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护身符 19:00~19:35江问天在书房 19:35~19:45金奇在书房 19:50~20:00齐楚楚在书房 20:05~20:10齐显国在书房,随后离开别墅,直到21点方归 20:15~20:20温玉惠在书房 20:25~20:35齐伟国在书房 21:00保姆送去夜宵 好一张天衣无缝的时间表! 洛天放下手头的记录,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面前还摆着两份新出炉的报告。一份是局里法医送来的,它对齐奎耀死 因的鉴定结论是:“无任何生理症状,包括心脏在内的体内系统器官保存完好。 种种迹象表面,死者的突然死亡很可能源于呼吸性衰竭之类的窒息。”另一份文 件是关于昨夜郊区镇东路段的车辆排查报告,这是他和几个同事连续奋战一上午 的结果:“8 月14日晚六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无可疑人员乘坐出租车,也没有可 疑车辆往来停留。” 他对这两份报告很不满意。前一份含糊其词,后一份则否决了外来人口流窜 作案的可能。按照这两份报告所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当晚别墅内部人员作的案。 但正如于天遥所说的,盗窃的前提,必须预先估计好收藏家的死亡时间,才不至 于被物主发觉。难道这世上真人能未卜先知? 洛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索性闭上双目,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思索其中 的奥妙,但思路越理越是混乱。 窗外的鸟儿早已停止了晨啼,早上九点多的阳光从敞开的房门半斜着射进来, 照亮了小半个厅室。等他睁开眼睛,第一个进入视线的,居然于天遥那张玩世不 恭的脸庞。他向警官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半个屁股倚办公桌上,摆出一副洗耳恭 听的架势:“怎么样?案子有什么进展?” “你来得正好,尸检报告刚出来。”洛天把桌上那两份文件丢给对方,“我 们一大早出动了两组警员,排查了那个路段过往的312 辆车子,楞是没收获。” “也就是说,入室抢劫的可能性,被你给否决了。”于天遥接过来匆匆扫了 一眼,又丢还给对方:“死因还是没调查清楚嘛。难道他是被掐死的?” “时间紧急,有很多法医学上的特例没有被考虑进去。不过我看就算出了最 新结论,也不会和这个报告相去太远。” “证词都查验过了?” 洛天点点头:“都调查清楚了。齐显国当晚的确去过公司,包括门卫在内的 一大帮人都看见过他进出。他弟弟齐伟国呢,呆在房间里好像是在研究古玩,不 过中间有段时间打了通电话,这个我们都核查过了。”他甩了甩手头上的时间表, 纸张哗哗作响。“从这张时间表来看,除掉第一个进去的江问天,每一个人好像 都在证明,前一个人离开时一切安然无恙。人人都有一张护身符,这才是最要命 的。——除非,他们是在串通作弊。” “那不正好说明,大多数人都是清白的。” “但我们总得找出是谁干的。”洛天咬着嘴唇,很不甘心:“没有外人闯入, 一次意外死亡,两只鱼雕被窃,这一切刚好在同一时间拼凑在一起,难道真的仅 仅是场巧合?!” “恭喜您,警官,你已经说出了这桩密室案件的三大特征。没错,密室,而 且是堂堂正正的密室案件。如果你能有幸碰上高智商罪犯并和他们较量一番,你 就会发现,其实密室本身就是一张护身符。” “去你的见鬼密室。这可不是写小说。”洛天嘟嘟囔囔地哼哼。“这个案子 怎么看都是自然死亡——要是每次自然死亡都和密室挂上钩,那就会有数不清的 密室题材。那么多人轮流走进这间房子,我看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决不可能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我们还是关心一下盗窃案吧。你说,谁最可能掉包?” “好吧,就算是桩单纯的盗窃案。书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对方的目的很 明显是冲着鱼雕来的。你注意到没有?为什么两条鱼被掉包了,而钥匙——嗯, 也就是那两片小刀却留在原地?” “嗯,这是个问题。不过我现在猜不出来。” “你也看到了,这对鱼雕非常小,揣在口袋里带出去都不成问题。两片小刀 也是一样。”于天遥得意地竖起一根食指,说道:“一种可能是,那个窃贼根本 来不及把钥匙拿走,当时出了点意外,或者说当时室内的情况特殊,导致那个小 贼只能把鱼掉包。”他看到警官点头,又竖起另一根手指头,“第二种可能性就 是,凶手已经复制了钥匙的造型,或者说钥匙迟早会回到凶手那儿,这样一来, 就根本没有必要带走那两片小刀,而且可以让现场看起来更加自然一些,不是吗?” “你是指,凶手就在那一家子人里头?”警官还是感到难以相信。“如果这 不是一出蓄谋已久的大手笔,我们怎么可能连一点线索都摸不到?凶手的演技也 太高明了点吧?” 于天遥却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有组织有计划的集团犯罪,和单枪匹马 式的个人犯罪有着本质区别。前者靠暴力湮灭证据,后者靠智力摆脱嫌疑,这一 点跟昨晚的案情非常接近。要是你还是愿意相信,一个新的犯罪团伙于昨晚发表 了它的处女作,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警官狐疑不定地思索了一阵,忽然又提出个新问题: “你倒说说看,要是你来当这个罪犯,该采取哪些手段?” 接下来,于天遥展示了他在侦探小说上的博学。 “像昨晚那种环境下,首选的方案肯定是密室作案。”这是他第二次提及密 室这一外来词汇,警官没有表态,继续听他说话。“一个完全密封的小空间里, 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这些都已经是快程式化的密室模型了。难点在于, 你必须让所有现场目击者都受骗上当,才能算得上成功。只要有一个聪明人能识 破,密室的把戏就立马告吹。如果你去网上搜一下古今中外的侦探小说,你就会 发现,差不多所有的密室都快被写尽了。所以说,密室作案,需要太高的技巧性 和独创性,在把风险降低到最小的同时也把难度提升到极至。 “其次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联手作案。有别于大规模的集团犯罪,参与策划 个人犯罪的会被压缩到极个别的人群里。比如说夫妻、情人、兄弟,甚至是有着 共同利益的一家子人。这一类犯罪最有利的一面就是进行串供,让证词滴水不漏 无懈可击。黑的能说成白的,方的也能说成是圆的,反正当时的真相只有他们知 晓。但无中生有的谎言不可能和所有人的证词都吻合得恰到好处,只要一个小小 的意外,就能把他们的整个如意算盘打个粉碎。 “再次一种,罪犯杀了人,既不懂得制造密室,也没有人和他一起串供,只 能临时给自己设计一个不在现场证明。这类罪犯最可怜,只会耍点小聪明,一旦 被人证明所提供的不在场证据靠不住,就得上刑场。有点意思的个人犯罪我看就 这么多,其他的手段更不入流。——怎么样,老洛,你找到答案了吗?” 警官似乎有些心动,又拿不定主意:“你肯定,那是密室?” “当然,只是我们尚不清楚,那该死的密室是如何完成的。” “我相信这样一句明言:欺骗一个人比较容易,要欺骗多数人就极为困难; 长期欺骗一个人虽难但有可能,要长期欺骗多数人就决无可能。” “但总有人以为,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还是重新回到案情上来,实际点说,谁最可能犯罪?” “实事求是地说,门窗的确是上锁的,也没有外人进去过,但的的确确有人 死在里头了,凶手无迹可寻——这些完全符合一个密室的特征,而且多了一桩盗 窃案。我们先来假定,的确存在这样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法,或者老头真的懂算 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行。一旦这一假设成立,那么很多例外都会发生。” 警官注意地听,没有打断他。 “在此我想用一些比较极端的思路来解释这个问题。首先一种特例就是,房 间与房间之间存在某种不可察觉的秘密通道。比如说墙是某个活动翻板,能够通 往隔壁。那房子造了也快二十年了,兴许很多老式机关昨晚我们没有发现。” 洛天点点头,但马上又提出疑问: “这法子听起来不错,但存在风险。一旦机关被我们找到,罪犯不就暴露无 遗了?” “别急,听我说完。第二种可能是,最后一位出来的齐伟国利用声音掩人耳 目。他把自己的手机设置成转移呼叫,再设成免提,然后拿了齐奎耀的手机打给 金奇,这样我们就会听见屋子里有人大喊大叫。反正都是老头的声音,外面远远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这样,齐伟国的护身符就弄到手了。” “你的意思是说,齐伟国和金奇两个人联手设套?” “有这个可能。我记得死者的手机是放在书桌角落上的,当时谁也没注意。 事后只要他把手机趁着混乱调换回来就是了。” “你脑子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警官感叹一声,“不过很遗憾,当时 我注意到了那个手机。一直没人动过它。这种想法也得排除。” 于天遥耸耸肩,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我的第三种想法就是肖……” 他突然收住口,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肖剑波和洛天的副 手小吴出现在门口,后者还抱着一份文件。 “头,我们刚收到份传真。”小吴说。 “先放着吧。一起来听听,我们这位大记者的奇思妙想。” 屋子里已经有些闷热。洛天示意小吴去关上房门,然后他打开室内空调。 “我的第三种设想,跟死者本人有关。”于天遥调整了一下思路,继续说: “齐老先生自知命不久矣,或者说他知道别人因为那两个鱼雕会来对付他。为了 逃过这一劫,他情急之下,用两个预先准备好的冒牌货顶替,然后吩咐他的大儿 子带出门。这样就算小偷防不胜防,偷去的也是个冒牌货。” “但他没想到,人家的胃口太大,连他的命都敢偷。” 洛天一拍巴掌。显然他对这个说法比较欣赏,但一旁的肖剑波却不屑一顾。 “真是异想天开。要真是那个大儿子干的,根本不算犯法。只要他没杀人, 那都是人家的家务事。” “说得也是。我暂时放弃这个提议。”于天遥显得胸有成竹,“让我们换一 个人上去,用肖警官代替齐显国的角色。” 大家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肖剑波,只见他一脸愤慨。 “这是诬陷加诽谤!” 于天遥一脸轻松:“我只是罗列一下每一种可能罢了。我只是想问问你,昨 天下午,你有没有单独和老头呆在一起?” “有又如何?我只是劝说他把东西交给我们警方来处理,但他不答应。小吴 跟我一块去的,他可以为我作证。” 洛天的副手马上知趣地闭上嘴巴。 “所以你偷偷和老头达成协议,然后在晚上偷偷潜入进去干掉了物主好独吞 那份东西。你从老头那里知道,钥匙即将到手。只要案子一发生,你就能用调查 的名义把钥匙也弄到手。” 肖剑波想要继续辩解,却突然发现少了重要的人证,只好说:“那你为什么 不把自己扯进去?按照你这个说法,谁都有可能作案。说不定,案发前两天老头 就已经把真品转移了。” 洛天楞了下,随即释然。他用大手拍着于天遥的胳膊,哈哈大笑:“真有意 思,你们当记者的就是鬼点子多。随随便便怀疑警察可不是个好习惯。”他挥挥 手,打个圆场:“我们就事论事,就当开个玩笑。” 然后他扭头望向自己的副手小吴,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头,我们刚收一份传真,省城那边传过来的。” “是不是关于那些老鼠的消息?” “差不多。”小吴打开文件,看了一眼说:“那帮老鼠当天晚上就被释放了。 那个领头的小鬼临走还提供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他说,在我们芝江这里有个叫‘狙击手’的黑客,是个网络高手。这个人 过去和他们合作过几次,帮他们转移掉了不少赃物,都是通过网络交易。他说有 可能这一次博客上的留言也是这个人捣的鬼。” “是个好消息。”洛天眼睛一亮,又问:“知道那个黑客的真实身份吗?” “不清楚。对方只交代说,过去一直是‘智鼠’和他单线联系,除了一个网 名,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肖剑波忽然问:“那只漏网的老鼠,有消息了吗?” “广东那边还在查。我们这边也没有放松。”小吴答道。 “老洛,难道你认为,这是那只老鼠远程遥控黑客所作的报复?” 于天遥这话明着是问洛天,其实是对肖剑波的否定。但他看得出来,所有人 都有这种想法。 “那只老鼠不是号称最擅长于逃生术?”洛天嘿嘿一笑,“我可不管他怎么 弄鬼,只要我们找到那个黑客,很多疑难都会迎刃而解。” 天封塔并不算高,从底层到塔顶总共只有七层,却是市中心屈指可数的名胜 古迹。但它的矗立,却与日新月异的城市化进程格格不入。周围不断有现代化的 高层建筑拔地而起,原本遍布这一带的明清古宅院只剩的半砖片瓦。这座往昔风 光一时的七级浮屠,已经彻底沦为城市中心的一座孤岛。 要不是这座天封塔只是个空架子,没什么有价值的纪念品可以搜刮,那些盗 墓贼肯定会惦记上它。陆定天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怪念头。 每次拜访这个城市,他都会发现一点点新的变化。某条新马路又开通啦,某 栋大厦又开工啦,某座大桥又要翻修啦,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古建筑物被 拆除。现代化进程需要抛弃大量过时的封建古迹,房地产商需要的是把繁华路段 变成赚钱机器,古典老式的遗存物只能被扫入历史的垃圾桶。 这些人想钱想疯了。陆定天这样想着,一边从硕果仅存的天封塔下踱过去。 他知道,芝江人素以经商头脑精明而闻名,被称为“东方犹太人”。但除此之外, 一切都是沙漠。钢精混凝土并不足以搭建起犹太人的文化城堡。 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鄙视和嘲笑,顺着开明街走下来,走到尽头拐了个弯, 就踏上了狮子街的人行道。这条街比两个月前更宽阔了,至少能容纳四车并行, 在日渐拥挤的市中心也算得上是个异数。 他轻车熟路地摸进路旁的那个小区,还是那栋六层楼高的普通民宅,那其中 一个四楼房间就是他们前两次的交易的据点。他仰望了一眼,转念一想,这个时 候那夜猫子应该还在睡觉,搞网络工作的都这毛病。于是,他就近在一个水果铺 子里借用了一下公用电话,决定先给对方一个惊喜。 “嘟,欢迎使用来电提醒业务。本次呼叫将以免费短信的方式提醒您呼叫的 用户,谢谢使用,再见。” 这个懒鬼,一定又把手机都关了。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决心不管三七二十 一去敲开对方的房门。 来应门的并非是陆定天所期待的合伙人,而是一个年近八十的糟老太婆。他 马上随机应变,换了副恭敬的姿态,很有礼貌地问:“请问一声,这里有位姓朱 的年青人住着嘛?” 狙击手的全名,应该叫朱虎。但他故意装作一副初来乍到的样子,投石问路。 “你说的,是不是一个黑脸大个子?我还想找他呢。这人欠我一个月房钱没 还就跑了,你是他什么人,来帮他还债的?”老婆子警惕性倒是蛮高。不过在陆 定天看来,这副架势更像是要敲他的竹杠,忙说:“我也是他一个朋友介绍过来 的。他借了我们一台液晶显示器,还没还呢。我也是来催债的,没想到让他给跑 了。”老婆子的脸色缓和下来,陆定天松了口气,又不甘心地追问一句:“这下 完了,他卷铺盖一走人,打他手机也不接,我上哪里找他去。大妈你知道他搬到 哪儿去了?” “不知道。”老太婆硬梆梆地回了句,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陆定天在门口愣愣地发傻,好半天才跌跌撞撞下了楼梯。他已经按捺不住心 中的担忧。原本只是想提前来摸摸底细,没想到对方已是人去楼空。他担心这事 情已经起了变化,至少合伙人没有对他说实话。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在戏弄 他,消遣他,让他一个人平白无故在两地之间往来奔波,作无聊的公务旅游。他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思虑着是不是该给自己的老板挂个长途电话,但转念一想, 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毫无根据地捕风捉影只会让人笑话。这只是个意外。他这样 宽慰着自己。 他私下里断定,对方没有多少诚意。因此,自己的原定计划得稍稍作一下改 动。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努力穿过两条马路,步行走到另一条大街上,钻进一个 公用电话亭,又一次拨打合伙人的手机,还是没有接通。看来只有等到晚上见了 面才能把事情弄清楚。接着,他又翻出另一个电话号码,开始联络某公司的办公 室。 “喂,海峡工艺品出口公司吗?……你们吴总在不在,我找他……对,我姓 陆,是你们的老客户,你帮忙转告他就行……哈,吴总你好,我是小陆,上礼拜 跟你联系过的那个……对,就是关于那件事的……非常不好意思,事情有点耽搁 了,我那个合伙人说出了点意外,拖后两天行不?……三天后和一集装箱工艺品 一起出国吗?太好了,就这么办。提成还是按老规矩……真不好意思,还要麻烦 你亲自押送……嗯,嗯,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再见。” 陆定天挂上电话,浑身轻松起来。刚才那只是小小的波折,这反而提醒他决 不能掉以轻心。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预防准备,一旦对方变卦反悔,也不能让自 己空手而归。 看来,我得找个帮手看着他们。他目光一闪,蓦然下定决心。 殊不知,一张无形的黑网,已经朝他笼罩过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