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们回去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从远方某处传来的一些动物的哀 鸣声,以及从伦菲尔德房间里传来的一声低声叹息。那个可怜的家伙在发完病后, 无疑正在用没有必要的痛苦念头折磨着自己。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米娜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是那样的轻 柔,以至于只有俯身贴近才能够听到。我希望今天晚上的讨论会没有让她感到难 过。我也非常感激她不用参与我们今后的行动,或者甚至讨论。这不是一个女人 所能承受得了的压力,起初我还没这么觉得,不过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我 很高兴这个安排。 有些事情如果告诉她,可能会吓着她。但是如果刻意隐瞒可能结果更糟,如 果她一旦产生怀疑的话。所以我们的工作一定要对她守口如瓶,直到我们从世界 上铲除了这个妖魔,整个行动都结束的时候,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我敢说在 我们如此推心置腹之后,再想保持沉默一定很难。但是我一定要果断一点,明天 我要绝口不提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为了不打搅她,我躺在沙发上休息。 10月1 日后来 我想我们大家都睡过了头也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这一天白天非常繁忙, 晚上又没有休息。甚至米娜也有点筋疲力尽了,因为尽管我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 升得老高了,但是她却还没醒。而且我叫了她两三次以后,她才醒了过来。 她睡得可真香,以至于刚睁开眼的头一两秒钟里她都几乎没认出我来,她用 一种茫然、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她还抱怨说自己很 累,于是我就让她一直睡到下午。 现在,我们知道有二十一个箱子已经被移走了,如果知道其中几个箱子的去 向,那我们也许就能够找到所有的箱子。当然,这样我们的工作就能大大简化了。 而且事情解决得越快越好。今天,我应该去拜访托马斯·斯耐林先生。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 日 教授走进我房间的时候惊醒了我,那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比往常显得更神 清气爽,很显然昨晚的行动减轻了一些他的思想包袱。 在我们回顾了一番昨晚的冒险后,他突然说:“你那个病人令我非常感兴趣。 今天早上,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看他?或者如果你太忙的话,我也可以自 己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精神病人讨论哲学,而且理由充分。 “ 我还有其他事务缠身,所以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自己单独去,这 样就不必费时间等我了。我叫来了一个看护,并给了他作了一些必要的交代。在 教授离开前,我再次提醒他不要被病人的假象所蒙骗。 “不过,”他回答,“我想要他谈谈他自己以及他那个吸收生命的理论,我 从你昨天的日记里读到他曾跟米娜女士说过他有这样的信仰。你笑什么,约翰?” “对不起,”我说,“但是答案就在这里。”我把手放到了打印稿上。“当 我们那个理智而博学的精神病人在阐述他以前是如何吸收生命的时候,他的嘴里 正散发着苍蝇和蜘蛛的恶臭,那是他在哈克尔夫人进入他房间之前吃掉的。” 范·黑尔辛也笑了。“好!”他说,“约翰,你的记忆没错。我应该记得的。 而且正是这种非常变态的逻辑想法,使得精神病研究如此有趣。也许我从这 个疯子的荒唐理论中学到的知识比我从智者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谁知道呢!“ 教授离开之后,我便开始继续做我手头的工作,不久就都完成了。感觉上好 像时间很短,这时教授已经回到了我的书房。 “打扰你吗?”他站在门口礼貌地问。 “一点也不,”我回答,“请进,我的工作完成了,我现在有空了,可以和 你一起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用了。我已经见过他了!” “那么怎么样?” “恐怕他对我评价不高。我们的会面很短。当我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我发 现他坐在屋子中间的一个凳子上,双肘撑着膝盖,脸上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 尽可能地尊重他,并以一种非常愉快的语气跟他讲话,但他根本就不搭理我。‘ 你不认识我吗?’我问。他的回答真让我扫兴。‘当然认得你,你是老傻瓜范· 黑尔辛。我希望你到别处去宣扬你的白痴理论。让所有的荷兰呆子见鬼去!’然 后就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于是,我向一位如此聪明的精神病人学习的机会就这样泡汤了。所以,如 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跟那位温柔的米娜女士聊一聊,好让自己开心一点。约翰, 看到她已经远离痛苦,不用再为那些恐怖的事情担心,我真是高兴得无以言表。 尽管有时候我们会很需要她的帮助,但还是现在这样好。“ “我完全赞成。”我诚心地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他对这件事有任何迟疑。 “哈克尔夫人最好不要涉足此事。事情对我们来说够糟的了,但是女人千万 不能卷入其中。如果她还继续陷在其中,迟早会受到伤害的。” 于是范·黑尔辛离开我去跟哈克尔太太谈心去了,哈克尔、昆西以及亚瑟都 出去寻找箱子的线索了。我应该完成自己的这份工作,今晚和大家会面。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1 日 今天我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么多年来,乔纳森一直 都对我充满信心,可是现在,他却显然在回避某些事情,而且是那些最重要的事 情。 今天早上,我起得很晚,那是因为昨天太累了。虽然乔纳森也起得很晚,但 还是比我早一些。出门前他和我谈了会话,语气无比的温柔甜蜜,但是他却只字 不提昨晚他们进入伯爵房子后发生的事情。而且他一定知道我是多么的焦虑不安。 可怜的人啊!我想那些事情可能让他比我更感到难受吧。他们都一致同意我 最好不要再涉入这件可怕的任务,而我也默许了。但是一想到他对我瞒着所有的 事情就很难过!当我知道这是出自我丈夫对我的爱,以及那些坚强的男人的美好 心愿时,我就像个傻瓜似的哭了起来。 他这样做是为我好。总有一天乔纳森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为了不让他 认为我有任何心事瞒着他,我还是像平常那样写我的日记。那样,如果他担心我 对他的信任的话,我就可以把这本日记给他看,把我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都摆在 他的眼前。我今天感到莫名其妙的伤感和低落。我猜是情绪过分激动之后的一种 反应。 昨天晚上,当他们离开后,我便上了床,只是因为他们让我这样做。我当时 并不困,也不感到特别焦虑。我的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自从乔纳森到伦敦来看我之 后的发生的种种事情,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悲剧,被命运无情地推向某个 终点。 所做的每件事,无论当时看起来有多正确,都会引出一个让你追悔莫及的结 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怀特白,也许可怜的露茜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在我到那 儿之前,从没有人带她去过墓地。如果她在白天没有和我一起去墓地的话,那她 晚上也不可能发生后来的梦游。然后,如果她没有晚上梦游到那里去的话,那个 魔鬼也不可能毁了她。哦,我为什么要去怀特白呀? 瞧,我又哭了!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我可不能让乔纳森看到我这副模样, 如果他知道我一早上已经哭过两次的话——因为我从没有为自己的事哭过,而且 他也从不曾让我哭过——肯定心也会碎的。我应该隐藏好自己的感情,即使真的 想哭的时候,也不能让他看到。我想这是我们可怜的女人必须学会的事情…… 我已经记不太清我是怎么入睡的,只记得曾经听到突然传来的狗叫声,还有 其他古怪的动静,有点像从楼下伦菲尔德房间里传来的非常激动的祷告声。随后,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种让人害怕的死寂,我忍不住爬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漆黑,月光投下的阴影似乎充满着神秘。窗外没有任何 响动,但是一切都显得那么隐隐绰绰,死气沉沉的。 这时候一条窄带状的白雾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穿过草地缓慢地向房子飘过 来,就好像它自己有意识和生命一般。我想我刚才分散了一会注意力一定对我有 点帮助,因为当我重新回到床上之后,我感到全身有种困乏的感觉。我躺了一会 儿,但是并不能完全睡着,所以我又一次起床来到窗前。 那团雾还在朝这边扩散,现在已经靠近了房子,我能看到它在墙壁上聚集起 来,好像在渐渐地向窗户逼近。伦菲尔德的叫声更大了,但是我分辨不清他在叫 些什么,但我感觉他的语气是一种哀求的语调。随后,传来了搏斗的声音,我知 道那是看护正在制伏他。 我害怕极了,马上爬回了床上,用衣服蒙住了自己的头,并且用手指堵住了 耳朵。我当时一点睡意都没有,我觉得是这样。但是我最后肯定是睡着了,因为, 除了梦之外,我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乔纳森来叫醒我为止。我 觉得我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我身处何处,并且认出是乔纳森在弯腰叫我。 那个梦很特别,是一种典型的梦境和现实相互交错延伸的梦。我想当时我是 睡着了,并且在等着乔纳森回来。我很为他担心,同时感到全身无力。我的脚、 头以及意识都很麻木,所以一点也动弹不得。我睡得很不安分,而且脑子还在想 着什么事。 然后,我逐渐感觉周围的空气又重又阴又冷。我把头上的衣服拿下来,然后 吃惊地发现周围都是雾蒙蒙的。我为乔纳森留着的那盏煤气灯也被关小了,只剩 下微弱的红火苗在迷雾里摇曳。雾明显的越变越厚,而且都涌入房间。我记得在 我上床之前已经把窗户关上了。我本应该起身确认一下,但是我的四肢像灌了铅 一样,而且我的意识也仿佛不由我控制了。于是我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忍受 着。 我闭上了眼睛,但仍然可以透过眼皮往外看(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梦境方式 啊,想象起来也非常方便) 。雾越来越浓,我现在可以看到它们是如何涌进来的。 它们看上去像烟或者是像沸水形成的水蒸气。它们不是从窗户里涌进来的, 而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这些雾向房间中央聚集,越来越厚,最后形成一个类似 云柱的东西,穿过云柱的顶端,我可以看到有红色的亮光在闪烁,就像一只红色 的眼睛。 云柱开始在房间里打旋,我脑子里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只有一句《圣经》 里的话在耳边缭绕:“白天云柱,晚上火柱”。难道真的是上帝在睡梦中给我的 启示吗?但这个柱子实际上是云柱和火柱的组合,因为我突发奇想觉得那个红眼 睛般的亮光就像是火一样。 看着看着,红光分开了,就像两只红眼睛穿过迷雾看着我,它使我想起了以 前露茜告诉我的景象,就是她在悬崖上出神时,看到太阳的余晖在圣玛丽教堂玻 璃窗上的反光。突然,我想到一个场景把我吓坏了,我想起了乔纳森曾见过的那 三个可怕的女人从月光下的灰尘中现身的事情! 我想我一定是在梦里昏过去了,因为突然一切都变得漆黑一片。我最后的意 识是看到一张铁青的脸穿过迷雾向我靠近。我必须要小心这些梦,如果这些梦太 多的话,会摧毁我的理智。我应该找范·黑尔辛医生或者谢瓦尔德医生去开点药, 好让我安心睡觉,只不过我害怕惊扰他们,让他们为我担心。今晚我要努力争取 自然入睡,如果还不能,那么明晚再去找他们要点三氯乙醛。吃一次没有什么副 作用,而且有很好的催眠作用。我昨晚虽然是睡着了,但却比没有睡觉更让我感 到疲惫。 10月2 日,晚上十点 昨晚我睡着了,但没有做梦。我肯定睡得很香,因为乔纳森上床时都没有把 我吵醒。但是睡眠并没有让我精力恢复,因为我今天感觉特别虚弱和没精神。我 昨天一整天都在试着读书,或者躺着打瞌睡。下午的时候,伦菲尔德先生要求见 我。可怜的人,他真的很和善,而且当我离开的时候,他吻了我的手,并求上帝 保佑我。这真让我有点感动。我现在想起他的 时候,忍不住哭了。 这是另一种软弱的表现,我一定要小心才对。要是乔纳森知道我这两天一直 在哭的话,一定会很难受。他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直到晚饭时才回来。他们回 来的时候一脸疲惫。我尽量想法活跃气氛,我想这样对自己也有好处,我就可以 暂时忘掉自己有多累。 晚饭后,他们让我上床睡觉,然后告诉我他们要一起出去抽烟,但我知道他 们实际是要交流白天所做的事情。我从乔纳森的神情举止中可以看出来,他有很 重要的事情要说。我并不困,所以,在他们出门以前,我请求谢瓦尔德医生给我 开一点镇静剂,因为前一天晚上自己睡得很不好。他很和气地立刻为我开了一剂 安眠药。他告诉我这些药没有伤害作用,因为药性很温和…… 我已经吃了药,现在就等着睡了,但是现在睡意还未浓。我希望我没做错什 么。因为当睡意终于来临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感:我觉得我剥夺了自 己保持清醒的力量是干了一件傻事。我可能需要清醒。 我就要睡着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