命问题的处理程序,应该是先处理安葬事宜,后认定 事故责任和处理善后问题。车祸后的第六天,刘永平通知事故双方来交警大队处理 安葬。 事故调解室内外的气氛没有新的变化,还是往日的老情调,闹哄哄的。死者的 男女亲朋足有四十来号人簇拥在门前像逛庙会似的。几条大汉大声吆喝着,让肇事 司机滚出来要揍人;室内肇事司机苗玉龙的父亲苗杰低着蔫了的头,一言不发,挨 着连株炮般的训斥乃至辱骂。苗杰这会儿真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着,痛苦极了。 苗玉龙虽说是30多岁的人了,但还是个未婚的童男。前些日子,媒婆前脚踏后 脚给苗玉龙说媳妇的不少,可他眼儿高,百里挑一只瞅准了邻村苗条秀丽的晓红姑 娘,定好前天去镇政府领结婚证,晓红爹这阵儿听说玉龙开车撞死了人,把女儿圈 在家中,不让晓红跟玉龙出门。 苗玉龙思前想后,不禁潸然泪下。这真是: 昔日发财营运中, 夏利美人两关情; 忽降车祸美人丢,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事故股这边。死者王秀兰的父亲王天祥黑着脸问刘永平要司机,说是今天见不 到轧死女儿的司机,就要碰死在刘永平的面前,说着一头扎向怀里,被事故股王治 国拉开了。这时交警大队的汤正元大队长走进门。他的脸炭红鼓涨,对着死者的父 亲大吼:“别拉,让他寻死,我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周围的人一愣,王天祥顺势 一朴塌坐下去靠在长椅上,鼻一把,泪一把地哀号起来。 处理安葬问题都这样。当然作为一个全年要受理近80起死亡交肇案子的主管刘 永平就神经麻木,不再为之新鲜了。正在处理安葬问题的乌烟瘴气中,张素霞粲然 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刘永平若无所事的眼帘中,他一闪奔在妻子张素霞的身旁,心急 火燎地问:“有啥事这么急,下班还得一会儿。” 张素霞绷着脸半响才说:“你看今天礼拜几了,你给我们娘母俩许的愿什么时 候还?” “对,明天是个星期六,是应该还愿了。”刘永平委婉地答应了。 他刚看过手机屏,反正离下午六时只有十多分钟了,办公室有王治国他们,心 想可以避开这场闹局回家了。这样想着,也就蔫溜溜地踱着步子往家里走。就在这 时,闹事的这帮子人又跟了上来。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突兀地闪现在刘永平 的视线里。他是代表40多号人的说客,姓张,是一个小家俱城的老板。刘永平称他 为张经理,张经理看上去40多岁,胖乎乎的,虎背熊腰,和他那小细米棍儿的眼睛, 扁小鼻梁,手片大的脸很不协调。可那一对小眼珠却贼溜溜的,像两颗滚动的转珠 却游来游去。他着一身挺阔气的黑色毛料西装,上衣内套一件鼠灰色衬衫,扎一根 金黄色带小蓝花的领带,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各戴一枚白金戒指。这些使老板派头一 下子被烘托了出来。 他踱到刘永平的眼前,硬是从脸上挤出一小股苦笑说:“实在对不起,今天让 刘大队委屈了。我让他们都回去!可有一点要让刘大队出面给车方说说,到吃晚饭 的时候了,让车方给他们管顿饭!这样我也好收场。” 这话刘永平权当没听见,硬是找了借口,才好不容易脱了身。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