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两个星期过去了。罗培石没有见许丽雯。他有意躲着她。现在他感觉到自己被 卷进了一个漩涡,越卷越深,越卷越紧,快要淹没了他,快要窒息了。 这天下午,罗培石和郭淮扬陪同外商来到郊外高尔夫球场,一边打球娱乐一边 商谈合作项目。 “罗先生,中国长期以来强调权力集中和计划经济。”外商打出一杆球,直率 地提问,“在我看来,你们的市场力量好像一只笼中的小鸟。我觉得这只鸟早晚会 被你们的经济体制饿死或窒息。我担心我们的投资会遇到麻烦。” “董事长多虑了。”罗培石说,“中国对外合作从来是互惠互利,双方都不做 一锤子买卖。投资环境会越来越——”腰间的手机响。 “喂?”罗培石接听电话。 “培石,我是丽雯——” 罗培石立刻示意郭淮扬陪外商继续玩。他走到一边接听电话。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罗培石压低声音,“不要老打电话给我!我现在很 忙——” “我有要紧事跟你谈!” “现在不行!我在跟外商谈生意!” “你的生意重要还是我们的孩子重要?” “孩子?”罗培石问,“什么孩子?” “我怀孕了!” 罗培石顿时一个寒颤,脑子里立刻跟着就是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流到心脏 凝成了冰块……好半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儿,一动 不动。 “培石!”郭淮扬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一掌,“你怎么了?” 罗培石一窒:“啊?噢,没……没什么!” “谁来的电话?咦,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郭淮扬问。 罗培石压下满心的惶恐不安,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昨晚没睡好,有点累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他们。”郭淮扬说。 罗培石歉意地向外商告别后,匆匆驱车返回市里。 晚上,他们来到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餐馆里会面。 小小雅间里,侍者送上酒菜便礼貌地告退了。 “你不是在骗我吧?”罗培石问。 许丽雯把化验单放在桌上:“已经两个多月了。” 罗培石看一眼,冷冷地说:“打掉他!” 许丽雯祈求地:“让我生下他吧!” “不行,这绝对不行!” “求你了,培石,他也是一条小生命啊。” “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真的好想为你生个孩子,他一定会综合我们两人的优点——” “别说傻话了,这根本不可能!” “带我走,培石!”许丽雯突然激动起来,摇着他的手恳求,“带我们的孩子 一块走!去香港,去美国!既然你的顾虑这么多,就让我们离开好了。你说过你有 很多钱,你可以带我远走高飞,你会给我幸福!” “听我说,雯雯,我已经是小五十的人了,不可能重新开始我的事业。”罗培 石阴郁地说,“我从小生性好强,不甘落于人后。我不能忍受实实在在的平凡。如 果我现在只有二三十岁,我会放弃现在的一切,从头开始。”他的眼中流露出乞求 的光芒。“老实说,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男人,也不是一个新潮得可以离经叛道 的男人。这些日子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你让一个老朽的生命焕发了活力。但是我们 之间不可能有结果,也不可能有未来。”他诚恳地握住她的手,“雯雯,我没有欺 骗你,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可能离婚。” “可你对我说——” “我对你说过很多,我承认。”罗培石自嘲地苦笑,“那是在床上,在失去理 智冲动之下说出的话,不能保证什么。” “你不能言而无信,”许丽雯眼中含泪,“我把什么都给了你……” “我没有强迫你,所有事情都是你自愿的。”罗培石说,“她是一个好妻子, 始终都是。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对不住她了。我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他顿 了一下,“如果我今天离开她,以后我还有可能离开你。雯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这个道理?” 许丽雯一颗心凉到了脚底。她望着他,这个开启了她生命之泉的男人,这个让 她敬重让她仰慕的男人,竟然是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她深深地失望了,一对凄苦 无助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令人心碎。 “感情是无可避免也无可奈何的事,”罗培石费力地和自己混乱的情绪交战, “我真的很抱歉也很遗憾。雯雯,你还年轻,放掉我,你可以寻找属于你的幸福, 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许丽雯黑眸寂然,“他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我的,我 有权利生下他。” “雯雯,求你了!”罗培石苦恼而无助地恳求道,“求你拿掉这个孩子,我会 为你找最好的大夫。我答应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拿掉肚里的孩子!” 许丽雯摇头,再摇头,摇落了晶莹的泪珠。 “你到底要什么?钱?汽车还是房子?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要你,要我们的孩子!” “不行,这绝对不行。”罗培石坚决地摇头。他握住女孩的双肩,进一步建议 道,“出国读书也是一条路,以你的条件,不愁嫁不到一个好丈夫——” “你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这根本不可能!”许丽雯摔开他的手。 “可我说过我给不了你婚姻!”罗培石的怒气爆发了,“我不可能和她离婚!” 四目相对,一时沉默。 “既是这样,那好,我不破坏你的家庭。”许丽雯缓和了口气,让步道。“我 可以不要求你离婚,但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我不要你负责任。这总可以 了吧?” “那也不行!如果她知道你生下了我的孩子,这会要了她的命!” “你在乎她的一切,而我与你除了在床上之外,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无关乎你的 痛痒!”许丽雯满心腹的委屈,便咽着说,“对于她,你是句句责任二字不离口。 可对我呢,你对我的责任呢?我和她同样是女人,同样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你 却亲疏两样。你不觉得心愧吗?” “雯雯!”罗培石气结地叫,“你不要和我赌气!” “我没有赌气,我是认真的。”许丽雯昂起下巴,含泪的声音凄楚而犀利, “你是副省长家的女婿,是中鑫集团的老总。名声和地位对你太重要了。你不会希 望我扮演莱温斯基的角色,给你也制造一桩丑闻吧?”」 “砰”的一声,罗培石在桌子上重重地猛拍一掌,恼怒地低吼:“你没有权利 这样做!如果你想用这个胎儿要挟我,那就打错了算盘!” 许丽雯清澈的眸子与他对视几秒钟,拉开椅子站起来:“那好,我们走着瞧!” 她抓起桌上的皮包,一甩头走了出去。 罗培石拉开椅子追出去:“雯雯!” 侍者礼貌地上前拦住他:“先生,您还没有结账呢。” 罗培石抽出两张百元的票子塞到侍者手中,这才拔脚冲出餐馆。 许丽雯已经冲到街边,挥手拦了辆出租车,投身进去。汽车疾驰而去。 罗培石追出来,却不见她的踪影。他颓然地一拳捣在门前的石柱上,整个人像 只泄了气的皮球。 “乐极生悲。玩火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谁说的话?他不记得了。但此时此 刻,他真正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这是一场梦,一场迷恋于肉欲的梦。 是梦便总有梦醒的一刻。可这一刻来得太快又太突然了! 这一刻强烈地震撼着他的整个身心,让他灵魂出窍! 不不,他吃了那么多苦头才得到现在的一切,他不能让她毁掉这一切! “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我得到一个灵魂知己,我会抓牢他。谁要让我放弃, 除非让我死!”罗培石的耳边响起许丽雯的话。 一道寒意掠过他的脊背——封住她的嘴,惟此没有第二条路! 罗培石讲述了与许丽雯的相识、交往、恋爱的详细经过,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 那仿佛是一场噩梦。 “你到底杀了她!”听完罗培石的叙述,曾文君脸色苍白,愤怒地低吼。 “她逼得我走投无路!”罗培石抛掉手中的烟蒂,“她要我抛弃一切跟她走, 她要我和追求了大半生的梦想告别!”激愤使他额头的青筋跳动,“不,我不能让 她毁了我半生的努力。为了我的前程——” “为了你的前程?!”曾文君气结地瞪视他,强烈的刺激反而使她没有一滴眼 泪,“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你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文君!” “我曾经被你迷惑,被你蒙骗,我为你献出了一切。可你为了追求你的前程, 像抛弃一块破抹布似地甩掉了我!”曾文君悲枪地喊,“老夭爷开了一个怎样的玩 笑?二十年后,竟然让我的女儿又遇到你!” “文君,你听我说。”罗培石伸手按住她的肩头,“许丽雯不值得你爱!她心 里压抑着对你的怨恨,她从来没有承认你是她的母亲!”他攻入了她心中最弱的一 环。 “那是命运拨弄是非!”曾文君心里划过一道痉挛,疼得她五脏扭缩。“只要 我真心待她,总有一天她会接受我。”她择开他的手臂。“你杀害了她,你让我永 远失去了她!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这个卑鄙的流氓——” “在你心目中,我早已是个罪无可恕的人了。”罗培石捉住她的手腕,“但我 们之间毕竟有过爱,请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不!”曾文君再度摔开他,“你休想我放过你。我对女儿的骨灰发过誓:无 论追到海角天涯,我决不放过你!我愿用我的生命赎回我对女儿的愧疚。丽雯地下 有知,她会接受我!”说完她转身朝山下走去。 罗培石追上来:“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不要报告警察!我求你,文君!我愿意替你做任何事情,你需要什么,我都 可以给你——” “我要我的女儿!” 罗培石瞪视着她。从她的目光中,他知道哀求利诱都不会生效。于是暴怒代替 了惶恐。他的脸色变了,变得青白骇人。他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边。 “你要干什么?”曾文君惶恐地睁大眼睛。 “我要你记住,”罗培石对着她的脸颊掴去一掌,“你是在我家里长大的。当 初你父母双亡,是我母亲收养了你。她老人家含辛茹苦把你抚养成人,供你上学, 这一切你都忘了吗?”他捏着她的下巴,阴鸷的目光冒着火,“你本该知恩图报放 我一马,可今天你却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我要叫你看看,咱们谁会死在前头!” “让我走!”曾文君眼里的愤怒已被恐惧所代替,“你放开我——” “放开你?”罗培石发出一声冷笑,“让你去报告警察?”只听“嘶啦”一声 响,她的衣领被扯开了。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流氓!”曾文君战栗地喊。 “骂得不错,”罗培石冷笑,“你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确有可能遇到流氓。 半老徐娘风姿犹在,就算遭到抢劫被抛下悬崖,大概也顺理成章。”罗培石一步步 逼上前。 曾文君一步步向后退。突然,她的脚踩到一块活动的石头上,身子一下子失去 平衡,整个人跌倒在山坡上。 罗培石直扑过来。他那高大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使她动弹不得,“这样的事 你原本应该躲得远一点,可你偏要凑这个热闹!” 明知身处绝境却欲叫不能,曾文君恐惧的双眼越睁越大…… “啊!”曾文君一声惨叫,整个人像鲤鱼打挺似地从床上直立起来。强烈的动 作扯脱了手腕上的点滴针头,扯动了输液器具,药水瓶发出叮当的碰撞声,骇得正 在托腮沉思的陆雅芹从椅子上惊跳起来。 “文君姐!”陆雅芹情急之中不失冷静地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输液器具,然后 趋前两步,抱住了曾文君。 “你怎么啦?是不是做了噩梦?是不是丽雯的事又让你伤心?是不是车祸让你 心有余悸?”陆雅芹一叠连声地问着。 “放开我,你放开我!”曾文君沙哑地喊叫,幻觉的阴影萦绕在潜意识坐,她 本能地抵制着惨痛的回忆,“你让我走!让我走!”她用力挣扎着,想推开陆雅芹, 无奈对方死死抱住不松手。 曾文君的眼神更加迷乱,脸色更加惨白。她瑟缩地往病床深处靠去,“扑嗵” 一声,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她那受伤的右腿重重地碰撞在床头上,锥心的疼痛使她 发出凄厉的惨叫。 “来人啊!快来人啊!”陆雅芹一边喊着一边揿下床头的报警器。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李战青带着两名护士冲进来,几个人合力抬起曾文君,将 她抬到病床上。 “放开我!让我走……我要……回家。”曾文君意识恍惚,发出低低的啜泣。 李战青吩咐护士长给她注射一针镇静剂。 陆雅芹满头汗水倒在椅子上,衬衣都湿透了。 “怎么回事?”李战青问。 “我也不清楚,”陆雅芹回答,“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似的。” 护士长不满地指责她:“我提醒过你,她目前情况不稳定,你不能着急提问她, 这会刺激她——” “我没有提问。”陆雅芹辩解,“她刚才睡着了,睡得极不安稳,好像是在做 噩梦。” 镇静剂使曾文君昏昏欲睡。 李战青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你现在很安全,不要害怕。好好地休息,你会 好起来的。” “我要……回家。”曾文君翁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字。 “只要你安心养伤,你会很快回家去的。”李战青安抚地说。 曾文君阖上双眼。 李战青走到门外又转过身,他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个年轻的女刑警:“记住,现 在不要向她提问任何问题。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我。我现在考虑是否有必要请精神 科来人会诊一下。”他说完走了出去。 陆雅芹疲倦地倒在椅子上。 曾文君发出均匀的呼吸。 陆雅芹双手托腮,凝视着她那苍白而憔悴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放开我!让我走!”曾文君梦吧般的狂喊显然不是针对她,而是另有所指。 那么,她是让谁放开她呢?会不会就是她去枫岭见到的那个人呢? 这时,陆雅芹听楼道里响起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声,窗外也传来喧哗和骚动。她 探头朝窗外望去,楼外围满了一片人,有医护人员、住院病人和看病的群众。人们 不约而同地抬头朝上望去,目光中透着焦灼和慌乱,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什么。 循着人们的目光,陆雅芹朝上望去,猛地倒吸一口气—— 一个女人正坐在五楼洞开的窗口,她的一条腿已经跃出窗台…… 陆雅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整幢大楼几乎所有朝南的窗户都打开了。每个窗口都探出头来,人们的脸上流 露出不安的神情。 背后传来脚步声。房门“嘭”的一声推开了。 护士长冲进来:“小陆同志,能不能请你的同事帮帮忙,马上派一辆警车到医 院来?”她指着窗外的情景,焦灼地说:“那有个病人要跳楼自杀,医生护士谁也 不敢走进病房,怕惊扰了她。” 陆雅芹朝熟睡中的曾文君投去一眼,脸上露出踌躇不决的神情。 “赶快想想办法吧,再耽搁下去会闹出人命的!”护士长催促着。 陆雅芹一甩头,在掏出手机打电话的同时,跟在护士长身后跑出了特护病房。 五楼妇产科病区。518病房门前簇拥着一大堆人。 病房里,简素莲整个人坐在窗台上,面对门口的医护人员说:“不许进来!你 们再走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副主任一边劝阻人们不要往前挤,一边小心翼翼地劝说女病人:“你还年轻, 千万不要想不开。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的父母想想吧?” “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我是个残缺不整的女人。像我这样的女人活着还有 什么意思……” “你不要悲观,”副主任紧张而不失温和地说,“摘除病变的卵巢正是为了让 你能健康地活下去啊。” “你骗我,你在骗我!”简素莲满脸泪水,“我知道我是晚期癌症!我没有几 天活头了……” 副主任脸色微变。病人确诊晚期癌症,为预防不测,医务人员必须严格向病人 保密。他严肃地斥问身边的下属:“谁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没有人回答。 “我还能活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反正都是等死!”简素莲哭着说着,“长 痛不如短痛。我先走一步,也省了大家为我担忧。”她悲痛欲绝地望着地面上围聚 的人群,恳求说:“何副主任,您让楼下的那些人散开吧,我不想砸着他们哪一个。” “他们都是关心你的人。”副主任小心地移动脚步,“如果你现在跳下去,就 会砸着他们——” “我不想伤害别人,只想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副主任试图走近一些。 简素莲发现了,又向窗口挪出一点。? 副主任不愿给她造成压力,只好退了回来:“你不要悲观。癌症并不像人们说 的那么可怕,肿瘤可以做手术——” “你不用再瞒我了!”简素莲大声叫,“我知道癌肿已经扩散,我只是在熬日 子……” 这时候,一辆消防车驶入医院。 陆雅芹和一位男医生跳上车,吊臂把他们送上五楼。 简素莲不知道楼下发生的情况。 一位医生向副主任暗示援救正在实施。 副主任提高声音,以吸引简素莲的注意力:“我保证请最好的医生为你做手术。” 这时,陆雅芹出现在她的身后。 “你放心,”副主任缓步朝病人走去,“你不会有生命危险。” 简素莲惶恐不安地盯视他:“你别靠近我,你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窗台外,陆雅芹和男医生交换一下目光,男医生猛地伸手攥住简素莲的手臂, 陆雅芹跟着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不等简素莲发出惊呼,整个人就从窗台上跌落 在陆雅芹的怀抱里了。 此时,楼上楼下所有的人同时吁出口气。 当吊臂将他们三人送到地面时,人们一拥而上,众星捧月似地把瘫软无力的女 病人搀扶进大楼。 陆雅芹如释重负,长长舒出一口气。她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回到特护病房, 她看到曾文君正安稳地沉睡着,一切情况都很正常。她放心了,搬了把椅子坐在曾 文君的床前,肘臂抵在床头上,用手支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太疲倦了,终于迷糊过去。 蒙眬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个穿白大褂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站在床前,弯下 腰观察什么,然后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把刀,对准曾文君的胸脯—— 刀刃明晃晃的骇人心魄…… 陆雅芹吓出一身冷汗,极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沉涩,怎么也睁不开……就 在来人掀起曾文君被子的那一瞬间,她一声喊叫冲口而出:‘住手!”从椅子上弹 了起来,扑向“凶手”—— 她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站在面前的竟是护士长! 护士长愕然睁大眼睛:“怎么,做噩梦也会传染吗?你这一惊一乍的,真叫人 受不了!” 陆雅芹用手背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护士长,我还以为……” 她摇摇头,笑了。 “以为什么?以为我要杀人?”护士长笑眼睨她,一边按着曾文君的脉搏,一 边说:“你们当警察的都有妄想的怪癖,好像到处都藏着杀人犯似的!” 陆雅芹歉然一笑,伸展双臂做了一个深呼吸,片刻的迷蒙使她困倦顿消。 她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护士长说,“我替你把饭打来了。” “谢谢!”陆雅芹端起碗吃饭。 “你太累了,吃过饭到我办公室躺会儿吧?”护士长问。 “不,我不困。” “还说不困,瞧瞧你那两个乌眼圈。”看到她饭菜吃得差不多了,护士长取过 暖瓶替她的碗里倒上开水。“你若不放心病人,待会儿我叫人送来一张行军床,你 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谢谢,不用麻烦了。”陆雅芹喝了口水,问:“上午跳楼的那个女病人现在 怎么样了?” “她是妇产科的病人。”护士长说,“我想这会儿没事了吧。” “听说她得了癌症?” 护士长点一下头:“癌症病人因为绝望而轻生的事故时有发生。不过今天这事 有点奇怪,听说她早上还好好的,也不知道谁透露了消息,害她闹腾了一上午!” 继而话题一转,“今天还多亏了你呀!” 看看输液瓶中的药液不多了,护士长重新换过一瓶,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陆雅芹沉静地倚在窗前,思绪沉浸在这个意外事故之中…… 下午三点,护士长又一次推开门来查房。 看到曾文君仍在熟睡中,护士长微蹙眉头,问:“怎么,病人一直没有醒过来?” “她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来。”陆雅芹答。 护士长朝床下的空便盆投去一瞥,眼里有几许困惑:“她连一次小解也没有?” 陆雅芹点点头。 一个上午输入体内1000CC液体,病人竟然连一次小解也没有,这似乎不合常理。 护士长注意到曾文君脸色潮红,额头、双颊及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出了这么多汗呀?”护士长自言自语。 “我已经替她擦过两次了。”陆雅芹说。 护士长眼中的困惑加深了。掀起被子,她发现曾文君全身大汗淋漓,汗水湿透 了她的内衣、床单和枕套。 “奇怪,她怎么会出这么多汗呢?”护士长的声音透着紧张和不安,“她一直 没有醒过来?” “她一直睡着,没有醒来。”陆雅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怎么,她有什么不 好吗?” 护士长没有回答,立刻按住曾文君的腕脉,一边用手指扒开她的眼皮,这一惊 非同小可:“天哪,她不该这样!” “出了什么事?”陆雅芹攥住护士长的手臂,“请告诉我!” 护士长一把推开她,伸手按响了床头的红色信号器。 楼道里立刻传来脚步声。 李战青推开门,问:“怎么回事?” “病人情况不好!”护士长报告,“脉搏几乎摸不到,瞳孔明显放大。” 李战青直奔床头,认真地观察了病人一遍,马上怔住了。接着他命令护士长: “快,赶快通知手术室,准备做开颅手术!” 陆雅芹震惊惶然。曾文君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送她去做开颅手术?她看着 医护人员把曾文君抬上担架车,转身抓住正要离开的李战青:“李主任,出了什么 事?” “病人情况不好,需要马上采取治疗措施。”李战青边说边转身。 陆雅芹攥住他不松手,颤声问:“她会有……生命危险吗?” “现在还说不好。”李战青说完走了出去。 撇下陆雅芹一个人在清冷的病房里。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曾文君的病情就 发生了变化?医生说过她不会有生命危险,为什么现在又要做开颅手术?到底发生 了什么?这也许只是一个意外? 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感到不安。短短的时间里,发生在曾文君身 上的意外太多了,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她的思绪越来越乱,脑海里不断地思 考着。 下午四时,刑警队正在召开侦查会议。 方隶川汇报了有关车祸发生之前曾文君的行踪调查。“以上是有关这一事件调 查的几点意见,”他合上记事本,目光掠过与会者的脸孔,“无论哪一种推测,都 需要考虑两个细节:第一,昨天上午八点半,曾文君曾在巷口公用电话间打电话给 某个人,约定在枫岭公园见面。第二,根据前一阶段侦查和侯百顺提供的情况,发 现一系列有待查明嫌疑人身份的材料:此人年龄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身材高大, 一头波浪式乌发;经常驾驶一辆黑色奔驰轿车。这个男人的年龄与曾文君的年龄相 近。迄今为止,搜查网尚未捕捉到此人的踪迹。” 室内有片刻沉寂。 李挺燃起烟斗,吐出一口烟圈:“曾文君目前情况怎么样?” “她的右小腿骨折,右下腹肌轻度挫伤,但内脏器官均未受到伤害。据主治大 夫讲,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的精神状况如何?” “也许是车祸使她的精神受到刺激,她入院后有过两次歇斯底里的发作,情绪 十分不稳定。” “她是否谈到过有关枫岭之行的情况?”李挺再问。 “这正是本案关键所在。”丁兆龙接着说,“我和雅芹联络过两次,曾文君始 终不肯透露半点口风。不仅是对我们,连她的丈夫和女儿也感到困惑。今天早上我 送许家父女回家,许世祥竟然问我他老婆为什么要去枫岭,由此可见,曾文君对昨 天的枫岭之行避讳很深。” 李挺和方隶川交换一个目光,若有所思地问:“陆雅芹有没有再来过电话?” “吃午饭的时候来过电话,说是上午九点多钟,她从昏迷中惊醒,情绪极度不 安,闹腾了一阵。护士替她注射了镇静剂,一直在沉睡中。” 李挺看一下手表,对方隶川说:“告诉陆雅芹,曾文君醒来之后,一定要想办 法了解到有关枫岭之行的情况——” 话音未落,方隶川的手机铃响。他迅速接听:“喂?” “隶川吗?我是陆雅芹!”陆雅芹的声音紧张而急迫,“马上到医院来!请你 赶快到医院来!” “雅芹,出了什么事?” “曾文君死了!” “什么?!”这消息不啻是个晴天霹雳,没有比这更令人吃惊的消息了。方隶 川情不自禁喊出声。 喊声惊动了所有的人。人们不约而同霍然起立。 “怎么回事?”丁兆龙问。 方隶川眼中的神情令所有人震动:“曾文君死了!” 丁兆龙大吃一惊:“啊?!” 李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警车沿着滨江大道向西疾驰,直奔中心医院。方隶川双手抱臂,神情凝肃地坐 在前排座位上。曾文君昨天突然遭遇车祸的意外使停滞多日的案情急转直下。为严 防不测,他将陆雅芹派往医院。尽管采取了措施,曾文君还是发生了意外…… 开车的钟宇好像觉察到他内心的活动,低声感叹道:“真没想到,女儿被害, 母亲又遭不幸。不论是谁,恐怕也难以预料会有这样悲惨的事情接连发生。” 方隶川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他被这个未知的凶手激怒了。 警车驶进医院。 奉命去接许家父女的丁兆龙已率先到达。看到方隶川从警车上下来,他迎了过 去。 四目相瞩,丁兆龙黯然摇头。 他们穿过大厅,沿着西侧长廊来到特护病房。透过玻璃窗,看到曾文君仰面躺 在担架床上。覆盖在她身上的自被单掀开来,露出苍白冰冷的脸庞。 隔着生与死的屏障,方隶川用心问那女人:你知道凶手是谁,可你为什么不肯 说出来?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战青走过来。 “李主任,”方隶川直问到他的脸上,“你说过,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的,她不该有生命危险。”李战青神情阴郁而目光困惑,“她的死令人费 解。车祸造成的伤势并不十分严重。昨天送来医院的时候,专门拍了X光片,未见脑 部有异常。今天凌晨她醒过来,意识很清楚,曾经与家人有过简短谈话。上午九点 多,她有一阵歇斯底里的发作。我认为,病人在潜意识里显然在抵御着某种恐惧。 我让护士为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这在临床治疗中是绝对安全的。”他顿一下, “下午三点,护士查房时发现病人陷入深昏迷,并伴有大汗淋漓、瞳孔散大、血压 骤降等症状,这实在出人意料。我为她做了开颅手术。奇怪的是颅内没有出血现象, 这说明不是脑损伤。尽管我们做了一切努力,但她还是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方隶川听出他话中的怀疑,警觉地问:“您的意思是?” “她的死确有蹊跷。既然不是脑损伤,她就没有理由陷入昏迷。除非,”李战 青稍稍踌躇一下,“除非有人做了手脚。” 方隶川震惊了。既然上午九点情况还很正常,那么“有人做了手脚”就一定是 在九点以后。可是陆雅芹是在清晨六点来到病房的呀,凶手不可能不知道,在他要 做手脚的对象身边始终有一名警察。难道在这期间,曾经有过某种偶然,陆雅芹离 开了病房?这种偶然对凶手来说,可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不可能有这么巧 的偶然!除非凶手一直隐藏在医院的某个角落里!除非冥冥之中有某种超自然的力 量在支配着一切! “请问李主任,”方隶川问,“假如有人在死者身上做了手脚,你认为最有可 能采取什么方法?” 李战青的脸上遍布困惑:“从曾文君入院的那一刻起,她的身边始终就没有离 开过人。从清晨六点到病人死去,不是一直有你们的人守护在她身边吗?就算有什 么人要杀害她,又是如何实施犯罪的呢?” 片刻的沉默。方隶川神情沮丧地说:“还是等待尸体解剖以后的结果吧。” 李战青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头,转身离开了。 方隶川和丁兆龙走进病房。 许世祥呆怔地伫立在床旁,苍白的脸上像戴了面具似地毫无表情。过度的悲伤 使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陆雅芹搂着哭哑了嗓子的许丽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许师傅。”方隶川走到他身旁,低唤一声。 这一声似乎唤醒了许世祥的意识。他抬起头,哀痛欲绝地斥问:“告诉我,为 什么?这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突然死去?今天早上她还是好好的呀!”他双手揪 住方隶川的衣襟,“你回答我,回答我!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突然离开我们?! 大夫告诉我们,她只是受了外伤,不会有生命危险。早晨我们离开时,她还是活生 生的,为什么现在她突然就死了?” “许师傅,请您冷静点。”方隶川在他的拉扯之下站立不稳,闪了个趔趄, “请相信我们——” “相信你们?!”许世祥似乎醒悟了什么。他那充血的眼睛在室内搜索。当目 光落在陆雅芹身上时,他一把推开方隶川,朝陆雅芹走过去。陆雅芹惊惊地站起来。 “今天早晨,你对我们父女做过保证,说你在文君身边,保证她平安无事,对 吧?”许世祥目光阴鸷,声音嘶哑:“我们把她交给你时,她是活生生的!可是现 在,她躺在这里,她不会醒过来,她不能再回家去!她死了,她死了!连医生也无 法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交待,她到底因为什么死去?!”他的脸上有一种近乎拼命的 表情,“文君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要你给我一个答复,我要你回答我!” 陆雅芹脸色苍白,瑟缩地向后退了两步,目光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她的嘴唇 翕动,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声音。 许世祥又咄咄逼人地走近一步。 丁兆龙本能地冲过去。他要保护陆雅芹。然而不等他靠过去,许世祥已经扑向 陆雅芹。他抓住她的肩头,愤怒地摇撼着她,嘴里喊着叫着:“你说!你说!我要 你回答我!” 陆雅芹的脸涨得通红。她无力抗拒,也无意避闪,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庞。 “许师傅,你冷静点!”丁兆龙将许世祥紧紧抱住。 “爸,你不能这样对小陆阿姨。”许丽华哭着去掰父亲的手,“她也不想妈妈 死啊!” 许世祥挣扎着,叫喊着,两只手在空中抓挠着。 “许师傅,请相信我们,”方隶川说,“我们一定尽快查清您妻子猝死的原因。” 许世祥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捧注额头,发出沉闷而低抑的哀嚎。 这边,许丽华走到陆雅芹面前,轻轻把手指插入她凌乱的头发中,为她梳理着, “请你原谅爸爸好吗?他实在是太伤心了。” 陆雅芹扭过头去。她不想让小姑娘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方隶川递了个眼色给河‘“兆龙,示意他去安抚陆雅芹。 这边,方隶川走到许丽华面前,双手按住小姑娘的肩头,温和地说:“丽华, 小陆阿姨不会计较你爸爸的态度,我可以向你保证。”许丽华含泪点头。 “丽华,我想向你了解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小姑娘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 “昨天早晨,你是最后离开妈妈的,对吗?”方隶川问,“我想你一定看到了 什么,你知道她为什么没去上班,为什么去了枫岭。告诉我们,这很重要。如果你 想早日抓住杀害你亲人的凶手。” 许丽华开始回忆。片刻之后,她轻轻开口:“也许……是那张照片?” “照片?”方隶川浑身一震,“什么照片?” “一张男人的照片。”许丽华朝父亲投去一瞥,“从姐姐的英汉词典中掉出来 的照片。” 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但屋里的每个人都被震动了。 方隶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你慢慢说,一个字也不要漏掉!” 小姑娘的眼里浮上泪光,开始叙述…… 昨天是暑假后开学的第一天。 曾文君和许世祥坐在餐桌前吃早点。 “我再给你添半碗豆浆,好吗?”曾文君问。 “我吃饱了。”许世祥把油饼塞进嘴里,两手在抹布上擦了一下,“丽华的学 费我放在酒柜上了,待会儿你交给她。”说完他拿起手提包走出家门。 “丽华,快来吃早点。”曾文君朝小北屋喊。 “妈,我的成绩册呢?”许丽华从屋里走出来,“我记得放假那天,爸爸看过 之后交给你了。” “啊?噢,让我想想……”曾文君沉吟道,“那些日子我心里很乱,你给我的 时候,我记得……记得看了一眼随手就塞到什么地方了。”突然她眼睛一亮,“对, 随手放到你的书架上了。” 她走进女儿的房间,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你昨天为什么不找呢?” “我问过爸爸,他说给你了嘛!”许丽华不耐烦地催促道,“妈,你快点啊, 要迟到了!” 曾文君一时着急,不经意将书架上的书带落下几本。 一本英汉词典掀翻开来,里面飘落出一张彩色照片。 曾文君弯腰拾起这张照片。刹那间,像是被一记铁棍重重地击在心上,她脸上 的血色一下子消失殆尽。有好一刻,她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整个人定定地伫立 在那里。 照片上的男人英俊儒雅,风度翩翩。他的身后是大海、夕阳和椰林。这显然是 在亚热带的某个风景点拍摄的。 曾文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手里的照片,整个人被一种近乎恐惧的愤怒攫住了。 她握着照片,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那男人正冲着她,冶然微笑,那脸庞,那眼睛, 那神态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得可怕!居然是他!居然……是他! “妈,你怎么了?”许丽华惊于母亲表情的变化。她走上前,目光投注在照片 上:“他是谁?” 这一问,惊醒了曾文君的意识。她一把抓住女儿:“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许丽华摇头:“我不知道。这是姐姐的词典,我想是她放进去的吧。” 曾文君脑中一片紊乱……丽雯怎么会有他的照片?丽雯怎么会和他有来往?!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吗?”许丽华小心地问。 “哦,老天!”曾文君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呼,一把推开女儿,发疯似地打开丽 雯生前的箱子,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件全都抛到床上。 “妈!”许丽华看着眼前的情景,她呆住了,“妈,你这是干什么?” 曾文君没有答理女儿。她急迫地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颤抖着双手仔细搜 索每个口袋。忽然,她的手不动了,在一件短大衣的贴胸口袋里,她摸出一个用手 帕包裹着的小包。 曾文君的心怦怦直跳——丽雯把它藏在无人知晓的箱子底层,肯定隐瞒了什么。 许丽华屏息注视着母亲的举动,两眼紧紧盯在母亲的手上。 曾文君哆嗦着双手掀开了手帕—— 手帕里包着几件东西:一个金戒指,一条金项链和一张名片!当她的目光落在 那个名字上时,她双腿一软,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哀鸣,整个人顺着床沿出溜下去。 “妈!”许丽华扶住了她,“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曾文君随手揣起了那张名片,斜靠在女儿身上,她眼中的痛苦令许丽华胆颤。 “妈,我送你去医院吧?” 曾文君摆摆手,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她只觉得满嘴发苦,心如刀绞一 般。好一会儿,她挺直了腰,从桌上抓起丽华的书包,丢到女儿怀里,把她推出房 间。“你走……上学去!” 许丽华停止了叙述。她泪眼迷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如果我昨天不去上学,如果我不离开妈妈,也许妈就不会遭遇车祸,就不会 离开我们了……”小姑娘带着深幽的悲伤望了父亲一眼,发出低低的啜泣。 大家都掉进沉默里。 许世祥则落在一个更深的悲哀中。 事情至此,已经明白到没有丝毫的隐密——曾文君神秘的枫岭之行终于有了答 案:她在许丽雯的字典里发现了一张男人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正是她熟识的…… 许丽华的叙述证实了方隶川的推测:曾文君独自一人匆匆登上枫岭的目的,正 是为了去见那个男人! 许世祥大张着嘴,脑中一片混乱…… 丽雯收藏了一张男人的照片?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文君看到他的照片会惊惶 失色?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丽雯又与他有什么关系?文君为什么要去枫岭见 他?为什么她至死都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是谁?他是谁?!一个个问号连 成一串,像一个巨大的风车在他头脑里疯狂旋转,他的心就像被蛇蝎啃噬一般。他 从来没有听说妻子曾经认识这样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偏偏成了他女儿的情人! 他搞大了她的肚子,然后砸死她,把她扔进江里…… 内心的耻辱混合着精神的痛苦,在几分钟内交错轰击着他混沌的思维,愤怒和 绝望扭曲了他的脸庞,他狂乱地呼号一声,双腿一软,全靠身边方隶川双手扶持, 他才不至于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