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对着墙发起呆来。我这个家始终不像个家,小菲是个事业 型女子,我整天不着家,她也不理家,屋里没有任何家具,空荡荡的。只有那几面 墙,因为小菲喜爱绘画,而被她自己画的、买的、从挂历筛选的各种流派的作品充 斥着。倒像是美术馆的展墙。她走了以后,我回到家除第一需要睡觉外,就是看她 这些墙画作为休息了。我常常感慨,如果当初她跟了巴德,也许就不会到美国去了, 可命运却偏偏让她跟了我这么一个乏味的人。北面墙因为有窗户,光线好,挂的是 小菲最为欣赏的画,巴德给我的那面铜镜正挂在这里。小菲很推崇这铜镜的造型, 她把镜中那长袖舞动的女子的图形放大临摹下来,挂在我们的床头,还问我:“像 不像。”“不像。”“就像,就像,哪天我舞给你看。”她恨我破坏了她美好的情 绪。 “好,好。”我赶快迁就地应着。在铜镜上方挂着的是今年大杨来此开会时送 给我的那个名贵的石英钟,他说我忙得常常忘了星期几,就买了这个既准确又省事, 并带有可显示年、月、日和星期几的大钟送给我。只因小菲已出国了。我才敢从墙 上取下两幅印在挂历上的19世纪的画,把这个大钟挂在中间。说实话,我认为这钟 比画重要多了,现在社会上都提倡时问就是金钱,而我们这一行则信奉时间就是生 命,不管发生大案还是小案,没有一个人会说“不着急。慢慢来”。什么叫高效率? 别的行业要高效率是人与物拼,人与事拼,也有人与人拼的,但像我们这个行业, 是正义与邪恶拼,高效率破案就需要我们公安战士以智慧和生命与狡猾的、残忍的 罪犯去拼搏争抢t 有时仅差一分钟甚至十几秒钟,罪犯就溜之大吉。我们的战士为 了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舍身扑敌,那时我从心里恨戴在手腕上 的表为什么不是快就是慢。非要我们公安战士用热血生命才恢复钟摆的平稳?小菲 似乎理解我对钟表、时间的复杂心态,我回到家中,她总是把我的手表取下,她的 生物钟特准,想知道是什么时间问她就行。为此同事们不知开了我多少玩笑。上月, 小王来家里叫我,一进门看见墙上挂的石英钟,居然用流行的广东话“哇”了一声 :“队长,生物博士走了,你买了这么个玩意儿代替她?”“别开玩笑,这是一个 朋友送的。” “哇,好昂贵呀,商店要卖几千元呢。”“几千元值多少?我们是中学同学, 老插战友。”那天大杨确实和我谈了很久,是我们多少年没有的一次长谈了。他说 他和卓娅已无法重归于好了,我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叹了口气说:“难说,真 的难说,她总说我像个哥哥,不像丈夫;我呢,却总觉得她心里另有一个天地,而 我进不去。”“用不用我去做做工作?”他摇摇头:“算了,既然两人互不容,分 就分吧,今年把手续理清就是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打起了寒战,为大杨,为 卓娅,还是为我们曾共过患难的小集体?在读小菲给我的那分手信时我都没有产生 这份儿抑郁。走前,大杨有些伤感地说:“高斯,咱们合个影吧,也许以后见面的 机会就少了。”我很少见他这样,因为在我面前他始终是理智的化身。“我去找个 人来……”我话音未落,大杨拦住我说:“不用,我这相机能自拍,来,就用这个 钟的背景吧。” 这照片我还没看到。这期间他来过电话,说卓娅也同意把离婚手续办了,只是 这段他忙,她也忙,抽不出共同的时间,那张照片等他何时来时再带过来……慢, 这里有些什么问题,哪里有问题呢?我的思维空间顿时像那晚在漆黑的雨夜里寻找 卓娅时被一道狰狞的闪电照亮了一样,噢,闪电,你当头打来吧!我可以借你看清 周围的一切……照片,对,合影照片!背景是石英钟!上帝,我瞪着那面墙。一道 致命的霹雳打下来,把一棵大树击中,燃烧着的大树像一把巨大的火矩,把四周照 得通明,我看清了那里有个洞口,卓娅在那里……现在,那个洞口就是那面巴德给 我的水月镜,它就挂在石英钟的右下角,合影照片里肯定会清清楚楚地有它!而且, 当时大杨说为了保险,照了两张,谁知道第二张是不是它的大特写镜头呢? 一团火球从我心里腾起,我变成了燃烧的大树……跳下床。 我在屋里打起转来。 局长让我休整一下,说破案要开拓思路,要多向思维,反向思维,高斯呀高斯, 你怎么把自己忘掉了呢?水月镜的图形就在你的屋里!可你东查西查,怀疑起巴德 你的患难兄弟来,可是,大杨也是患难兄弟啊!别是我的思路又出了问题?不行, 我得冷静下来。 在阳台上,我一口气举了三百次哑铃,又做了三百次俯卧撑,然后回屋洗把脸, 坐下来仔细看局长给我的资料。一个小时后,带着对局长钦佩之至的心绪,我对水 月镜被窃案件有了新的归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