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玛丽咏起床时,薄雾笼罩了整个镇子,这是星期四的早晨。 她洗了个淋浴,走出浴室时,看见棉花般的云正从窗下消散,像一块无瑕的白 毯子向着海里退去。 她穿了条牛仔裤,一件翻领毛衣,然后披上她那件束腰风衣,出门呼吸新鲜空 气。 户外,墙壁和路上的石块还湿漉漉的。绝大部分店铺都没开门。背后传来一个 人奔跑时的喘气声。她退到边上让路,却惊讶地发现,穿运动装的达勉修士正步态 轻盈地一溜跑下格朗德街。他脸上没有一点儿平时好好先生的表情,而是一本正经, 显得无比坚定。 跑过她面前时,他打了个招呼,就消失在坡路转弯处。 玛丽咏在贝阿特利斯的店门前停住,她是少有的几个从不关店的顽固分子之一。 “这达勉修士,还挺好运动的! ”玛丽咏走进店堂评论道。 “哦,他呀? ”贝阿特利斯咯咯地笑道,“他能跑着去宫珀斯泰尔朝圣! 这可 是个真正的马拉松运动员,差不多每天都到海堤上去跑。怎么,我们的巴黎美人还 好吧? ” 玛丽咏胳膊肘靠在柜台上,回答: “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这儿,说这句话的人的意思就是:‘我闷得慌。’” 玛丽咏被逗乐了,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你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贝阿特利斯问她。 “很曲折。” “曲折? 那不是本日记吗? 怎么会曲折。” “首先是因为它的写法,这是份警方调查记录。” 贝阿特利斯嘲笑地说: “你没开玩笑吧? ” “更确切地说,是负责案件调查的人的观点。” “还有呢? ” “暂时就这些。我正在了解杰瑞米呢。” “呵! 杰一瑞一米,不得了……你们已经互相喊小名儿了? ” 玛丽咏向她眨了下眼,直起身。 “对了,我今天就读这本日记。山上有什么好地方,你给我介绍一下? 你明白, 要环境优雅的地方。” 贝阿特利斯望着天花板寻思了一会儿,建议道: “你可以去城墙那儿,不过,最理想的地方还是最上面的修道院。找个房间, 至少风吹不着。如果你问接待处,他们或许让你进去。” 玛丽咏刚想告诉她,她有钥匙,可以通行无阻,但什么东西阻止了她。她不是 这儿的人,担心自己如果吹嘘享受的特权,别人会有看法。 她们俩又聊了一个小时。然后,玛丽咏上山回小屋取日记。她拿起那串神奇的 钥匙,攀上通向山顶的不见尽头的台阶。还没有到小城堡,就发现一扇黑门,出于 好奇,她上前在锁眼里试了几把钥匙,终于听到门锁松动的声音。 有了这件“穿墙宝”,她真能随心所欲了。 一试得手,玛丽咏颇受鼓励,像个偷做禁事的孩子一样高兴地钻进里面。她仔 细地在身后把门关好,穿过一个大厅,厅里大部分地方都被导游地图占据了。她一 直走到北侧,发现外面是陡峭的山脊,山脊上覆盖着不畏海风吹打的植被。 玛丽咏沿着美尔维耶一直走到花园西侧,从蜿蜒的斜坡来到美尔维耶脚下的那 个人口前,她和安娜修女那天就是在这儿挖土搬花的。 她进了食物储藏室,这是间宽敞的大厅,里面纵横都竖着立柱。 她和安娜修女一起挖出来的植物花卉都还在,刚有人浇了水。玛丽咏觉得这个 地方太阴暗寒冷,不适宜久留,就登上旋转楼梯来到上层和骑士大厅。她记得和修 女一起参观时,来过这里。忽然,她有些想念这个老妇人。 你不该把她看做是老妇人! 她几岁? 比我大十五岁? 太可笑了……其实,是她 的皮肤……只要她一有表情,皮肤就会布满皱纹…… 她想起安娜修女的蓝色眼睛,忽然觉得它们充满了智慧。 她是怎么了? 是因为这个环境? 玛丽咏穿过著名的石林,在一条曲折的走廊里 漫步,上台阶,下台阶,忽而打开一扇保护地下墓室的门,忽而打开一扇通向外面 的门。不一会儿,她就发觉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她走到贝尔雪兹,以前修道院院长的裁判厅。一排排带靠背的长凳紧紧 地挨着,对面是张长桌,用作祭台。这里的高窗和像翻转的船底一样的木天花板让 玛丽咏感觉挺不错,她该可以在这里安静地呆一会儿,而且,她又在厅的一角找到 一把有靠垫的椅子。 她提起椅子,把它靠在巨大的壁炉后,不远处有扇玻璃窗,阴沉天气特有的灰 色光线从窗口射进来。 如此安置停当,玛丽咏觉得自己就像是卢浮宫博物馆里可以碰上的博物馆管理 员,坐在展厅门口。她在椅子上左右扭动了一下,找了个安稳的姿势,然后又起身 去拖一条凳子,凳子发出嘎吱声,响彻大厅。玛丽咏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只有走 廊里呼啸的风声。她把凳子拖过来,坐在椅子里,把双腿搁在凳子上。 这回,一切就绪。 当她打开日记时,心里只有一个渴望,那就是弄清楚,这个杰萨贝尔和杰瑞米 究竟是什么关系。 玛丽咏打了个冷颤,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天气又冷又湿。 她重新拾起上回放下的那几行。一行行字幻化成了一幅幅画面,她的感觉器官 一一苏醒过来:各种声音,各种气味……还有,一个个人物都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