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俗丽之夜(58) 教堂里很安静,让人心情安宁。教堂中殿的人都走空了后,她在座位上多逗 留了一会儿,直到管理员把所有的募捐都整理完。然后,她慢悠悠地出来了,左 转走在基石上,情不自禁地又一次赞赏这阶梯和大厅。这时,一个穿灰色礼服的 瘦子从那扇黑洞洞的门里嗖的钻出来,不偏不倚狠狠地撞到了她,几乎将她撞倒, 她的那些袋子、包裹被撞飞了起来,七零八落地散在基石上。 “见鬼了!”那声音如此熟悉,让丝毫没有准备的她心跳加速,“我伤到你 了吗?我总是手忙脚乱、东蹭西撞,像个瓶子里的大黄蜂似的。我真是个小脑没 发育好的家伙。请告诉我,我没有伤到你吧?因为我要是伤了你,我现在就去把 自己淹死在墨丘利喷泉里。” 他一只手扶着哈丽雅特,一只手指了指小池塘的方向。 “没那么糟,谢谢你。”哈丽雅特缓过神来说。 “感谢上帝。我今天的运气可真不好。我刚刚和初级监察官见过面,从来不 知道见个人还会让自己这么不痛快。你那些包裹里有易碎的东西吗?哦,你看! 你的包自己散开了,东西都滚到台阶下面去了。你别动,就待在这儿,要干什么 就让我来。我会跪下来,一个一个把它们都捡起来,每捡一个就对它说一声: ‘这全是我的错①。’” 他说到做到。 “我怕这些小甜饼已经没得救了,”他满是歉意地抬头看着她,“但如果你 能原谅我的话,我们可以从厨房那儿弄些新的——货真价实的那种——你知道— —教堂专供的。” “请别麻烦了。”哈丽雅特说。 那不是他,当然。那是个最多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波浪式的头发从前额散 了下来,俊俏、毛毛躁躁的脸,很有魅力,尽管那有棱角的嘴唇和向上扬起的眉 毛不是很相似,但头发的颜色就是那样的——熟麦子的那种淡黄色;还有那轻柔 的温吞水似的声音,总不把全部的音节发全了,说话含混不清;还有那瞬间的斜 嘴一笑;还有,那双秀美的手,正在把所有的东西熟练地捡回包里。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年轻人说。 “我随便跟你编一个名字,你也不会知道,”哈丽雅特说,“你是不是—— 你和彼得·温西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了?是有,”年轻人站直起来说,“他是我的叔叔,他是那种比犹太 教圣人还要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他仿佛被什么忧郁的情绪牵住了,“我以前见 过你吗?或者你是猜的?你不是认为我长得像他吧,是不是?” “当你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就是你的叔叔。是的,从某种程度上 讲,你的确很像他。” ①此句原文为拉丁文。 “这真伤我的心啊,好吧,”年轻人咧嘴一笑,“彼得叔叔现在不在。不过 我跟上帝祈祷过了,他应该会马上赶来。但他好像又匆匆忙忙去别的地方了。他 经常这样。一只神秘的老猫,是吧?你认识他吧——我应该记着那句烂谚语,说 什么世界真小啊。那个老家伙现在在哪儿呢?” “我想应该是在罗马。” “应该是。他给你写信了?在信里能言善道可是很难的,你觉得呢?我是说, 你要解释这个解释那个,而且我们家族远近闻名的魅力在白纸黑字上又显现不出 来。” 他这时候收复了最后一件在外游荡的东西,然后对她笑了,那份无忧无虑很 是可爱。 “我能这么理解吗,”哈丽雅特觉得很有意思,“你继承了你叔叔好的一面。” “正是,”年轻人说,“如果你真能够走近他的话,他是很有人情味的,真 的。而且,你看,我还是有办法对付彼得叔叔的。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我总还 可以割喉自杀,把草莓叶子交付给他。” “什么?”哈丽雅特说,心想这一定是牛津流行的最新的嘲笑别人的话。 “草莓叶子,”年轻人说,“香膏、节仗和圣球。四排被虫蛀了的貂皮。更 不用说在丹佛摧毁大兵营,把它发霉的脑袋吃掉。”看到哈丽雅特还是茫然地看 着他,他又解释了一番,“对不起,我忘记说了。我的名字叫圣·杰拉尔德,父 亲大人没有能给我制造出一个兄弟。所以,一旦有人在我的名字后面写‘死亡无 子嗣’,那么彼得叔叔就是继承人。当然,我父亲可能会比他更长寿;但我觉得 彼得叔叔不会早早就死的,除非是哪个可爱的罪犯把他干掉了。” “这倒很有可能发生。”哈丽雅特说,一面想着携枪的浑蛋。 “那么,他的人生就更惨了,”圣·杰拉尔德子爵说着摇了摇头,“他越是 去冒险,就会越快踏进婚姻里。那个皮卡迪利大街公寓里,由老本特服侍的单身 汉的自由就一去不复返了,也再没有什么维也纳歌手精彩的表演了。你看,正是 他生命的价值,让我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很显然。”哈丽雅特说,对这条新冒出来的亮点很感兴趣。 “彼得叔叔的弱点,”圣·杰拉尔德子爵一面继续说,一面仔细地把压扁的 小甜饼从包装纸上剥下来,“是他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你可能觉得看起来不像, 但的确是。(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拿去喂鲤鱼?我觉得这实在不合适让人吃。) 他到现在为止还是在坚持——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他要么会有一个合 适的妻子,要么就打一辈子光棍。” “但假设那个合适的人不愿意嫁给他呢?” “他就是这么说的。我根本就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拒绝彼得叔叔呢?他的 确不好看,话也特别多;但他那么有钱,举止优雅,而且还是记载在册的社会名 流。”他在墨丘利神①的沿上保持平衡,注视着宁静的水面。“看!那儿有一只 大鱼。自从有这座喷泉它就在了,看着它的样子就知道——看到它游了吗?那是 红衣主教沃尔西②会喜欢的宠物。”他把饼干屑扔向水里,那条鱼迅速游出水面, 接到食物后又潜了下去。 ①指在基督教会教育学院的墨丘利神喷泉雕像。 ②红衣主教沃尔西(Cardinal Wolsey ,1473—1530),曾在英国权倾一时 的主教。 “我不知道,你跟我的叔叔有多熟,”他继续说,“但如果你有机会的话, 你应该告诉他,当你看到我的时候,我看起来很潦倒,很压抑,郁闷得都想自杀 了。” “我会提的,”哈丽雅特说,“我会说,你似乎连步子都拖不动,晕倒在我 的臂弯里,完全是不小心才把我的袋子都打散的。他不会相信我,但我会尽量的。” “不会的——他不擅长相信别人的说辞,但你能把他搞糊涂。恐怕我还是应 该给他写信,解释事情的真相。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我的私事来烦你。过 来,来厨房吧。” 克里斯特教堂的厨师用古老又著名的学院的烤箱,高兴地烤制小甜饼。然后, 哈丽雅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里巨大的闪闪发亮的火炉,并听子爵介绍说,在 开学期间,这里一个星期会烤出多少肉,消耗多少燃料。她在这位向导的带领下, 又回到了四方院里,并表达了她的谢意。 “真不用谢,”子爵说,“我把你撞了,又把你的东西撞得到处都是,我还 怕这样不足以补偿呢。不过,我能问一下,这位被我有幸冒犯的人是谁吗?” “我叫哈丽雅特·范内。” 圣·杰拉尔德子爵呆呆地站着,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前额。 “我的上帝,我都干了什么?范内小姐,我真的要请你原谅——负荆请罪也 在所不惜。如果被我叔叔知道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我应该割喉自杀才对。 我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想想都让人无法忍受。” “这是我的错,”哈丽雅特说,看得出来他真的被吓着了,“我应该先告诉 你。” “但事实上,我没有权利跟任何人这么说话。恐怕,我是同时继承了我叔叔 的多嘴和我母亲的八卦。听着,看在上帝的分上,把这些都忘了吧。彼得叔叔是 个难得的大好人,跟所有的大好人一样行为正派、值得尊重。” “这我本来就知道。”哈丽雅特说。 “我想也是。顺便说一下——该死的!我似乎搅和得不成样了,但我必须解 释一下,我从来没有听叔叔提起过你。我的意思是,他不是那种人。是我的母亲 说的,她就是喜欢说那种事。对不起,我把事情越搞越乱了。” “不要担心,”哈丽雅特说,“毕竟,我认识你的叔叔——非常熟悉,所以 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而且我肯定不会向他告发你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这不仅仅是我再也不能敲诈他的问题——我现 在的财政情况一团糟——而且是因为,他能让人感觉无地自容。我想,你从来都 没有被彼得叔叔的口才责难过吧——当然没有。但如果要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宁 愿被人剥皮。” “我们俩都在一条贼船上。我也不应该听的。再见——非常感谢你的小甜饼。” 当她已经在圣阿尔代的半中腰了,子爵又赶上了她。 “我说——我刚刚想起来。我一时糊涂说那个老故事——” “维也纳舞女?” “歌手——他嗜好音乐。请你忘了吧。我是说,这事都要发霉了——已经是 六年前的事了。我当时还是个小学生,我敢说这故事都已经腐烂了。” 哈丽雅特大笑着,保证会把维也纳歌手给忘了。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