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委托人 落日星辰小区坐落在离市中心不到五公里的芝江河畔。这里水秀,景致宜人, 又与豪华别墅区香格里拉隔河比邻,高大的建筑群与低矮开阔的别墅圈形成鲜明 对比。除了几座古老的石拱桥维系着它与外界的联系外,从地理位置上看,绝对 石闹市中的一方净土。 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小区顶层十二楼高的复式住宅,上不着天,下不沾地, 正适合心安理得地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上午的阳光格外明媚,把这一片高楼顶层都笼罩在一层神圣的光辉之中。其 中一栋楼房的顶层客厅内,于天遥正儿八经地端坐在一张红木椅上,双眉对簇, 额头下方堆出一小块菱形肉团。昨晚上和齐家兄弟分手后,他要处理的头一件事, 就是把面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札和支票对号入座。这些支票的面额从一万到十 万不等,偶尔还夹杂着两三张五千元的小额支票。 “下午总算没有白跑,得好好考虑下怎么分配这些战利品。”他抽出其中两 张支票,分别塞进两个空白信封,递给身边的女大学生,吩咐道:“这一封寄给 市慈善机构,嗯,数额暂定为十万;另外,再寄给山区那个特殊教育学校五万块 钱,还是用你的名义来签字吧。——我们伟大的‘小冉姐姐’又要开始救苦救难 了。想想看,后天的报纸会怎么报道呢?” 邝小冉有些惴惴不安,她低声问了句:“这样搞,妥当吗?” “有啥不妥的?”于天遥撇撇嘴,“个人合法收入,我爱给谁就给谁。你别 忘了,你当初为学费犯愁的时候,可没好心人帮忙过。这世道,有人穷得没书念, 有人却在烧钱玩,教育部搞教育产业化还真是解放思想啊!”他顿了顿,又说, “你难道怕那两个小子报复吗?嘿嘿,别担心,那两叔侄搞的鬼把戏我一清二楚, 他们的把柄落在我手上。——你猜猜看,他们叔侄俩干了什么好事?前阵子广州 有个艾滋病人非礼女大学生的事件你该有所耳闻吧?也不知道怎么被那个搞艺术 的小胡子给撞上的,他用DV把它拍下来自己留着欣赏欣赏也就算了,居然异想天 开把那个现场实况传播到网络上去,我有人证物证,统统都是铁证,不怕他们耍 什么花招。这次算我大发慈悲,只敲了他们八十万,算他们走运。” 邝小冉白皙的右手握成拳头,显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愤怒。她终于释然地点 点头,轻车熟路地在信封上填好地址和邮编,顺带还贴上两张民居邮票。 “来吧,小宝贝,让我们继续未竞的事业吧。我不是常说嘛——” “作贼要有良心嘛!”女大学生抢着说,两人相视一笑。 一出手就把十五万人民币支配干净,于天遥连眼皮都没有眨巴一下,好像那 只是十五块钱似的。接着,他又抽出两张支票,宣布道:“为了表彰我们‘小冉 姐姐’的无私善举,本人决定再次奖励给她五千块零花钱。”他把其中一张对折 以后递过去,塞到女孩手里,接着又把另外一张也塞过去,郑重其事地说:“另 外这五千你寄给家里吧,你下面有两个小弟要读书,靠你妈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就说是今年实习单位额外分红。——别推辞,这个就算是我自己掏腰包的好了。” 小冉闻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但她还是收下了两张支票。虽说,这已经不 是头一遭了,但她依旧感到有些别扭。不过好像人一踏入社会总要被不干不净的 东西浸泡一下似的,一想到这个,她就对明年求职踏上工作岗位感到无比泄气。 因为上面那层让懵懂少女所憧憬的神圣光环已经不知不觉间脱落殆尽。 于天遥看出她的伤感,浑不在意地伸个懒腰,然后独自把桌面上剩余的支票 收拾好。 这时,门铃却突然不安分地响了起来。 于天遥示意女孩去看看,一面匆匆把桌上的东西封存进角落的保险柜里。小 冉从透视镜里往外看了一眼,却摇头说那是个陌生人。主人只好自己去应门。门 外站着的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穿一件灰色短袖衬衫,腋下夹着个黑色鳄鱼皮 包,浑身上下透着商人的精明干练。那人透过防盗门和于天遥的眼神作了短暂的 交锋,然后咧开嘴唇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用略带嘶哑的嗓音向他问候:“我 猜,你就是我要找的于天遥。” “没错,大名都印在脸上呢,有何贵干?” 灰衬衫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于天遥把他请进了房间:“我是来告诉你,鱼雕 的下落。” 两个人在客厅茶几后面的沙发上落了座。小冉给客人倒了杯绿茶,又给于天 遥也来了杯清水,一声不响走回自己房间去。灰衬衫望着她的背影,没话找话似 的奉承了一句: “很乖巧的一个女孩子。你家的?” “不是。一个朋友的亲戚,临时寄宿在这里。” 于天遥斟酌了下词汇,试探着问:“你不是说,你知道鱼雕……” 对方摆摆手,却说:“虽然我没见过实物,但我知道那玩意应该在哪儿,或 者说是落在谁手里。” “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请问贵姓?” “免贵姓胡,古月胡。这是我的名片,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人一脸诚恳递 上一张名片,头衔上写着海峡旅游公司的业务经理,但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畏难 情绪。 “那你这回算是找对了人。我们记者的工作就是给人帮忙解惑的嘛,哪怕稍 微有那么点小小的风险。” “你真是个爽快人。”灰衬衫听出了话外音,小眼睛闪动着欣赏的光芒,他 喝了口绿茶,搓了搓手,说:“半个月以前,有人跟我联系,说要出售一件古董, 呃——,也就是那个鱼雕。” “谁?”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是我的一个老客户。你别误会,我本人不是买主,只 是帮忙牵线搭桥,负责联络那些肯出钱收购的大老板。我们当时说好了,昨天晚 上就该碰个面,验验货。——但是,我等到晚上十一点多,也不见我的这位客户 朋友出现。——他失约了,或者说,碰上了某种意外。” “哦?”于天遥装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大感兴趣。 灰衬衫继续说:“我打电话问过他,他告诉我,这事情起了变化,得拖上一 两天。而且我还知道现在警方已经介入了这件事。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去查查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这事恐怕我无能为力。”记者已经预感到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不不不,你听我说完。我这位朋友向来准时守信。不过这次我怀疑,他只 是想找个接口敷衍我,甚至是打算甩掉我另找买家。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帮我 去警方那边探探口风,看他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我不能!”于天遥的口气非常生硬。 “您一定可以的。”灰衬衫有些一厢情愿。他特意换了个敬称,继续喋喋不 休的唠叨。“这事非常简单,您不需要冒半点风险,只须透个口风给我就成,其 他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必须要足够的情报才能作出及时的判断。这事对我 们双方都有利无害。” “你们不是已经在博客上约好了行动方案?” “这一点我们心知肚明。”对方显得略有些吃惊,但仍然不动声色:“关键 在于弄清鱼雕的去向。我打听到,齐家好像还出了桩人命案,离现在已经过了36 个小时。警方瞒着媒体不让曝光,但事情迟早也会抖露出来,那些警察会竭尽全 力去寻找那对鱼雕。我希望,我能赶在他们之前把鱼雕弄上手。” “这是件苦差事。对我来说有害无利。而且,我凭什么相信你所说的?” 灰衬衫一言不发,离索地翻开皮包,掏出五张百元大钞,一张一张排开来摆 在面前的茶几上。“这权当是咨询费。只要你能及时透露点消息给我,本人感激 不尽。” “我明白了。”于天遥眯起眼睛,双手交叉抵住下巴,这是他思考的信号。 过了会,他才有了反应:“我猜,你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同行,只不过我只负责提 供消息。” “您真是个聪明人。这一些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付另一半给你。” “齐家的传家宝,难道就只值这么点?” “那得看你能提供什么样的情报。”委托人哈哈一笑:“要是你能把两个鱼 雕都弄到手,我更欢迎。” “那时你会出多少?五万,还是五十万?” “您又在开玩笑,我手头没带那么多现金,太多了我可付不起。” 于天遥不理他,径直把手伸到茶几上,但他身边的委托人比他更快,顺手一 抄就把人民币收起来,在他面前晃一晃。于天遥马上闭了嘴,艰难地舔舔嘴唇, 然后把手枕在脑袋后面,作出一副思想剧烈斗争的苦恼相。 “老兄,别太严肃。只要跟鱼雕有关的,我都感兴趣。你看,白花花的钞票 堆在你面前,只要你透露点有用的,马上就能兑现。这可比你们辛辛苦苦地挣稿 费轻松多了。” 屋子的主人不说话,眨巴眨巴眼睛望着那人,好像在询问:什么才是有用的。 对方马上会意,抽出其中一张大团结推到他面前,同时问:“比方说,齐奎 耀真的死了吗?” 于天遥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无言的点点头。接着又有一张纸币塞过来: “东西什么时候失窃的?我想知道具体时间。” “齐奎耀死的时候。它们被人掉了包,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准。反正大家都没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对方看着他,似乎在斟酌对话里的真实性。半饷,才点点头,好像是选择了 相信:“反正两件事情脱不了干系,这事有点麻烦了。”委托人懊恼似的搓着手, 于天遥看得出来,对方已经有些想要打堂鼓的意思,显然是极不愿意把自己卷入 刑事案件。过了会,这位委托人才恢复了平静,继续抛出第三个问题:“我只关 心,谁弄走了鱼雕?” “警方认为,不太可能是外人作案,但室内的其他人更不可能。反过来也说 明,任何人都有嫌疑。” 于天遥说完这句,故意顿住了,只是眯缝着眼瞧着对方。委托人明白了他的 意思,把剩下的两张人民币全扔到他面前。于天遥把它们收集起来,漫不经心地 说:“目前,有一个网络黑客已经进入警方的视线,就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把目 标已经转移到那个人身上去了。但我想,他们还没有因此而联想到销赃渠道。” “你天生就是干我们这行的。”委托人呵呵一笑,非常开心。 “谢谢。”于天遥并不领情,只把咨询费揽入腰包。 对方还是保持一张职业化的笑脸,徒劳地解释说:“你得谅解我,这事不得 不谨慎行事。我可不希望,为了一件还未完成的交易,就莫名其妙地把我自己送 到被告席上。那样得不偿失。我们生意人最怕碰上这类刑事案件,沾上一点就全 完蛋了。” 于天遥装作没听见,下了逐客令:“我以后怎么联系你?” “还是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我随时联络你。” 于天遥点点头,抄了个号码给他。 “有钱大家一起赚。” 这是两人在门口握手道别时的最后一句祝福。然后于天遥一转身,砰的一下 关上房门。 “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自言自语着走回客厅,把茶几上的凉开水一口气喝完。这时,邝小冉从小 卧室里走出来,站到他身后,问他:“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他只是掮客,而且是个文物掮客。我看十有八九是给老外跑腿的,只有懂 行的外国人才对那玩意感兴趣。这些生意人算盘打的真是精明,只要不是杀人放 火,我看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你知道齐家发生的怪事吗?哦,对了,好像我还 没跟你提起过。” 他花了一刻钟时间,把齐家的失窃案简单扼要讲述了一遍。 “真可怕!”邝小冉捂着嘴巴,抑止不住恐惧之情:“一间小屋子,既不见 有人进去,也不见有人出来,但里头活生生死了人,这算是哪门子戏剧?” “侦探小说里头,把它归结为密室案件。”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人临死前看到了什么,然后被活活吓死?” “心理恐吓吗?这主意不错。不过我得提醒你,齐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 世面没见过?普通闹剧决不至于断送人命。”于天遥故作轻松拍拍女孩的胳膊, 宽慰她:“你放心,这世上不存在什么鬼神,所有奇迹都是人创造的。” “那刚才,你把情况都告诉那个人了?”小冉担心地问了句。 “你说呢?——那个傻瓜和洛天都走上了弯路,我只不过是引导他们在同一 条弯路上碰个头罢了。不过照他刚才所说的来看,情况已经复杂化了。一开始我 们都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我得再出去看看事态的发展。” 于天遥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新把身子埋进沙发里。他闷着头把整个事情 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匆匆忙忙出了门。临走,还不忘 带上保险箱里的那几个信封。 他驱车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大太阳底下没有什么利好消息。保时捷一不小 心,溜进一座滨江大院,头顶上那个火红十字架下,赫然挂着一行醒目大字—— “芝江市第三卫生院”。 于天遥下车径直穿越大厅,这里连个值班护士的影子都没有。他随手推开一 间诊室的房门,里头一个女医师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只好礼节性 地敲敲门:“我说,温主任在不?”于天遥已经打听清楚,温玉惠在这家医院担 任药剂科主任,现在还不到下午一点钟,也不太可能这么早赶来上班。 屋里那女医师眼皮上翻,顿时活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随口说: “她不在,你有什么事?” 于天遥往里走了两步,递给对方一个善意的微笑:“我们约好的,她说有两 包金口洋参寄放在这儿,我顺道过来拿去。” 这纯属信口胡诌。不料那女医师却来了精神,很多余的追问了一句:“你们 是亲戚?” 于天遥连忙摆手说:“普通朋友罢了。” 女医师愈发换了副笑脸,说:“这么点小事,你等着。” 她起身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就回到屋里,手头多了两大包蜡黄信封。于天遥 随手接过瞅瞅,里头装了两大盒美国洋参。他不动声色的谢过,趁机在桌子旁和 女医师面对面坐下,天南海北的侃起来。从医院新大楼的奠基到温玉惠最近的职 务晋升,这位记者几乎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用上了,不知不觉就和医师拉近了 距离。 于天遥忽然一眼瞥见,案台窗外,净是一丛樱花,业已错季凋零,故作惊讶 : “你们这里怎么还种植了樱花?” “可是我们主任非要在院子里栽上那个。” “樱花虽好,可惜花期太短。”他摇头晃脑的叹谓道。 “可不是,一年中连一个月风光都不到,” “难道你们主任是外国人?” “吓,你不是说,和我们温主任是朋友?连这个也不知道?” 于天遥一拍脑袋,恍如猛醒:“我倒差点忘了。”连忙又岔开话题说:“我 倒是听说,她爸爸早年是著名的外科大夫。” “可惜早几年的时候,出国去了。” “那为什么你们温主任不跟着出去呢?出国总比在这种小城市打滚强。” 女医师又是一声叹息,说:“可不是么!当时我们都搞不懂她到底是怎么想 的。后来没过半年她就结婚了,看来这爱情的魔力还真的不可小视。你可能不知 道,当年齐奎耀那老顽固因为血统的关系,坚决不同意他俩在一块,她和齐显国 在外头同居了近一年,才被允许进门。人跟人比还真是有差距啊!” 这说着,打外头进来一个求医的小老太,女医师连忙收住口,于天遥趁机起 身告辞出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