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就庄传智被刺伤一事,事后温琛远和紫凝有过一番对话。 温琛远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刺出这一刀。” 紫凝说:“我也很难过,不过我在表演中太投入了。” 温琛远说:“可是,你也不应该刺出这一刀啊!在我的印象中,你不是那一种勇敢 的女人。” 紫凝说:“我就像凶残的女人。可是,我不是凶残的女人。” 温琛远说:“难以想象。你表演得真的太投入了!到了这一个戏剧高潮,我相信你 会成功的!” 要说明的是,在紫凝和庄传智交往的过程中,紫凝基本上是按剧本表演的。编剧、 导演和策划是读过很多书的温琛远。紫凝是女主角,也参与编剧和导演的工作。戴高鸿 的来世、在教学大楼前戴高鸿拄着拐杖为紫凝作画、项链的故事、模仿电影《泰坦尼克 号》杰克为露丝人体写生的片断,这些都是温琛远构思出来的情节。在温琛远看来,这 些带有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都是铺垫和前奏。这场戏剧的核心内容是让世纪先驱实业投 资有限公司未来的首席执行官庄传智接受MGCD产品概念,并把它推出市场。 紫凝一直不遗余力地表演。 然而紫凝刺出的这一刀绝对不属于表演的范畴。 紫凝没有进一步向温琛远解释她朝庄传智刺出一刀的真正的原因。自从偷拍事件后, 紫凝对做爱已经没有热情了。做爱竟然成了谋生的主要手段。老实说她并不想跟温琛远 做爱,也不想跟庄传智做爱。但是这并不是她刺伤庄传智的主要原因。庄传智即将进入 中年,他的身体有点儿发胖,也就是体形稍为变形。这也不是刺激紫凝的主要原因。客 观地说这种带有暴力和血腥的极端的做法,似乎并不符合紫凝的性格和思维方式。 当然,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当紫凝得知庄传智的伤势不重且很快就会痊愈这个消息 后,感到无比的欣慰。当晚她整夜都呆在医院里,躲在暗处看望庄传智,并祈求他尽快 康复。此时她不太担心牢狱之灾,她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刺出这一刀。她认为自己纯 粹是为了钱,根本不必如此刺刀见血。 然而,事实上紫凝在执行着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件危险的任务。这跟她那幼 小的年龄完全不符,却跟她的经历有关。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她在为自己而战,为自 己的未来而战。 在紫凝拿出美工刀的时候,庄传智根本不相信这样的一个女人会出手伤害他。他甚 至觉得这是一个电影、电视剧中的情节,对方的举动有表演的成分。当时他脑海里只有 欲望,各种幻觉一齐涌出来。欲望使他的感觉变得非常迟钝。他甚至觉得紫凝守身如玉、 持刀自卫的做法太可爱太有意思了。所以他几乎没有作出本能的躲闪动作。 庄传智的医学知识非常丰富。在他的意识里,他一向都惯性地认为麻醉师是称职的, 于是外科医生总是放心地按照手术方案把手术刀插进病人的体内划一个口子,根本不用 担心病人会感觉到疼痛而大喊一声。 所以,在紫凝把美工刀刺进庄传智的腹部后,庄传智就像被她和情欲所麻醉,一点 儿也不感到疼痛,只是觉得她紧紧地拥抱着他。于是他也紧紧地拥抱着紫凝。紫凝在做 出刺击的动作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了灵魂,就像木偶一样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之后 她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用惊人的力量把庄传智推开,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庄传智看到扎在腹部的美工刀,这才确信自己真的被刺伤了。准确地说,他这才确 信紫凝向他痛下毒手。他开始觉得痛和恐惧。他没有痛恨和理会紫凝,也没有把美工刀 拔出来。他挣扎着把衣服穿起来,用一只手护着腹部夺门而出。 庄传智火速驾车赶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的急救中心,而没有舍近求远地选择自己所在 的那间大医院。 值班医生对庄传智腹部的伤口进行检查,创口不太深,而且他的腹部脂肪层较厚, 因而只伤及皮肉而没有伤及器官。伤口被缝合后,需留院观察,他不得不住进外科病房。 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庄传智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紫凝刺了一刀。他觉得自己并 没有调戏、侮辱和强暴紫凝的心理,因而当时他应该不会露出可恶、狰狞的面目,形成 刺激紫凝的客观条件。他觉得紫凝不像患有失忆症,而是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在冷静 下来之后,庄传智认为紫凝不是一个坏女人,却是一个需要别人爱怜、保护的纤弱的女 人。不管怎样,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追究紫凝的刑事责任。 庄传智保守秘密,没有人来探视他。 但是庄传智最希望紫凝来看看他,更想得到她送来的花。那花一定清香异常。 躺在病床上,庄传智非常无聊,又想到了紫凝。虽然紫凝刺了庄传智一刀,给他带 来了肉体的痛苦和没完没了的麻烦,但是他依然关心和爱怜她。即使那一幕重演,紫凝 拿着美工刀刺向他,他仍然不会相信她会把刀子刺进他的身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一 件什么样的事儿、一种什么样的心理驱使紫凝做出要置他于死地的正当防卫举动呢?或 许在她的脑海里潜藏着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一定曾经充满激情却以悲剧结束。 一听到病房的走廊外传来女性化的脚步声,庄传智的心情就非常紧张。尽管他躺在 病床上,但是他还是飞快地整理一下头发和扶正眼镜,作好迎接紫凝的准备。 但是紫凝一直没有出现在这病房里。 庄传智难受极了。这比刀伤更让他痛苦。 未出院之前,庄传智心里那些对紫凝的埋怨和质疑已经灰飞烟灭。他渐渐地觉得他 的生命和紫凝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至此,他已经最低限度地接受他是戴高鸿的来世之 人的说法。他觉得这是他的荣誉,让他沉醉其中。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和思维。 也许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的。 庄传智伤得不重,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就出院了。 几天之后的晚上,庄传智主动约见紫凝。在电话的另一头,紫凝真的就像患有失忆 症的人,绝口不提不久前发生的事儿,一口答应跟他在老地方见面。老地方就是那个咖 啡馆。她还固执地婉拒他驱车去接她。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雨实在太大了。 庄传智相信紫凝一定会冒着大雨准时到来,坐在咖啡馆里等着戴高鸿的来世之人, 否则她就不会在走进那个自我编排的爱情故事里后,再也无法走出来。于是他还是继续 前往那个老地方。 但是紫凝不在咖啡馆里。 在咖啡馆里找不到紫凝,庄传智便在咖啡馆附近找她。因为他相信她必定会赶来的。 庄传智把车速尽可能降低,四处寻觅紫凝。但是在下着大雨的夜晚,能见度较低, 无法找到紫凝的踪影。然而庄传智还是抱有很大的希望,认定紫凝就在附近,只是此刻 雨太大了,躲进某个地方避雨罢了。 然而庄传智驾车在这个咖啡馆附近反复盘桓,找不到他想找的人,连近似的东西也 没有发现。雨势一直没有减弱,已经没有人直接暴露在大雨之下。他没有失望,觉得驾 车找人有如走马看花,未免会有疏漏。 庄传智自知腹部的伤口尚在愈合中,有点儿红热肿痛,沾上不干净的冷水将会致使 炎症加重。不过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把车开上人行道,跳下车去打开行李箱取出雨伞, 徒步寻找那个今晚他一定要见到的人。 长时间大雨滂沱,处在低洼地带的马路变成了水塘,人行道上也遍布积水。四周无 疑是水的世界。在一般人看来,这等同于在月球上寻找嫦娥。甚至有人会觉得庄传智是 一个不可救药的人。然而庄传智心里出现一种宗教式的幻想,这种幻觉让他确信只要自 己竭尽全力在这里寻找,就一定能找到紫凝。 庄传智在咖啡馆附近顶风冒雨地走着。一阵大风把雨伞吹坏了,他不得不扔掉雨伞。 但是雨水沾在眼镜的镜片上,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把眼镜摘掉,在这个异常模糊的世 界里,他已经失去方位和时间的概念,凭着感觉寻找着自己的至爱。 庄传智还相信如果有爱就有奇迹。 一棵大树下面好像有一个东西在动着。如果这个东西是人的话,毫无疑问这就是紫 凝了! 庄传智高度近视,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的脸庞。但是他的手却跟着感觉伸向对 方。紫凝看到了他,欣喜若狂地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他感到紫凝全身冰 冷,在瑟瑟发抖。 庄传智拉着紫凝走向避雨的地方。 不远处正是一家宾馆。庄传智开了一间客房,把紫凝领进去。 庄传智倒了一杯开水让紫凝喝下去,走进卫生间往浴缸里放热水,让紫凝赶紧洗个 澡,在热水里浸泡一下。这时庄传智发现紫凝有一只手放在背部,就像握着凶器。他再 看一眼她的坤包,发现坤包打开着,这似乎证实了他的想法。如果这一次她再把刀子刺 向他,他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确保能安全地躲开,所以他也不害怕。不过他担心 她身体受凉伤寒,就再次催促她洗澡。接着他开门出去再把门反锁上,到宾馆的商场去 给紫凝买衣服。他们的衣服全湿了,他也要换上干的衣服。 宾馆的商场里的衣服都是高档的,价钱贵得惊人。这是高级宾馆,进出的都是有头 有脸的人。庄传智本是一个较为节俭的人,但是此刻他觉得不能丢了自己的尊严,幸好 信用卡里还有一笔钱,他一发狠就给紫凝和自己各买一套衣服,还红着脸给她买了内衣 和乳罩,也给自己买了内衣。衣服是否合身不要紧,眼下最重要功能的是驱寒和御寒。 庄传智不再害怕紫凝会再向他刺出一刀,但是他觉得要避嫌,就让女服务员把衣服 送到客房去,请她转告紫凝务必把衣服穿上。他则跑进公共卫生间里把衣服换上。 庄传智穿戴整齐回到客房时,紫凝也穿上了衣服,正用毛巾和纸巾擦拭着头发。她 那衣服是他估摸着她的身材买的,没想到挺合身的,而且尽显高档衣服的本色,让她看 起来异常高贵和漂亮,或者说那是一种带有病态的美丽,让人长叹不已。庄传智看惯了 她穿着朴素的样子,现在她这副高贵的样子倒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了距离。 庄传智一时语塞,便用动作作掩饰,走过去打开电视。荧幕上出现市区内暴雨成灾 的现场报道。这时甄莉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走到离紫凝较远的地方,颇费口舌才把 妻子对付过去。 庄传智尽可能呆在离紫凝较远的地方。 庄传智也觉得奇怪,让他心里产生距离感的不是紫凝刺了他一刀,而是紫凝的高贵 和漂亮。对于紫凝来说,她闭口不言那天刀子见红的事儿,甚至好像全然忘了她曾经出 手伤害了他。她为庄传智泡了茶,拉开窗帘欣赏着外面的纷扰的大雨。在她看来今天是 美好的。 庄传智考虑到紫凝被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了好半天,她这个羸弱的身子可能经受不住。 尽管她已经换上衣服,但是那种寒冷可能深入体内了。紫凝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也证明了 这一点。庄传智打算先请服务员找来感冒药让紫凝服下去,再把她领到餐厅去,喝一碗 姜汤再吃点儿东西。但是紫凝一听到要吃药就脸色大变,大声声称自己没有病,不需要 吃药。她把客房的门反锁上,说呆在这里就很好很安全了。庄传智反复劝说,她才同意 让服务员把热牛奶和烤蛋糕送进来。 看着紫凝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庄传智幻想着她就是自己的妻子。 吃过东西后,紫凝并没有恢复体力而是恹恹欲睡,就躺在床上。庄传智为她盖上被 子,她没有任何表示,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她睡不安稳,身体不停地翻来覆去,面部表 情痛苦且两颊泛出红晕,嘴里发出饱受折磨的呻吟。庄传智看出紫凝发烧了,伸手摸一 下她的额头果然如此,而且烧得厉害。 紫凝真的是病了。 庄传智放弃了去取宝马轿车的想法,因为那要跑上跑下花费一定的时间。他叫上出 租车以最快的速度把紫凝送进了医院。当然不是他所供职的那间大医院,而是就近选择 一家中等规模的医院。他觉得这家医院对付一个感冒病症应该是没问题的。 甄莉再次来电话,硬是把庄传智叫了回家。 庄传智实在不放心让紫凝一个人呆在医院里。 刚回到家里,甄莉就催着庄传智洗澡。他这才觉得甄莉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们之 间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亲热了,今夜甄莉罕有地主动特邀行事,对他来说这应该是求之不 得的事儿。但是他心里正为紫凝忐忑不安,实在无法燃起熊熊的烈火。 庄传智不得不应付了事,甄莉倒没有察觉到他心事重重,在进行中突然停下来逼问 他一些令他非常烦恼的问题。他更是兴味索然,不久就变得无所作为了。他不由得把甄 莉跟那种三陪小姐联系起来,觉得自己正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进行着不道德的交易。 甄莉在激情过后又恢复常态,不间断地跟庄传智就家庭问题纠缠不清。他被弄得疲 惫不堪,度过了最难以忍受的一个晚上。 凌晨四时左右,庄传智的手机鸣叫起来。平时偶尔有电话在半夜或凌晨打来,让庄 传智赶去处理工作问题。庄传智在囫囵的睡眠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他意识到大事不 好,一定是他最担心的事儿发生了。他在离开紫凝前,给她所在的住院部科室的值班医 生和护士留下了自己的电话,他们打来电话说紫凝的病情恶化,让他尽快赶去。 甄莉在酣睡中咕哝一声,翻个身并不理会庄传智。 庄传智火速赶到医院。 紫凝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体温超过40度,病情暂时受到控制,但是她一直处于昏 迷状态。此时她的外貌已经变成另一个可怕的样子。庄传智拉着紫凝的手。这是他第一 次拉着她的手,正当他开始注意到这一细节的时候,眼睛紧闭的她紧紧地攥着庄传智的 手不放,就像知道他是谁一样。仿佛他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她需要他的帮助。庄传 智那丰富的医学知识,让他准确地知道紫凝此刻痛苦的程度。平时他面对着各种各样的 病人都显出类似职业般的冷静,不会被病人的痛苦干扰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个时候的庄 传智表现得不像一个职业。他就像世上大多数极度紧张的病人家属那样,强烈地要求主 治医生一定要救活紫凝。 第二天早上庄传智打电话通知温琛远。 温琛远十万火急地赶来了。 在重症监护室外,温琛远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用极其怀疑的眼光看着庄传 智,仿佛庄传智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 又过了半天,紫凝张开了眼睛。可能由于长时间没有见光,再加上身体极其虚弱, 她非常艰难地试图把眼睛全张开。 至此紫凝昏迷超过三十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