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二零零六年六月十一日。 清晨的时光,很多时候是令人留恋的。 我缓缓从熟睡中醒来,空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冷气,一丝寒意扑面而来。走到 窗前,望着人流愈渐拥挤的大街,我依稀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仿佛清晨是一个介 于梦与现实的时刻,梦在大脑的某些部位继续着,与世俗的纷繁并行而过,然后才 逐渐消散。 我叫醒了小马,他搓着惺忪的睡眼,透过玻璃看着窗外的天空,然后伸了个很 夸张的懒腰:“今天天气不错啊。” 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还不到6 点。 我和小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房门,看到隔壁涵涵的房间还紧紧关着。 我面对着这扇暗红色的木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但愿我们能在龙游石窟发现什么, 我不想看到涵涵继续生活在阴霾中了。 我们在旅馆附近的小饭店里解决掉几个包子后就坐上了一辆往返于石窟和市区 的公交。 石岩背村是龙游北部的一个小村庄,估计是为了开发旅游业,政府特意修了一 条公路,穿过市郊,连通了市区和景区。 我有点倦怠地坐在公交车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样子,大得不可思议,红色的光 芒即便在夏日也显得格外温柔。车窗外是一片再平常不过的街景,匆匆的行人和车 辆,流动的大街上,有盲目的追随,也有仓促的奔走,所有人都被自己的事业与前 途束缚着,仿佛石窟的存在并不曾影响这个原本就平凡的小镇。 也许这就是现实吧。那些所谓的千年万年的神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终究是虚无 的,站在金字塔底下你可以感慨,却不能因此而饭饱衣足。可是偏偏有些人痴迷于 那延续了一个又一个世纪的神秘,不能自拔。这算什么?这是一个人自身的悲剧吗? 公交车忽然停下来,惯性让我不由自主地前倾。原来石岩背村到了。 下了车,我和小马异样地站在逐渐炽热的阳光下,明亮的光线让我的视野延伸 到了很远的地方。 白墙黑瓦的建筑后面,到处飘动着淡淡的炊烟,素雅的色彩,与湛蓝的天空非 常不协调,仿佛村庄的格调只有配上阴郁的天空才能带来最大的视觉冲击,如同蔡 骏笔下的荒村。因为村庄,原本就是落寞的,没有城市里快节奏的生活,也没有灯 红酒绿的不眠之夜。 所以,站在石岩背村里,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江南的每一个村庄, 都是相似的,不仅因为它们朴素的外表,更因为每一个村庄里,都隐藏着不为人知 的秘密。 这时候,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大妈冲着我们善意地笑笑:“小伙子们,这么早就 来参观啊!” 我看了看四周,发现我们正站在一条大路的中央:“请问,龙游石窟在哪?” 大妈一边收拾着她简陋的摊子,一边伸出手指了个方向:“往这儿一直走就到 了。” 顺着大妈所指的方向,我看到石窟被围在灰色的高墙之间,已经成为一个独立 的公园。高墙之外有一段长长的斜坡,这是因为石窟公园其实是依山而建的,而这 座山,就是凤凰山。 我和小马沿着斜坡,几乎一口气走到了景区售票处,我没有心思观赏路两边的 风景,只隐约觉得大部分的建筑似乎都很破旧。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搞清楚方向和布 局,就买了两张门票,然后在路标的指引下,穿过石窟公园的主道,向一个地方走 去,那里是石窟的入口。 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我们站在幽深的洞口处,弯下腰,看到一排石阶曲曲折折地延伸向洞底,洞里 充满了神秘的红色,仿佛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我们沿着台阶缓缓往下走,每一步都会传来空旷的回音。眼前只有一个巨大的 红色空间,身后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红色与黄色交织的色彩,充斥着古老的眼球。 诡异的足音,凌空飘散,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 这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几千年来一直被人遗忘的世界。 站在石窟的底部,我终于看清了它的整体结构:鱼尾状石柱、精细的刻痕、高 大的原始石阶……一切都像资料上记载的那样,令人禁不住深深一叹。 由于来太早了,除了几个工作人员,整个石窟里竟然只有我和小马了。我们不 时敲打着、抚摸着洞壁,蹲下身观察堆积着污泥的潮湿地面,恨不得能从中挖出一 具木乃伊来。 石窟景区的布局与正常的顺序恰好相反,比如石窟的入口,不是1 号洞窟,而 是5 号洞窟。5 个已开发的石窟通过人为挖掘的隧道连成一个整体。从5 号洞窟穿 过隧道,依次是4 号洞窟和3 号洞窟。3 号洞窟正处于施工状态,可能是为了搬运 建筑材料方便,它的侧面开凿有一个通向洞外的小门。继续往前走,就到了最为完 美的2 号洞窟。 眼前豁然开朗。在幽然不见阳光的洞窟中穿行了半天,只有微弱的路灯带来几 丝奢侈的光芒,正当眼睛已经有点忍受不了这空旷的黑暗的时候,我看到了阳光! 在2 号洞窟的顶部,一束巨大的光线从一个与外界连通的入口投射下来,照射 在古老的石阶上,光束中有水滴滴落,石阶上白雾上升,消失在阳光中,洞口草木 茂盛,一切安详如同千年未曾改变过。 忽然一架飞机呼啸着掠过山野,洞内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我惊奇地望着手机 荧幕,显示出的信号居然比洞口更强。十四度的清凉不禁使身着夏装的我微微战栗。 阴暗的灯光下那些矗立千年的鱼尾状石柱投射出诡异的阴影。这一切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我走到阳光下,头顶的光明与四周的黑暗构建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感到 自己象是被这束巨大的光线从某个遥远的时空传送过来的,恍如隔世。 在2 号洞窟,我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无头石像。 它像祭品一样,静静地站在一个远离洞口的角落里。透过玻璃橱窗,我和小马 像两个盗墓者一样不怀好意地盯着它,我们都很清楚:无头石像——很可能是解开 涵涵爸爸失踪之谜的关键。 无头石像的基色是乳白的,就像铺了一层牛奶一样,但是上面间杂着很多灰褐 的色彩,四肢的线条都很清晰,胸前有一块被涂染成黑色的地方,不知道代表了什 么。 望着这个毫无来历的东西,我不禁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感觉也同眼前的 石像一样,没有任何依据。我只觉得在它粗壮的四肢间,隐隐泛动着一些遗憾。 我问小马:“你不觉得这个石像缺失了什么吗?” 小马蹲在石像背后不知观察着什么:“废话!当然是缺失了那颗脑袋。” “不……我是说……除了脑袋以外的某种东西……” 小马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瞅了瞅我:“难道是衣服?鞋子?” 我蓦然。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想要说些什么。一个念头,仅仅是一个 念头而已。这种倏忽即逝的感觉就如同每个深夜里的梦魇一样,无法理解。 我徘徊在石像的周围,那个奇怪的念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只是我仍然 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耳边依稀传来小马的声音,在我听起来低沉得如同无头石像发出来的:“现在 见到实物了,让我们来分析分析那则新闻吧,真是难以置信,涵涵爸爸居然会在无 头石像面前表现出异常的行为。” 我顺着小马的思路往下说:“而且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 “难道无头石像上存在着导致人精神错乱的因素?” 我想到了大巴上的传闻,假如那个中年人没有骗我们,那么无头石像或许真的 拥有一种可怕的能力,这种能力,强大到足以让人精神错乱甚至是死亡。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不自然,我看到无头石像的颜色变得飘忽,形状也仿佛发 生了微妙的变化。我的影子投射在无头石像上,无头石像的色彩随着我身体的晃动 飘摇不定。 突然,无头石像的缺口处似乎长出了一颗硕大的头颅,这个一直缺失的脑袋散 发着乳白色的光芒,凹陷的巨大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如同一个多年前惨死的骷 髅,狰狞可怖。 我惊出一身冷汗,想要远离它,但是两腿沉重,怎么都动不了。 那颗脑袋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乳白色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然后,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吸去一样,眼前无比空旷。 在这个庞大的地下石室里,我突然失去了思考……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