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不情愿地朝乔西走了过去, 看到他弯下身子, 然后突然转向, 边跑边往前伸 长手。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全弄反了。 乔西并没有被追逐,而是在追着什么。 他好像在追皮皮。 好,好,是我胡思乱想。不过,像这样在坟场里乱跑,即使在大白天,谁见了 也都会产生些怪念头的。 我又朝乔西喊,这一次,他听到了。他回过头,看上去很着急,“阿曼达,快 来帮帮我!”他大叫。 “乔西,发生什么事了?”我飞快地跑,想追上他,但是,我在一排排墓碑间 狂奔,“帮帮我!” “乔西——怎么了?”我回头一看,爸爸妈妈已经到了我身后。 “是皮皮,”乔西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我没法让它停下来。有一次我抓住了, 但还是让它给跑了。” “皮皮!皮皮!”爸爸叫道,但是,皮皮在墓碑间蹿,一个一个地嗅着。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爸爸问。他赶上了弟弟。 “我一路跟着皮皮, ”乔西解释道,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它一声不响就跑了。 本来还在院子的花圃那里,一转眼就跑开了。叫它也不停,连头都不回,它一路跑 到这里,我只好跟着,怕它丢了。” 乔西停下来,舒了一口气,让爸爸继续追。“不懂这只笨狗到底怎么了,”他 对我说,“怪里怪气的。” 爸爸试了几次,终于抓住皮皮,把它抱了起来。皮皮转模作样地叫了几声,以 示抗议,然后就老老实实地让爸爸带走了。 回到停在路边的汽车,道斯先生在等我们。“也许该给狗上条皮带。”他关心 地说道。 “皮皮从来都不用皮带。”乔西抗议道,然后疲惫地爬进后座。 “恐怕得给它系一段时间,”爸爸静静地说,“否则它老是这么乱跑。”爸爸 把皮皮扔到后座,它赶忙蜷缩到乔西的怀里。 我们其他几个人挤进车里,道斯先生把车开回办公室。那是一座白色的平顶小 建筑,位于一排小办公室的尽头。路上,我伸过手,不停地摸皮皮的头。 为什么皮皮会这么抛开?我在想。它以前从没这样过。 我猜皮皮也是因为要搬家而感到紧张,毕竟它一直都是住在我们的旧房子。马 上就要卷铺盖离开,一去不复还,它的感受恐怕就和我和乔西一样。 新的房子,新的街道,还有新的气味,所有这些使可怜的皮皮行为反常。就像 乔西一样,皮皮也在逃避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解释。 道斯先生把车停在办公室前,同爸爸握手,然后递给爸爸一张名片。“你们可 以下星期过来,”他对爸爸妈妈说,“到时候,我会把所有的法律手续办完,你们 只要签了字,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他推开车门,最后朝我们一笑,准备下车。 “康普斯·道斯,”妈妈看着爸爸手里的名片说,“这个名字很少见,康普斯 是不是个很古老的姓?” 道斯先生摇了摇头,“不是,”他说,“家里只有我叫康普斯。不知道这个名 字是怎么来的,我也很纳闷,也许是我父母想叫我查理但是不会拼写吧。” 道斯先生一边为自己开的这个可怕的玩笑哈哈直笑,一边爬出车子。他压低牛 仔帽,从后备箱拿出夹克,进了那白色的小办公楼。 爸爸进了驾驶座,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给自己的大肚皮腾出空间。妈妈做到了 前面,然后我们开始长途跋涉往家赶。“今天你和皮皮真够悬的。”妈妈对乔西说, 把车窗摇起,因为爸爸打开了空调。 “可能是吧。”乔西没精打采答道。皮皮在他的膝上睡的正香,还轻轻地打着 鼾呢。 “你会喜欢你的房间的,”我跟乔西说,“那房子很棒,真的。” 乔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一声不吭。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说点什么呀,难道你没听到我说什么?” 但是,乔西脸上还是那副怪异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几个星期的日子似乎是慢慢爬过去的。每天,我都在房子里东游西荡,满 脑子都是那些令人不悦的想法:我再也看不到我的房间了,我再也不能在这个厨房 吃早餐了,我再也不能在这个客厅里看电视了,等等。 一天下午,搬运工来了,送来了一大堆纸箱。我觉得自己都要病了。装箱的时 候到了。这一切真的在发生。大下午的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噗的一声倒在床上。 我不是去午睡的。我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个多小时,萦绕在脑海里的还是那些杂乱无 序的想法,仿佛在梦里一般,只是自己依然醒着。 为搬家而紧张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妈妈和爸爸也无缘无故地吵起来。一天早 上,他们还为争论熏肉是否煎得太焦了而打了起来。 丛某种意义上说,看到他们如此小孩子气,我觉得很好玩。乔西却总是绷着脸, 跟谁都不搭腔。皮皮也是闷闷不乐的,我从饭桌上给它拿吃的,它都懒得爬起来吃。 最难的是要跟朋友们道别。卡洛尔和艾米野营去了,我只好给他们写信。但是 凯西在家,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难舍难分的。 有人也许会觉得很奇怪。我和凯西怎么会一直这么要好。首先,我们看上去就 完全不一样,我又高又瘦又黑,而她又白又胖,一头金色长发。但是我们俩上幼儿 园就是朋友,四年级以后就成了最最要好的了。 搬家前那个晚上,凯西来我家。我们俩都觉得很难受。“凯西,你别那么紧张,” 我跟她说,“一去不复还的又不是你。” “你又不是要搬到中国什么的,”她答道,用力地嚼口香糖,“黑瀑布离这儿 这有四小时,阿曼达,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 “对,没错。”我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一丁点儿也不相信。对我来说,四小 时的距离就相当于有中国那么远。“我们还可以打电话。”我闷闷不乐地说。 她吹了一个泡泡,吧的一声吸回嘴里。“对,肯定打,”她假装热心地应道, “你很幸运,知道吗?可以搬出这个破地方,住到大房子里去。” “这儿才不是破地方呢!”我反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为我们住的地区说起 好话来了,以前我可不会。我们以前谈论最多的就是设想自己要是能在别的地方长 大,那该多好。 “你不在,上学就没意思了。”她叹了口气,盘腿做到椅子上了,“考数学时, 谁给我递纸条?” 我笑了:“我给你的答案都是错的。” “重要的是你有这份心。”凯迪说,然后又呻吟道,“嗳!要上初中了。你那 边的初中跟高中还是跟小学在一起?” 我做了个厌恶的表情,说:“全部都在一栋楼里。只是一个小镇,知道吗?高 中不分开的,至少我没见到。” “真惨!”凯西说。 就是够惨的。 我们谈了几个小时,直到凯西的妈妈来电话,说她该回家了。 我们互相拥抱。本来我下决心不哭的,但是自己还是热泪盈眶,豆大的泪珠不 住流了下来。 “我好难过!”我呜咽道。 我原本打算要控制住自己,就像大人那样。但是凯西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或 许这就叫情不自禁吧。 我们说好在彼此生日那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在一起,还要父母保证不让我 们错过彼此的生日。然后,我们又拥抱在一起。凯西说:“别担心,我们会经常见 面的,真的。”她也是泪汪汪的了。 她转过身,跑了出去,身后的纱门砰的一声关上。我盯着外面的黑暗发呆,直 到皮皮喀哒喀哒地跑过来,舔我的手。 第二天是搬家日,是个阴雨的星期六。没有倾盆大雨,也没有雷鸣电闪。但是, 一路风风雨雨却使车程漫长儿又压抑。 愈接近新住地,天空愈发阴暗。茂密的大树低垂着,离街面很近。“开慢点, 杰克,”妈妈尖声告诫爸爸,“路跟滑。” 但是,爸爸一路急驶,要赶在搬家卡车之前到达。“没有人看着,他们会到处 乱放的。”他解释道。 跟平时一样,坐在我旁边的乔西真烦人。他不停地喊口渴,这一招不奏效,就 开始叫嚷起肚子饿来。我们早餐都吃的饱饱的,所以谁都不理他。 当然,他只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一路想逗他高兴,告诉他房子里面如何的好, 他的房间如何的大。他至今还没亲眼见到呢。 乔西一点也不领情。他开始逗起狗来,弄得可怜的皮皮片刻不得安宁,最后爸 爸只好大声呵斥。 “我们最好谁也别烦谁。”妈妈提议道。 爸爸笑了:“好注意,亲爱的。” “别拿我来开心。”妈妈抢白道。 然后他们俩开始争吵,说谁收拾东西更卖力更累。皮皮用后退支起身子,朝后 窗猛叫。 “能不能让它安静点?”妈妈大声嚷道。 我把皮皮拉了下来,但是它还是硬撑起来,叫个不停。“它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我说。 “让它安静下来。”妈妈坚持道。 我抓住皮皮的后腿,把它拉了下来。这时,乔西开始嚎叫起来,妈妈转过身,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还是不停,自以为十分有趣。 最后,爸爸把车停在新房子前的车道上,车轮辗过湿湿的砾石路,发出嘎吱嘎 吱的声音,雨落在车顶上,啪嗒啪嗒作响。 “到家喽,可爱的家。”妈妈说。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说反话,我想她是为漫长 的车程结束而高兴呢。 “至少我们比搬运工快,”爸爸看了一眼手表说,突然脸色一变,“希望他们 不要迷路。” “外面黑的就像晚上一样。”乔西抱怨。 皮皮在我的膝上不停地上窜下跳,迫不及待地要出去。通常,旅行路上它都很 乖,但是,一旦车停下来,它就要马上出去。 我一打开门,皮皮就噗的一声跳到车道上,溅起一股水。随即,它在前院开始 左折右拐地狂奔起来。 “至少还是有人喜欢这儿的。”乔西小声说。 爸爸跑到门廊。摸索着不熟悉的钥匙,好不容易打开前门,然后示意我们到房 子里去。 妈妈和乔西跑过车道,急着进去躲雨。我关上车门,在他们后边慢慢的跟着。 突然,什么东西吸引了我。我停下来,抬头看门廊上的两个凸窗。 我举手齐眉遮住雨,透过雨水眯起眼睛看去。 我看到了。 一张脸。就在左边的窗子后面。 那个男孩。 还是那个男孩,在那里看着我。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