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格林威治村碧森街,安德琳·阿吉达躺在她公寓的床上,只穿着内衣和纤维睡 衣,她边看深夜电视边吃盒饭,头脑里还在想案情,她愈发坚定地认为凶手是穿着 某种保险套,以便于在逃离现场时不留下一丝痕迹。 她垫高枕头,抬眼看着文德的照片。他身穿褪色的牛仔衣和黄衬衫,黑发零散 地搭在前额上。很久以前他就是靠那邪恶的微笑让她坠入情网。她拿起一张他们在 中央公园野餐时拍的相片,意识到体内的冲动,并紧双腿微微地叹息,她回忆起他 们每次做爱时自己无法形容的快感。她擦了擦眼睛,似乎想忘掉当他说一切都结束 时那痛苦的回忆,“安德琳,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这样开始,尽力避开她的目光, 似乎在难过地说着真相。为什么他不能撒谎?为什么他不能像我爱他那样爱我?我 已厌倦了问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她想到这些,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 她起床关掉电视,脱下睡衣扔到床上,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相片,关上灯上了床。 她努力使自己不再去想文德。 联合国总部大楼显著的轮廓在夜空下巍然屹立。 卫斯顿站在卧室里远望河对岸昆斯区的灯火,他没穿鞋,身上裹着一件黑色丝 质睡衣。我需要鼓舞,他想,看着河上一架直升机闪烁的灯光,他离开窗户走进客 厅,从椅子上拿起文拉丽的干净衣服,提起他在超级市场购买的装私人卫生用品的 口袋,走进他妻子的卧室,他打开灯,走到壁橱前拉开柜子,挂好干净衣服,壁橱 里的七层木板精心堆放着女性卫生用品和化妆用品,他从包里拿出新的物件,仔细 地摆在合适的位置。 他重新关好柜子,扭头看见文拉丽正跪在她的祷告台上,他喜欢看着她黑色的 睡衣轻轻地滑落,将她的身体完全展露在这世界面前。 他在公寓内来回踱步,考虑着用不同的方式执行他的使命,这一次,他将给 “他”一个馈赠。 他走到写字台前坐好,取出这星期的还未拆阅的信函和报纸。随便地翻阅这些 纸张时,他注意到《妇女杂志》将在下星期一晚组织一个抗议对制药工业区别定价 政策的集会,到时梅·戈德将向大众介绍客座演讲者费罗伦斯·梅尔博士。他又读 了一遍,很惊奇自己的祈祷如此快地得到回答。确实,在不久之后,这一切都得到 了回答。 那天凌晨两点左右,一辆出租车停在昆斯区的伍德赛特、罗斯福大道和六十四 街交汇处,卫斯顿从车中走了出来。他的长大衣几乎接触到了他的牛仔靴,棕色棱 纹布长裤的裤脚反折着,一根丝巾歪斜地围在脖子上,手握住一根结实的橡木拐棍。 他向六十二街走去。当路过一家商店时,他看见一个流浪汉睡在店门口的塑料 袋中。他将手伸进皮夹拿出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塞进那个熟睡的人手中,“一切 都会好起来,我的朋友。”在六十二街的右侧,距罗斯福大道大约四十英尺,有一 个名叫福茨格拉德斯的肮脏昏暗的酒吧。吧台在进门右侧,离通向厨房的门约二十 英尺远。 左侧摆放着桌椅,地势稍高,进门后侧是两扇打开的门,通向污秽的厕所。 吧台前站着五男一女,正在喝着啤酒,一副职业酒鬼的模样。 卫斯顿猛推开门,像他是这儿的老板似的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话转而 注视着他,卫斯顿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递给一名女招待,走到吧台前用他的棍子猛 敲吧台,大声嚷道,“老板,为我的朋友们喝一杯。”一个瘦而结实,鼻子边长着 一颗痣的小个子男招待铁青着脸向卫斯顿走来,冷淡地说,“他们只为朋友干杯,” 他的口音带有明显的爱尔兰方言的味道。 “是的,假如屁眼能够满天飞,这地方肯定是个机场。”这个演员微笑着很快 地加进轻微的爱尔兰口音。“他们都是我的愚昧的朋友,以丁尼的名义,给他们每 人一杯酒。”靠在吧台上,他指着吧台后一个正在弯腰拣垃圾的人,“也给他一杯,” 卫斯顿命令道。 这个人有粗大的肩膀和剪到头皮的灰色短发,他的灰色工作裤滑下,露出了内 裤的松紧带和臀部的上部。 “你好,奥托,”卫斯顿叫他。卫斯顿走到摆放桌椅的稍高处,脱掉大衣,仔 细地放在桌上,然后坐下。 被称作奥托的男人不管这个新来者,把垃圾箱靠在墙边,然后才向卫斯顿走过 来,坐在他的对面。 卫斯顿忧郁地看着奥托,“看到像你这样的人被发配去扫地板,可真不太好。” 招待走了过来,卫斯顿说:“一瓶八五年的佩里格伦。”奥托飞快地说,“两杯啤 酒。”招待离开后,奥托疑惑地看着卫斯顿,“你究竟是谁?”“这可真使我难过, 你竟然不记得在辛辛那提学生时代的老友。”慢慢地,奥托显出一些高兴的神情, 他用不确定的口吻问,“真是你吗?”“当然,奥托。”“你的面容,全变了,你 看上去与过去完全不同,但你的声音还和过去一样。”“我们可以呆会儿再谈这一 点,告诉我,老朋友,你还在干老本行吗?”侍者过来放下两杯啤酒,奥托端起酒 杯饮了一口,用手背擦掉嘴角的泡沫,说,“可能,你为何要问这个?”“迈阿密 的朋友给了我一张购物清单。”“他们在找什么?”“能传递一个恰当意图的东西。” 奥托喝着啤酒,“一个恰当意图?你的这些朋友计划将它传递给谁呢?”“我认为 你不必知道那一点,朋友。”“我想你是对的,”奥托说,他喝下更多的啤酒,补 充道,“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M —545 杀伤炸弹和燃烧弹,另外我还有二百一十七 件带定时引信的炸弹。”“没有更……超乎想象的吗?”“电子控制的艾德伦定时 炸弹。”“有克莱默炸弹吗?”卫斯顿问,同时把酒杯端到嘴边。 “可能有,但它们不容易到手。”“塑胶炸弹呢?”“洒吧里就有赛姆迪克斯 炸弹。”文德沿中央街经过以前的警察总部大楼时,他充满美好回忆地抬头向罗马 式圆顶望去,然而却看见了大楼正面挂着的“出售”的牌子。他摇摇头,十分失望, 继续往前走。经过一家商店的橱窗时,他注意到新式的车床和冲压机正在这一部分 市区销售。 清晨的交通拥挤阻塞了斯普林大街,直接导致一阵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 接近肯麦尔街,文德拐入一条门道,走上摇晃的石梯,门上写着:“索尔·韦 特,工业服装。”一个高与腰齐的柜台两侧抵着墙,后面是一排排金属架子,搁着 放满面包和有塑料袋的制服的纸箱。柜台右侧是一张有活动顶盖可以推入顶部隔层 中的书桌,上面的文件夹格塞满了发票、清单,一个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头的人正 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读《每日赛马》。 索尔·韦特是一名退休书商,他曾经在七十年代早期卷入了兰普委员会对警察 腐败的调查,由于拒绝作证指控被告的警察,被法庭以藐视法庭罪判了一年监禁释 放后,他投入了工业服装业,由于他的深陷的蓝色眼睛,索尔长期以来被叫作布鲁· 艾斯。①“早上好,索尔,”文德说,扶着柜台走了进去。 当布鲁·艾斯转身看见文德时,重逢的喜悦出现在脸上,“好久不见了,约翰, 我听说他们把你放逐到没有警察的地方去了。”“我正好有时间学些好的举止。” 文德说,指着《每日赛马》,“我见你仍在关注它。”“是的,”他不自在地说, “我仍在寻找一个能让我感到公平的机会。 人总是推测下次赛马的结果,但从来都不正确,”他耸耸肩,问,“你到这儿 来干什么?”“为你的工业制服,有类似全身保险套的工作服吗?一种很牢固很柔 顺的衣服,能快速穿上和脱掉,能够折叠装在一个公文箱或背包里。”“你说的这 东西叫‘洁身衣’,它由沙龙纤维制成,缝合紧密,能防止灰尘和液体渗透,它们 被使用在无菌工作环境,例如试验室和微电子集成电路生产车间。”“他们能防水 吗?”“当然,没有什么能透过它们。水在上面只能顺着往下滴。”血也如此,文 德想,“你卖它们吗?”布鲁·艾斯起身走到金属架边,从一个纸箱中取出一件包 好的洁身衣,扔给文德。 文德从塑料包装袋中取出洁身衣展开。白色的夹克和裤子,带呼吸孔的玻璃面 罩,肩后有白色的帽兜,带银色金属带能够绑在手腕处的桔色手套,以及带同样质 量的带子能够绑在膝盖处的靴子。 文德穿上这些,来回走动,不时扭动胳膊抬起大腿测试衣服的柔韧性。 他有种像是在太空衣里的感觉。凶手不必穿一整套衣服,他想,凶手需要的只 是防止血液的首次涌出,然后他可以转过受害人的脸使喷出的血液不会溅到他身上。 “它们有在嘴处的开关吗?”“这将使它们失去功效,你的鼻涕、口痰、鼻息唾液 以及各种细菌都会落到工作的地方,使你的无菌环境完全丧失。”文德脱掉衣服, 把它搭在肩膀上仔细地研究起来。 “你在找什么?”“我在看能否在面罩上弄一个嘴洞。”“当然可以,但你得 取掉全部玻璃罩。”文德把衣服拿到柜台展开,重新沿着原来的折痕叠好,装入一 个十五英寸长七英寸宽的盒子,他压紧衣服,排出里面的空气,凶手使用这些装置 的上面部分就可以避免血液溅到衣服上,他想,在凶手做案后将它藏在夹克或外衣 内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但假如它正在滴血呢?他当然不能再将它穿在身上,他把它 快速地藏在某个地方,并没有时间去叠好。萨顿区凶案的目击者曾说她看到他带着 一个背包。 “想带走它吗?”布鲁·艾斯问。 文德沉浸在思考中,没听到这个问题,他继续盯着它,奇怪,真是奇怪,他一 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一阵不安袭上心头,他想,抓这个凶手无疑就像是用剑去戳烟 雾一般。 “你听见我说吗?约翰,你想要这件衣服吗?”文德露出习惯的微笑,“是的, 索尔,我需要。”当文德前往市中区时,头脑中又有了新的思路,他在伯文睿和格 兰德的十字路口处遇上了红灯,停住车,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一个熟 悉的面孔出现在后面的黑色雷诺车内,他紧张起来,眼睛盯住后面的汽车,掏出左 轮手枪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雷诺车的司机是个塌鼻梁,四十多岁的男人,文德不认识他,但坐在他旁边那 个人却毫无疑问是毕赛蒲斯,迈尔考·韦伯斯特的保镖。他们为什么跟踪我?文德 问自己,并立即考虑使用法律允许的暴力行为反击他们。 绿灯亮了,车流开始移动,雷诺车继续尾随着他。他向右拐进运河街,发现自 己进入了驶向荷兰德海底隧道的车流。既然毕赛蒲斯是韦伯斯特的保镖,他很可能 带有武器,塌鼻梁也可能。一个想法出现在文德头脑中,他们要玩游戏,不是吗? 他想。文德移掉座垫,降低头部高度以便他们无法看清他在做什么,然后按下通话 器按钮,“特别一号,呼叫中心,完毕。”“转换到SP—1 频率。”“我遭遇不速 之客,完毕。”“你的位置,SP—1 ?”“我正在运河街向西朝隧道驶去,刚通过 苏利文街。”“你能描述你的客人吗,SP—1 ?”文德详细叙述了雷诺车的特征, 并建议中心查核毕赛蒲斯的背景。 “你需要支援吗,SP—1 ?”“不用,中心。通知新泽西州警察在隧道另一头 拦截。”“明白,SP—1 。”一线光亮预示已抵达海底隧道出口。当文德驶出隧道 时,发现两辆闪烁着警灯的新泽西州警车停在一辆绿色的垃圾车旁边。 文德从座位下拿出警灯,打开车窗将它安放在车顶上,并示意两辆警车内的警 察呆在车内。 雷诺驶出了隧道,文德伸手指向它,同时向两辆警车内的警察点头示意。 两辆警车冲入车流,一前一后夹住雷诺,其中一辆警车的扬声器传出声音, “关上车窗跟着我们。”他们停在垃圾车旁,两名年轻健壮的警察跳出警车走到雷 诺前面。 该他们露一手了,因此文德下车慢慢走到垃圾车旁边观看。 “熄掉火,走出汽车。”高个子警察命令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塌鼻梁不 满地说。 矮个子警察走到塌鼻梁跟前,吼道:“搜查!”毕赛蒲斯微笑地盯着文德,无 可奈何的耸耸肩。 毕赛蒲斯和塌鼻梁趴在垃圾车上接受搜查,矮个警察开始搜查塌鼻梁,“哦, 哦,这是什么?”他说着,从塌鼻梁屁股上的枪套里取出一支SW 九毫米自动手枪。 “我有持枪证。”塌鼻梁嘟嚷着说。 “真的吗?”高个子警察嘲笑地说,矮个子警察将自动手枪塞入衣袋,继续搜 查毕赛蒲斯。 “我也有持枪证。”当矮个子警察从毕赛蒲斯的枪套取出一支三八口径科尔特 手枪时,毕赛蒲斯说。 把科尔特塞进皮带,矮个子警察说:“让我们看看那些许可证。”他们从皮夹 中掏出证件递给警察。看着这些官方证明,一丝失望出现在警官的脸上,没有说话, 他把持枪证递给文德,文德看了一下这些证件,对毕赛蒲斯说:“我建议你保持沉 默。”“你这是什么意思?”毕赛蒲斯嚷道。 “中尉的意思是,”高个子警察说,“你们的证件,允许你们在纽约州持有手 枪,而不是在新泽西州。你们被捕了。”“你们这些米老鼠警察不能拘捕我们,” 毕赛蒲斯朝警官们叫道。 “我打赌你发起火来智商只有十五分。”文德对他说。 “去你妈的!”毕赛蒲斯骂道。 两名警察后退分散开,他们的手握住各自的手枪,同时将SW 九毫米自动枪和 三八口径科尔特扔到罪犯们的脚跟前。“混蛋,他们在愚弄我们。”塌鼻梁嚷道。 文德将他们推向垃圾车,抵在车门上,“你们这些垃圾可以有个选择,你们现 在可以安静地滚蛋,或者是在明天早上和那些垃圾一起被倒掉!”“我讨厌律师,” 迈尔考·韦伯斯特在他的位于布洛德威大道二十五层的办公室来回踱步,“但你正 迫使我花一大笔钱在他身上来保护我的人。”“我们都有痛苦的时候,迈尔考。” 文德说,站在玻璃墙后望着外面壮观的景致,渡船正驶向斯德坦岛,阳光笼罩着它 的轮机房,“假如我们发现一打律师正在东河里挣扎,你知道我们将把它叫做什么 吗?”“什么?”韦伯斯特问道。 “城市更新。”韦伯斯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走到大红木书桌后面。那上面除 在右侧有两部电话机外,空空如也。 文德转过身,问,“为什么?”韦伯斯特盯住窗外的云层,“我想要那个谋杀 了我女儿的凶手,我想要他受到惩罚,因此我想通过跟踪你……”他从口袋里掏出 一张手帕擦了擦眼睛。 文德走过来坐在书桌的边缘上,“甚至上帝都无法挽回过去,迈尔考。 我也想抓住凶手,你必须认识到阻挠我实际上是在帮助凶手。时间这东西会冲 淡一切,包括线索。时间在他那一边,而不在我们这一边。”韦伯斯特垂下肩, “投入更多的警力,我付钱。”“我们已经调入了所有能调入的人手,纽约警察局 今年已接到二千九百件凶杀案件,这个数字仍在上升。”文德避开了这个问题,说 :“假如你以某种方式抓住了他,我们不会插手。”韦伯斯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我将不再干涉你们。”“现在我可以回去工作了。”文德说,从靠墙的真皮沙发 上拿起他的外套。 韦伯斯特面容惨淡地走到文德身旁,“我一点也帮不上你吗?”将胳膊塞入衣 袖中,文德说,“或许能。”任何一名警察在工作中都很快学会:去做被分配到的 工作。同时,他们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成堆的纪律条款限制着那些做他们必须做的 事情的警察,这种状况自古皆然。 文德走回书桌,将他的手掌放在书桌边缘上,身体前倾,解释道,“如果你想 协助调查,你就必须在保密条件下进行,没有人可以知道,”他向韦伯斯特再凑近 了一点,甚至都可以依稀地闻到韦伯斯特修面后的味道,“假如公众了解了你所做 的,你的帮助的任何成果在法庭上都无法通过,将会导致凶手大摇大摆地走出法庭。 像你这样的人有一张很大的关系网,你能做一些我无法做的事情,你可以贿赂某人, 而我不能,”他看着这位失去了女儿的父亲,“还想帮忙吗?”“是的,”韦伯斯 特坚定地说:“我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文德把手放入外衣口袋,仔细地斟酌 要说的话,警察对其他人本能的不信任被面临的困难所压倒,“我从一个专家那里 得到了对凶手的心理分析,假如我将她告诉我的情况写进报告,恐怕没人会相信,” 他盯着韦伯斯特,严肃地说:“我要你去找另外的顶尖的专家,那些法庭会听取他 们意见的人,我将给你我的一些笔记的复印件。去找到能告诉我关于凶手更多情况 的人。”文德起身离开,最后说,“我需要一个机密的电话号码,能够在任何时候 与你取得联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