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黑暗的抚摸,令人窒息,阿齐姆两手抓着打火机,拇指摩擦小钢轮。 几点火星,依旧是漆黑一片。 阿齐姆惊慌失措。他知道不能掉头回去,在这个地方后退会非常困难,也太费 时间。 他想象着,如果,蛊折回来,猛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冒出来。 或许,她已经在那儿。 她正在向他靠近,不出声地向他爬来,就在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可怖的爪子 耙着泥土。正越逼越近…… 为什么他的打火机熄灭了? 没汽油了。 阿齐姆轻轻地摇晃,不,打火机几乎还是满满的。 一阵穿堂风。 不! 是气流! 有东西——或是有人! ——在地道里活动,抽动了空气,才把打火机吹灭了, 就像吹灭一支蜡烛。 看来,这条泥肠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阿齐姆又试着擦亮打火机。 火苗又婀娜地升起来,让人心安。 阿齐姆几乎不敢再抬头看前方,想到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恐惧得浑身发 抖。 蛊面目狰狞,獠牙毕露,满嘴白沫。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 什么也没有。 眼前只有这条用手挖出来的地道。 终于看得出,前方宽敞些。 他爬到了一条走廊边。 阿齐姆飞快地爬出洞,他已经被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他在满是灰尘的走廊里伸 展双腿,崩塌的石块堵住了出入口,只留下一条可以通行的小路。 他是在哪儿? 石砌的墙,阿齐姆举着火苗凑近看,隐约可以看见些装饰图案的 遗迹,古老的壁画被几个世纪的时光抹得淡了。 他向前走了十几步,发现地上有陶器碎片,就一脚跨过去。高高的天花板,有 四米左右。毋庸置疑,他正走在一条秘密地道里。 这条地道属于开罗前身的一部分,旧卡伊拉城的几大神秘建筑之一。 走廊最后通到一间宽大的地下室。 到了这个地方,阿齐姆知道自己不堪一击,手中的火光把他完全暴露在外,但 是他没有其他法子。他还期望着蛊因为太匆忙,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踪她,没有钻到 一个角落里打他个措手不及。 侦探的脚碰到一件小东西。他低头一看。 像是一张旧羊皮纸,在地上腐烂。 阿齐姆单膝跪地,把打火机凑上去。 羊皮纸上写的是阿拉伯语,像是一份古时的文件。从公元八世纪起,正式羊皮 纸都用阿拉伯语,不再用希腊语。这说明阿齐姆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建于八世纪之 后。阿齐姆捡起羊皮纸,小心地把它卷起来,塞到衣袋里。 阿齐姆对自己的方向感很有把握,他估计自己离康·埃尔·卡里里市场不远。 他对开罗历史非常熟悉,他的推理应该符合逻辑,只有这一种可能性,阿齐姆一个 人在黑暗中点头认可。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在卡伊拉旧城中。在公元十世纪末, 伽瓦建造了好几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其中最大的一座方圆超过九公顷。 研究阿拉伯世界的历史学家证实,这地方埋藏着无穷的宝藏。阿齐姆的脑中浮 现出一个十一世纪的旅行家,纳西尔·伊·库斯罗,他证明,开罗地下确实存在着 一条装饰豪华的地道,可以让君主从大宫殿走到小宫殿,然后又通到西面。 这条地下长廊相当宽敞,通行的人可以坐在马背上经过。阿齐姆意识到,这条 秘密地道现在就踩在他的脚下,传说变成了现实。 空气里灰尘飞扬,灰尘钻进侦探的肺部,他吐出一口气,思绪短暂地飞到了开 罗的历史中。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那是他排除心中的恐惧,控制住自己所必需 的时间。 另外一些历史事件也在他的脑中回旋,但它们更加阴森可怖。 如果他真的就在康·埃尔一卡里里的地基边上的话,也就是说他离一个让人诅 咒的地方不远。 事实上,大市场是建在一座古墓之上,以前,人们把死人尸骨都扔到这儿。蛊 做梦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她的邪恶本性的巢穴。 阿齐姆走进那间地下室,他手中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部分空间。为了 不丢弃打火机,他还烫痛了食指。他咬住嘴唇忍住痛。 他很快就发现地上又有一摊血迹。蛊和那只猫从这儿经过,比他早不了五分钟。 阿齐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全身都猛烈地发起抖来。 他是中了什么邪? 走回头路还不晚,快跑去通知教长……阿齐姆却不听从理智 的指挥,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脚下是有千年历史的陶器碎片。 不管前方有什么,他祈祷能找到一个楼梯,再不用回到那条可怕的泥肠子里去, 再不用在地狱里爬行。 火苗不够强,这间地下室的四分之三都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阿齐姆沿着 最近的那堵墙前进,朝着魔鬼去的方向,沿途洒下的血滴越来越少。 左边有个开口。 是另一间地下室。 血染的路从这儿经过。 阿齐姆走进石头门框,穿过一条两米长的走廊,来到另一个地方,从沉闷的脚 步声判断,这个地方比较小。 一股酸溜} 留的尿臭扑鼻而来。随即,鼻子里又混入另一种气味,哈喇的冷肉 味,就像肉铺地窖里常可以闻到的那种气味。 阿齐姆先照了照墙上新钉的一排铁衣钩,衣钩有一部分被挂在上面的带风帽大 长袍遮住了。小个子侦探的手臂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蛊的衣服。 她就在不远处。 这一回,他抓住手枪,管它是不是有用,他需要这种强有力的接触。 橙色的光晕照着一只竖立的木桶,里面装满了黑色的液体。阿齐姆慢慢向前, 一边环顾四周,查看是不是有人,有动静,担心有谁趁他没注意悄悄地靠近。 他弯下腰,眼睛和木桶处在同一个高度。 里面的液体其实是水。 阿齐姆放下心来,他直起腰。 这时,眼前一幅恐怖的景象。 就在打火机跳跃的光亮中。 就在水桶的边上。一具男人的尸体。 他被挂在墙上,一部分脸被剥了皮,肌肉还在往外渗着各种生理物质。鼻子被 剁去了一截,面颊和嘴唇的绝大部分也被挖掉了,把整张嘴和一口牙齿都暴露在外。 损坏的牙齿上面的黄釉在打火机的火光下发亮。 这是个黑人,很可能是苏丹人,阿齐姆猜测,浑身没有体毛。 他的死亡应该不超过一两个小时,眼球还湿润,左眼反常土也肿着。 有什么东西让阿齐姆感到不安,除了这个可怜人所遭受的摧残,有个他也说不 清的细节让他纳闷。 阿齐姆退后,转身。 他放低手臂,火苗照亮了一张古老的桌子。 他感到浑身僵硬。 猫的尸体就撂在桌上。 他猛地举起手枪,就像是举起一张盾,搜寻火苗微光后面的黑暗深处。 他敢肯定,蛊离他不远。 事实上,她很可能就在这儿,和他在一起。 她在窥伺他。 阿齐姆没有察觉到背后空气的波动。 黑暗在他身后筑起一道墙,掩盖了大个子苏丹人的身影。就在这片浓浓的黑影 中,尸体活动起来。 它的头嗖地抬起,眼睛在仅有一星光线下闪亮,又大又圆。它们盯着阿齐姆。 牙齿被打碎的下颌微微张开,一道黏稠的深色液体从嘴里一直流到下巴,然后 流到地上。 整具尸体在黑暗中滑动,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齐姆什么也没听见,又搜查了一边地下室。 桌上有只菜盘子,盘子里是些剩菜:被嚼过的面包头成了黏糊糁的面团;一片 肉,有一头被咂得几乎变成了肉干。 阿齐姆的脚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 他放低打火机,发现是一堆恶臭的毛皮和动物内脏,里面爬满了肉滚滚的蛆虫。 有狗,有猫,还有几只豺,都被开膛剖肚。 阿齐姆绕开动物尸堆,在一块肮脏的草垫前停下。草垫的一部分被一条同样肮 脏的毯子盖着。 看到旁边的东西,他肚子里直痛。 墙上拴着链条,是当代人干的,与这里是古迹毫无关系,链条的另一头是皮手 铐,小小的皮手铐。 用在孩子的手腕和脚腕上的皮手铐。 一只空盆和一只小匣子。阿齐姆靠上前向里看个究竟。 里面的东西和周围环境的反差让人心痛。 一只玩具。匣子里装着一辆木火车,有火车头、煤水车和两节车厢,都装着轮 子,可以用手指推着开动。 阿齐姆似乎听到身后有摩擦声,他立刻转过头。 火苗颤抖,影子更浓了,火苗一歪,几乎熄灭,侦探两眼一瞎。 接着,火苗稳定下来,恢复微弱的光芒。 阿齐姆没发现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得赶快出去。他已经看够了,他知道鬼的藏身处,在这里逗留等于是自杀。 有一个细节不对头。 阿齐姆忘不了尸体那张可怖的脸。 这张脸有点古怪,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受到的折磨。 不,不是古怪,不是这…… 阿齐姆试图赶走这个执拗的念头,可是它却牢牢地抓住他。 就像是一种生死攸关的直感。 他确实看见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这个人刚死不久。不仅如此。 而且……有什么东西一动。 当然,那具黑人尸体没有动。那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不,不是他在动,而是……目光。眼睛。 突然.真相跃入阿齐姆的脑中,就像野兽扑向猎物那样迅捷。 他的双腿又一次瘫软下来,浑身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眼睛并不是纹丝不动。 这不可能! 阿齐姆在心中叫道,不可能! 我该看出来! 可是太轻微,一时之间看不出。 尽管光线黯淡,阿齐姆记起,那两只眼珠里有反光。这幅画面像是电影慢镜头 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又放了一遍,没有声音,却如此清晰。 他发现了这个细节,却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瞳仁中的细微变化。 与火光的靠近切合得太好,不像是死后的反射。 苏丹人没死。 阿齐姆猛地把枪和火苗对准尸体方向,走了三步才发现,墙壁上空了。 高个子黑人不见了。 阿齐姆终于明白了,他刚才细细观看的是什么。 他刚才几乎擦着蛊的身体。 不过十多厘米,他离尸体才十多厘米远,他以为那是一具挂在钩子上的尸体, 而事实上,它就是背靠墙壁站立着的鬼。 蛊是有意把他引进来。 现在,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