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午过后,7 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风动镇。走出镇西头,一大片青砖红瓦的 房子出现在山坡上。这是903 信箱遗留在这里的职工疗养院。隔疗养院半里路是一 片墓地,如今已是草深过膝,要走近了才能看见一些正在风化剥落的墓碑和大大小 小的坟堆。 刘盛已经在这里挖出一个深坑,他站在坑里,用铁锹往上面抛着土。艾楠蹲在 坑边,守护着身边那个用红布包着的骨灰盒。 挖坑这件事,刘盛原准备请胡老二帮忙干的,可是早晨去镇东头找他,不但没 找到,还误进了那个死老太婆的房子。路上就听胡老大说过,风动镇有一个八十多 岁的老太婆,死在家中三年了不腐烂,没想到他们一到风动镇竟闯到了她的床前。 据后来找到的山民讲,这孤老太婆姓丁,三年前人们发现她一个月没出过家门 了,前去探看时发现她已经死在床上。她盖着大红被子,稀疏的头发纹丝不乱,皱 巴巴的脸上已经双颊凹陷,仿佛一颗头骨。当时是大热天,这尸体却没有一点气味, 人们开始迷惑、惊奇,继而是敬畏,谁也不敢去动这尸体,更不敢想葬她的事了。 随着冬夏往返,这尸身始终不腐,方圆百里的山民都知道了这件奇事,不少人前来 敬香,祈求保佑。难怪百里外的胡老大也要他的兄弟取点丁老太婆的头发,让刘盛 返往时带给他,以便治疗他的痴呆儿子。 但是,胡老二进山去了。镇东头的山民讲,他带着铁矛进山去寻那头咬死了他 老婆的黑熊,几年来天天如此,可这次,胡老二恐怕回不来了,理由是胡老二进山 每天晚上总是要回来的,可这次进山三天了还没回家,人们认为凶多吉少。 镇东头的十多户人家全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外出求生去了,艾楠问他们 这里有没有走失过一个小女孩,名叫麦子,人们都摇头,表示这里的孩子都像狗一 样围着大人转,从没有小孩子丢失的。刘盛看见艾楠脸上的迷茫,便安慰她说,山 里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雾杉坪的人说在风动镇见过麦子,一定是看花了眼,或者, 根本上就是信口乱说的。艾楠反对说,麦子长得很乖很特别,怎么会被人看错呢? 不管怎样,风动镇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刘盛问镇东头的人家借了铁锹,来 到903 信箱的墓地挖起坑来。他得尽快将老爸的骨灰葬了以便返程。越野车停在镇 上的小饭馆门外,刘盛扛着铁锹和艾楠一起去车上取骨灰盒,遇见万老板时只好将 此行的目的讲了。刘盛说还需要一个墓碑,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石匠。万老板直摇 头,说是要找石匠做墓碑,离这里三十里路的山洼里有一个这样的工匠。刘盛最后 和万老板谈妥,由二愣子代为跑路,墓碑的价格加跑路费共是500 元。刘盛无奈, 只得同意了,写了墓碑上的文字交给二楞了,让二楞赶快出发。万老板掐指一算, 说是凿刻碑文加往返路程,得用三天时间。 三天就三天吧,墓碑一立上立即返程。刘盛一边挖土一边想,老爸也真是太固 执了,死前立下遗嘱一定要葬到这里来,让做儿子的只得照办。不过想来也可以理 解,老爸31岁参加三线建设,在这里呆了三十年,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魂归故 里吧。 骨灰盒放进了坑里,洒下第一捧土时,刘盛的眼睛湿了,嘴唇抖动着,心里一 定在说着什么话。艾楠也想起了他老爸生前的样子,浓眉大眼,虽说老了也能看出 年轻时的气盛,刘盛就长得像他老爸。她还想起了她和刘盛结婚的样子。艾楠忍不 住哭出了声,她让手中的土像细雨一样洒下,以表达儿媳的心意。 坟堆垒好之后,太阳钻进了一大片云层中,有风吹来,远远近近的青草显得迷 幻。香蜡冥钱都在车上,等墓碑立好后再来祭奠吧。刘盛的视线从坟堆上移开,望 着远处那一大片青砖红瓦的房子,那是疗养院,老爸讲过他在这里工作时,每隔两 三年就会在那里住上一阵子。 “还要等三天,我们为什么不住到疗养院去呢?总之都是空房子,比镇上那些 老鼠乱窜的房子好多了。”刘盛指着远处的房子对艾楠说。 艾楠表示同意,刘盛便让艾楠先过去看看,在那里等他。他去镇东头把铁锹还 了再赶过来。 疗养院的围墙和大门已经破败,但房子却完好无损。艾楠走了进去,里面是四 合院格局,院子里长着几丛高大的芭蕉,叶片宽大肥厚,高过屋檐。院子正面和侧 面皆有通道,艾楠从正面的近道走过去,眼前又是一个四合院,格局和前面那个院 子一模一样,仍有近道向内。艾楠这次选了侧面的近道,走过去仍是一个四合院, 同样的格局,同样的芭蕉,这种迷宫式的建筑风格让艾楠心里发慌,她想赶快退出 去了。可是,接连穿几条通道,总是一模一样的四合院,她找不到出口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刚才进入云层的太阳又出来了,斜斜的光打过来,照得院子 里一半是阳光,一半是房子的阴影。艾楠站在廊下不敢再乱穿,她怕越走越迷。 这时,她背后的一道门响了一声。艾楠在惊恐中回转身,见一道双扇门正被风 吹得半开。她走近,从门缝里往屋内望了望,里面的布置完全是医院手术室的模样, 屋中央还摆着一张手术床,艾楠三年多前经历过这场景的。这是间手术室明确无误。 艾楠后退了两步站到院子里,这里不是疗养院么?哦,对了,疗养院总是附属有医 院,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虽说为手术室找到了解释,艾楠心里还是害怕。她赶快从近道跑进了另一个院 子,人还没站稳,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咳嗽。 “谁?谁在那里?”艾楠本能地大叫。 一声门响,一个精干的老人出现在对面的房间门口。这不是徐教授吗?昨天晚 上刚到风动镇时,在小饭馆里遇见过的。 “教授,是你啊?”艾楠惊魂未定。 徐教授也有点惊讶:“怎么,你们也住到这里来了?” 艾楠说正准备住过来,镇上的房子老鼠太多了。徐教授说住这里好,并让艾楠 进他房里看看。 这是典型的疗养院房间,有床和衣柜,还有卫生间,只是洗澡的喷头没有水出 来,教授说都废掉了,不过这里有更好的洗澡的地方,疗养院后面的崖下一处温泉, 好极了,难怪疗养院当初建在这里。 艾楠心里踏实下来,有教授这样的人作邻居,在这里住3 天也不会太难受了。 “摄影家呢?”艾楠想起了与教授一同喝酒的那个络腮胡男人。 “今天一早,就开着他的那辆破吉普车走了。他出山后先到成都,将借来的车 还了,再飞回他的北京去。”徐教授赞赏地说,“这些搞摄影的,为创作真舍得花 代价。哦,你们找着合适的房间了吗?” 艾楠摇摇头:“我刚进来,每个院子都一模一样,已经昏头了。” “那就住蓝墨住过的房间吧。”教授说,“哦,蓝墨就是那个摄影家,他的名 字挺书香气的,是不是?” 摄影家住过的房间就在教授隔壁,艾楠走过去看了看,刚住过人的房间就是叫 人放心一些。 “哦,我得出去接一下刘盛。”艾楠突然想到刘盛会找不到这里的。“但是, 我不知道出去该怎么走?” 徐教授告诉她,进入每一个四合院,选择向东的通道,就可以一直走到外面去。 “在这里,主要是要选择方向,不然谁也会迷路的。”教授略带得意地说。 这办法真灵,艾楠穿过几个院子后果然走出了疗养院。她站在门外张望了一会 儿,山坡下一个人影也没有,刘盛怎么还没赶过来呢? 突然,她听见了院内有叫声。侧耳一听,正是刘盛在里面叫她的名字,只是那 叫声非常惊恐,仿佛有怪物扼住了他的喉咙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