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弯下腰仔细审视了他,看是否还有生命存在的迹象,结果完全没有。他躺 在这里的时间不可能很长,因为箱子里的泥土味依旧很新鲜,而这些味道一般会 在几个小时内挥发干净。 箱子盖敞开着,上面还钻了很多小孔。我想钥匙也许就在他身上,于是便打 算去搜他的身,而就在此时,我看见他那双僵直的眼睛好像突然射出一种仇恨的 目光,尽管伯爵绝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我吓得撒腿就跑。我逃到伯爵房间的窗户边,爬出了窗户,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一头扑倒到床上,试图思索这一切…… 6 月29日 今天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上的日期。伯爵故伎重演想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 因为我看到他又一次穿着我的衣服,爬出那扇窗户,然后离开了城堡。当看 到他像蜥蜴一样顺着城墙往下爬的时候,我真希望能用一支枪或者别的什么武器 来干掉他。但也许人类制造的所有武器都根本无法伤到他。 我不敢再待在那里等他回来,因为我害怕看到那些诡异的女人。于是我回到 书房看书,直到自己睡着了。 我后来被伯爵叫醒了,他用一种冷酷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我,同时对我说: “明天,朋友,我们必须分别了。你回到你美丽的英国,而我得做一些事情,可 能我们从此就要永别了。你的信已经寄出去了。明天我就不在城堡里了,但我会 为你打点好你的行程。明早会有一些兹甘尼人来,他们要在这里干一些活,还会 来一些斯洛伐克人,等他们走了以后,我的马车会来接你,然后把你送到博尔戈 关道,那里会有从布科维纳到比斯特里斯的公共马车。但是我还是期待在将来, 你能够再有机会来访问德拉库拉城堡。” 我颇有些怀疑,决定探试一下他的诚意。诚意!把“诚意”这个词和这个恶 魔联系在一起,简直是对这个词的亵渎。 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我不能今晚就走呢?” “因为,亲爱的先生,我的马车夫赶着马车外出办事去了。” “那我很乐意步行。我想立即就离开这里。” 他淡淡一笑,笑得如此温柔和蔼。很明显这微笑后面藏着杀机。他说:“那 你的行李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另外找个时间来取。” 伯爵站了起来,用一种极委婉谦和的口气对我说话,以至于我几乎就要相信 他了,他说得简直像真的一样。他说:“你们英国有一句俗话叫‘缘起则聚,缘 尽则散’,这句话深得我心,同时,它也是我们贵族的处世原则。跟我来,我年 轻的朋友,你不用违背你的意愿在这里多等一个小时,尽管我会为你的离开而伤 感,但既然你突然做出这个决定,那来吧。” 他的语气庄严凝重。然后他拿着灯领我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厅里。突然,他 停了下来。 “听!” 狼群的嚎叫声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这种叫声似乎是随着他举起的手而发出 来的,就好像一个大型交响乐团在指挥棒的挥舞下进行演奏一样。他停顿片刻, 仍旧用那种庄重的姿态继续向前走去。 他走到门口,拔下了门闩,解开了链条,随即打开了门。让我非常惊讶的是, 我亲眼看见门锁被打开了。我狐疑地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任何类似钥匙的东 西。当门打开的时候,狼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狂暴。那群狼张着血盆大口,露 出尖利的獠牙,粗壮的前蹄正试图从门缝里钻进来。 我此刻明白跟伯爵对着干是无济于事的。他手中控制着这群猛兽,我无计可 施。门还在 继续打开,只有伯爵站在门缝处。 刹那间,我意识到此刻就是我的末日,而且是以这种方式。我会成为这群狼 的美餐,而且是在我自己促成的。伯爵真是用心险恶啊。就在最后的一刻,我大 叫了起来:“关上门!我决定明天早上再走!”我捂住了脸,不让他看到我苦涩 而绝望的眼泪。伯爵用他强有力的手臂一挥,就把门猛地碰上了,门闩的撞击声 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我们默默地回到书房,大约一两分钟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伯爵向我 飞吻告别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闪着胜利的光芒,他的笑容恐怕地狱中的犹大都 会感到自叹不如。 当我回到房间准备躺下的时候,似乎听到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我蹑手蹑脚 走过去侧耳倾听,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是伯爵的声音。“回去!回到你自己的 地方去!你的时间还没有到。等着,耐心点!今晚是我的,明晚才是你的。”接 着从里边传来一阵甜润的笑声。 我愤然打开了房门,看见门外是那三个舔着嘴唇的可怕女人。看见我出现, 她们一起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随后离开了。我回到房间,扑通一下跪在地 上。难道死期临近了吗?明天!明天!主啊,帮帮我,和那些我挚爱的人! 6 月30日晨 这也许是我在这本日记里所写的最后的片段了。直到黎明前我才睡去。醒来 后我又跪在了地上。我决定如果死神来临的时候,它至少会发现我已经准备好了。 后来,我感到空气中微妙的变化,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早晨了!我听到了公鸡 的啼声,感到自己安全了。我内心充满喜悦,打开门冲到楼下大厅。我昨天亲眼 看到门并没有锁上,而我马上就能逃走。 我急切地,用颤抖的手解下铁链,拔下了笨重的门闩。然而,门却推不动, 绝望的情绪紧紧揪住了我。 我一次又一次使劲去推拉晃动那扇门,但由于门太重,仍然纹丝不动,只能 够听到门框嘎吱作响的声音。我可以看到锁簧已经被拨上了,显然在我昨晚离开 之后伯爵把它锁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狂热的冲动,我不惜一切都要找到那把钥匙。于是,我决定又一 次爬回到伯爵的房间里去。他也许会把我杀了,但此时,死亡相对于邪恶来说, 倒是一种更好的选择。我立即跑到东面的窗户,顺着墙壁爬了下去,然后我又进 入了伯爵的房间。 正如我希望的,房间是空的。那堆金币还在那里,此外我哪儿都找不到钥匙。 我穿过屋角的门,顺着旋梯走下去,最后通过黑漆漆的走道来到旧地窖。我 很清楚那个恶魔现在在何处。 那个大箱子还在原地,离墙很近,但这回箱子是盖着的,还没有被固定,但 是钉子已经放在眼子里准备被敲进去。我想必须从他身上找到那把钥匙,所以我 掀开盖子,把盖子靠到墙上。瞬时,我被眼前看到的情景吓坏了。 伯爵还是躺在那里,但看上去却好像年轻了一倍。原来的白头发白胡子已经 变成铁灰色。脸颊也更为丰满了,原本苍白的皮肤看上去也有了点血色,嘴唇也 比以前更红了,而且上面还沾有鲜血,这些血顺着他的嘴角滴下来,落到下巴和 脖子上。那双凹陷暴怒的双眼像是镶在一堆浮肉里面,因为他的眼睑和眼袋部分 都肿起来了。 看起来这个邪恶的身躯整个都充满了鲜血。他躺在那里,犹如一个刚吸饱血 后筋疲力尽的水蛭。我颤抖着弯下腰碰了碰他,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都在抗 拒触摸他,但我只能去搜他的身,否则我就完了,而且当晚还很可能成为那三个 怪物的一顿美餐。 我整个人都搜过了,但就是找不到钥匙。我停下来看着伯爵,他浮肿的脸上 浮着一丝冷笑,简直要把我逼疯了。这就是那个我曾经帮助他搬迁到伦敦的家伙, 也许在接下来漫长的几个世纪里,他都会和他不计其数的同类在伦敦疯狂地吸食 人们的鲜血,然后无限制地创造出一种半人半兽的种群,专门贪婪地欺压无助的 人。 想到这里,我便热血上冲,想立刻把这个妖魔从世界上铲除。我手头没有致 命武器,但我随手抓起了一把工人用来填土的铁铲,高高举了起来,利刃向下, 朝他那可恶的脸狠狠地砸了下去。但与此同时他的头转了一下,那双恐怖的眼睛 充斥着怒火,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手打滑,铁铲滑过他的脸,只在他的 前额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铁铲从我手中落下掉进箱子里,当我把铁铲拿出来时,铲子突起的边碰到了 箱盖,盖子关上了,把那个怪物遮住了。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张浮肿的脸, 一张被鲜血浸透的、带着来自地狱最底层的邪恶狞笑的脸。 我想了又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我的脑子像着了火,我在绝望地等待。就在 这个时候,我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欢乐的吉卜赛歌声,歌声越来越近,而且歌声中 夹杂着滚滚的车轮声以 及马鞭的劈啪声。 伯爵提到过的兹甘尼人和斯洛伐克人来了。我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装着一个 邪恶身躯的箱子,然后跑回到伯爵的房间里,我决定趁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猛冲出 去。 我侧耳倾听,听见了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是大门重重关上 的声音。肯定还有其他进来的办法,或者有人有这里某扇门的钥匙。随后,我听 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然后它的回音逐渐消失在某条走廊里。 我转回身又一次跑下地窖,也许在那儿可以找到新的入口。这时,突然刮来 一阵强风,通往旋梯口的那扇门被风猛地碰上了,以至于门楣上的灰尘都扬了起 来。我跑过去想推开门,但很快发现门紧得根本打不开。我又一次成为了囚徒, 毁灭之网收得更紧了。 就像我前面听到的,楼下的一条走廊曾传来过很多脚步声,还有一种重物撞 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很显然那些都是装满泥土的箱子发出的声音。我后来听到锤 子敲击声,那是箱子盖被钉上了。现在我又能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大厅里, 在它们后面还夹杂着一些零碎的脚步声。 门关上了,然后是链子的喀哒声,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我还听 见钥匙被拔出来,然后另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了,最后是一阵吱吱嘎嘎的开锁声和 拔闩声。 听啊!那是沉重的车轮在院子里以及在岩石路上碾过的声音,和鞭子的飞扬 声,还有越来越远的兹甘尼人的歌唱声。 现在,古堡里只有我一个人和那些恐怖的女人们了。呸,米娜也是女人,但 她们毫无共同之处,这些女人是该死的魔鬼! 我不应该一个人和她们待在一起,我应该试着在城墙上爬出更远的距离,我 也许还应该带走一些金子,以防日后之需,我也许能绝地逢生。 我要逃回家!我要找到最近的速度最快的火车!我要离开这个该诅咒的城堡, 离开这个有恶魔和它们的子孙践踏着的土地。 至少,上帝的仁慈要好过那些魔鬼的。悬崖深不见底,就算摔死了,我也还 是作为一个人长眠于深谷!再见,所有的一切!再见,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