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弗朗西斯·凯奥拉兹。 玛丽咏几乎感到失望。罪犯好像太明显了。然而,就像杰瑞米强调的那样,事 实经常就是这样简单。没有最后时刻的戏剧性变化,没有邪恶的阴谋诡计,只有一 条平常的个人轨迹,渐渐滑向悲剧。根据她在巴黎法医研究所当秘书的经验,她知 道犯罪调查主要围绕相同的几样东西:妒嫉,贪婪,觊觎。大多数暴死原因都不会 离开这三点。 这三点中的这一点或那一点指引了这个世界上凶手的手或头脑。 除了系列杀手。 他们不同,不能与其他坏家伙相比。许多概念,诸如个人的寻求或发展、心理 平衡、求生需要在他们的恶毒阴谋中起着作用。 但是,在这些非典型的魔鬼之外,其他人犯的罪都以不同的方式反射出是妒嫉、 贪婪和觊觎三者在作祟。 凯奥拉兹完全是另一类人。玛丽咏用自己的工作术语来概括他的特点。他从强 迫性施虐狂过渡到自高自大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他自己的成功把他的野心毁了。 两者混和,造就了毁灭性的变态。 这些用词可能有些过火,但是玛丽咏很为自己的分析得意。她把自己想象成那 个美国女作家,巴特丽西亚·康威尔,她曾经是太平间的计算机操作员,后来用自 己学到和听来的东西创作小说。 “我没她有天赋,尤其没有她富。” 毕竟,杰瑞米·麦特森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谁是罪犯。在一个瞬间,玛丽咏想 试着自己来调查这个案件,到网上去查询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但她立刻撇下这个 念头,还有几页没读。 有谁会比坐在第一排的人能更好地叙述这出波澜起伏的戏的尾声? 还有二十多页,她不久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评价这个……蛊呢? 玛丽咏听任自己被这个故事牢牢套住,她只想与杰瑞米一起思考,不想自己去 寻找各个谜的答案,尽管她有能力可以猜出几个。 接着,她花了些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蛊。 当然,那是人,不是鬼。一个被严重感染吞噬了皮肤的人。起初,玛丽咏想到 的是麻风病,杰瑞米在日记中也这样推想过,但是这个解释站不住脚。她于是记起 了另一种病的名称,这种病如今还在尤其像非洲这样的地方肆虐。 诺马病。 纯粹的痛苦。 蚕食嘴巴和脸部皮肤的坏疽性感染。玛丽咏对这种病的印象尤为深刻,因为她 在电视里看到一部关于这种疾病的片子,之后,她又重新打了一份关于诺马病的长 篇报告,当时,有个婴儿在巴黎郊区的一幢肮脏住房中死于这种病,玛丽咏的报告 作为备忘录被发到法国所有医院和法医科。 她记起病的正式名称。 CANCRUM ORIS。 大多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称,但它却像是噩梦一般。这种病不会传染,只涉及 极其贫穷的那些人,口腔卫生和营养条件都相当恶劣,除了很少的几个移民病人外, 在法国看不到这种感染。尽管如此,专家们却认识到由它而引起的所有可怕后果, 它摧残身体,造成畸形,也带来心理上和社会上的后果。 在二十年代,得了这种病意味着被排斥,被仇恨,被视为渣滓。 这个黑巨人,除了被疾病蚕食,还遭到嘲笑、欺负、恐吓。他不得不远走他乡, 在痛苦中生存。他孤独一人,又不得不躲着别人,于是难以找到食物,难以把食物 变成流质,难以生存下去。他在身体上完全被摧毁了。 玛丽咏想象他过的生活。 他对孩子们的野蛮残酷无法让人宽容。然而,对于玛丽咏来说,最具有悲剧性 的是,弄明白从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摧残天真的孩子。他自己早就失去了童真,他对 其他人一定只有仇恨,更不用说孩子,他们一定在街上不是嘲笑他就是畏惧他。杰 瑞米很好地勾勒了他的轮廓。作为猎手,他简明扼要地分析了魔鬼的诞生。 就要结案了。 玛丽咏接着往下读,她把毯子盖在腿上取暖。 暴风雨在消散,风继续在外面呼啸,修道院里如果有一扇门打开,风呼地就伸 进一条胳膊。 一种尖利的哀鸣声从修道院的内脏里升起,涌过螺旋楼梯,就像是吹过天笛, 整座美尔维耶开始鸣奏起来。 风骤然落下。 石头管子一下子被排空,当作嘴的门缝沉静下来,当作簧片的台阶停止了震颤。 就在这个空隙,玛丽咏听到门锁喀嗒一响,似乎有人试图掩盖发出的声音。 她浑身僵硬。 谁把她锁在里面? 是对面那扇门,就在天桥上,一个半小时前,她就是从这扇 门经过的。玛丽咏记得自己用钥匙把门锁上了。 有人开了门。 动作缓慢,为了不让人发现,利用风声作掩护。 那人躲在另一边,他想趁玛丽咏不注意偷偷靠近。 那个神秘的戴风帽的人。肯定是他。 这个人和1928年在埃及小巷里游荡的蛊如此相似,如果不是眼下这情形的话, 玛丽咏还会觉得很有讽刺意味。 玛丽咏把书放在毯子上,不出声地站起来。 她不是在当警察探案,她来不及逐步收集线索,最后揭露窥伺她的人。 她得采取主动,引蛇出洞。 她在柱子间蹑手蹑脚地走过,然后登上天桥楼梯,在门前站住不动。 她屏住呼吸,跪在地上。 嘴里分泌出太多唾液。 她轻轻地把口水咽下去。 玛丽咏张开手贴着门,眼睛凑到锁眼上。 小洞里一片漆黑。 她盯着黑暗深处。 没注意到一条影子悄悄地出现在她的背后。 一个穿着僧袍,脸上罩着风帽的影子,穿过宽敞的骑士大厅。 玛丽咏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是肯定地知道,锁眼里没插着钥匙,然而,再后面 些却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准备猛地把门打开。 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 如果真是纪尔修士,那就逮个正着,让他不能抵赖。 她身后,影子大步流星地走来。 玛丽咏把手搁在铁门把上。 她察觉有衣服的声。 她眼睛一眨,顿时明白了。 身后…… 她掉转脸。 那个形迹奇怪的人离玛丽咏放在大厅里的东西不到一米远。当他把带手套的手 伸向日记本时,玛丽咏明白这就是监视她的那个人。 “嘿! ”玛丽咏叫道。 那只手抓起黑皮书,放进僧袍的衣褶里。 “给我放下! ” 玛丽咏跑下台阶。 像死神一样的那条影子转身向前奔去。 玛丽咏见他跑在自己的前面,向西北角上的暗门冲去。 玛丽咏紧跟不放。 那人奔下一串螺旋梯,下到食品储藏室。玛丽咏放慢脚步,以防脚底滑倒。她 跑进下层的大厅。不见逃跑那人的踪影。 右边的一扇门正在关上,十一月的日光和寒风从那儿钻进来。 玛丽咏推门发现,那条人影正在下面的花园里急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玛丽咏气不打一处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落在冬天的衰草上。她加 快速度,直追小偷。 那家伙在花园的树木间钻来钻去,径直穿过灌木,践踏着花草而过。他知道自 己要去哪儿。玛丽咏两腿使出全部力量。 尽管如此,她的对手还是把她甩得远远的。他会很灵活地突然改变方向。 接下来是一段直线距离,就在美尔维耶的脚下。玛丽咏闭了一会儿眼睛,重新 鼓足力气。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双臂摆动、两腿频率上。 抬高膝盖,脚跟甩向臀部。 她的对手不如她活动自由,僧袍绊住了他的腿。 一寸一寸,玛丽咏正在追上他。 氧气不是在赋予她生命,而是在燃烧她的肺。 这时,逃跑的人在空地尽头的一扇门前骤然停下。 他从袍子下面掏出和玛丽咏一模一样的一串钥匙,开始翻找起来。 她的钥匙。混乱之中,玛丽咏没拿自己的钥匙。如果那家伙在身后把门关上的 话,那就完了,她就再也追不上他,还有那本黑皮书。 她奋力吐了口气,然后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她的脚步更快,她感觉自己简直就要崩溃了。 影子把一柄钥匙举到面前,然后插进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