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冯小鹏从检察院回到刑警队,老远就听见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大作。 她打开门走进去,拿起话筒:“喂?” “小鹏,是我。”电话是贺东征打来的,“我和小娅在家等你,你赶快过来吧!” “我去检察院参加一例事故鉴定,刚回来。”冯小鹏看一下表,“你等着,我 马上过去!”放下电话,她迅速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匆匆走出办公室。 走出大楼,迎面碰上局长的轿车在楼前驶停,李挺打开车门走下来。 “小鹏,我正要找你。”李挺叫住她,“今晚有任务,你得加班了” 冯小鹏收住脚步,等待命令。 “还记得两个月前从青江打捞上来的那具女尸吗?” “是那个怀了三个月身孕,叫许丽雯的女孩?” 李挺点点头:“女孩的母亲前天发生车祸被送进医院。昨天下午突然原因不明 地死去了。” 冯小鹏惊诧地瞪大眼睛:“母女两人?!” 李挺再度点头:“曾文君的尸体解剖由你来做。要知道,尸检结果直接关系到 下一步的侦查方案,请务必慎重。” “知道了。” “中心医院外一科李主任参加此例尸检。你先去解剖室准备一下,曾文君的尸 体马上就送过来。” 说话间,一辆箱型车驶进大门。丁兆龙从车上跳下来。 李挺向他招手:“兆龙,你来得正好,有关死者令人生疑的死亡情况,你向小 鹏交待一下。”说完走进办公楼。 “小鹏,”丁兆龙笑着走过来,指着身后的箱型车说,“瞧,又给你送活儿来 了。但愿这是最后一个。” “是这个案子的最后一个。”冯小鹏纠正说,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大楼。 一刻钟后,方隶川开车接来了李战青。 解剖室里,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曾文君的尸体被抬上解剖台 冯小鹏手持放大镜,仔细检查尸表,一个针眼,一处伤痕也不放过,就像一个 技术高超的医生正在诊断疑难病症,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面对眼前这具尸体,她不能不心潮起伏。两个月前,这里曾经躺着一具年轻美 丽的尸体,那是她的女儿。如今母亲又躺在这里。这是为什么?凶手是谁?他为什 么要杀害她们母女? 冯小鹏被一连串的问题所缠绕,她感到困惑不解。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僵硬而 冰冷,没有思想,不会说话,也不再体会痛苦。然而对于法医学者来说,尸体本身 就是无言的陈述,她会向人们诉说她离开人世的原因和冤苦。 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曾文君又会说些什么呢? 李战青站在她的右侧。还有两名助理法医参加解剖。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 作。 尸表勘查完毕之后,三名医师在解剖台前各就各位。 冯小鹏开始陈述尸体的外部象征,一名助手用钢笔记录。 “外观所见: “未经防腐处理的遗体。死者姓名:曾文君。女性。年龄:四十五岁。身体状 况:一般。体重:52公斤。身长:162厘米。 “右下肢至脚腕处有一处新近造成的骨折,右膝有直径10厘米的严重碰撞伤痕, 右臂磕碰伤痕呈10×10厘米的扩散状,右额及脸颊有擦伤造成的表皮脱落。以上损 伤均为九月一日遭遇车祸造成。左手腕针痕确定为注射镇静剂所致。” 陈述结束后,冯小鹏抬头望向李战青:“李主任,可以开始吗?” “一切听你指挥。”李战青说。 冯小鹏接过助手递来的一把大号手术刀插入尸体胸下,手法娴熟地把皮肤切成 丫字形,拉开了内脏。 首先检查腹腔。肠、胃、肝……一一被手术刀切除下来,从体内取出,进行仔 细检查。两名助手用粗大的剪刀咋味地剪着肋骨。不大一会儿,肋骨被剪断,李战 青用一把剪刀切开心膜。他取出心脏,仔细检查,拳头大的心脏呈灰红色。 李战青对做记录的助手说:“心脏未见异常。” “肝脏正常。” “脾脏正常。” “……” 时间静静流过。解剖鉴定书详细记录下心血管系统、呼吸器官、肝脏、胆囊组 织、血液循环系统、泌尿系统、生殖系统以及消化系统的细部。 最后,冯小鹏做打开头颅的工作。 这时候,李战青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仿佛被传染似的,冯小鹏也不由跟着打了 两个哈欠,她不好意思地冲李战青一笑。 整个解剖室只听到电锯发出的声音。几分钟后,整个头盖骨锯开了。冯小鹏小 心翼翼地把头盖骨掀开后看到,浅桃红色的脑髓体平铺在一层柔软的薄膜里。她接 过李战青递来的剪刀,把笔直贯穿薄膜前后的大静脉窦剪开来。静脉中的血液立刻 涌了出来,染红了剪刀和她的手指。 “李主任,你看,”冯小鹏对李战青说,“血液是液状的,看不出血管有阻塞 的迹象。” 李战青点点头。 淡褐色的脑子,皱褶整齐而匀称。 冯小鹏仔细观察之后把它捧到李战青眼前:“请您仔细查看。” 李战青凑近眼睛,认真观察:“未见撞击征候。” 身边的两个助手把头凑了过去,看过之后问:“李主任。您能解释一下吗?” “请仔细看,”李战青稍稍举高一些,“脑子质地柔软,一侧受到撞击,相对 的一侧就会出现受到撞击的征候,可这里并没有这个症状。所以我认为,医院对此 例病案的诊断是正确的,死者的摔死不是因为颅脑损伤所致。” 冯小鹏微蹙眉头:“既然不是颅脑损伤,她为什么会陷入稽延性昏迷而导致死 亡?” 李战青对她说:“现在除了等候血液和胃内容物的检查之外,你不会再找到其 他答案了。”他笑了笑,“我十分欣赏你高超的解剖技术。你这双手具备了各种解 剖手术需要的技术和自信。如果你到中心医院做一名外科大夫,你精湛的技术会令 我的同行肃然起敬。” “您过奖了,李主任。”冯小鹏笑着说,“在您面前,我还是一名学生。” 李战青欣赏的目光凝视她,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愫。她太像一个人了……他 暗暗猜想:她今年有多大?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她娴熟的解剖技术的确令他 叹服不已,他没有想到公安部门竟会有如此年轻优秀的专业技术人才。 解剖结束了。李战青把染血的手套剥下来丢进水池,慢慢地脱掉罩在外面的解 剖服。此刻,吸引他的不再是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尸,而是眼前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孩。 冯小鹏摘掉手套,迅速填写了一张送检报告单,交给一名助手,命令他立即将 血样送往二楼毒物化验室。 她脱下解剖服,对李战青说:“李主任,我和您一起去医院。” “现场勘查?”李战青脸上漾着笑。 冯小鹏也笑了:“您也学会了我们的行话。” “你的同行向院方提出,此例病案涉嫌犯罪。所以病房里的一切保持着事件发 生时的原状。我来的时候去病房看过,所有治疗用的医疗器具和物品都没有被移动 或触摸过。” “感谢医院的支持。”冯小鹏换好衣服,在尸检报告书的最后一行匆匆写下几 句话: “为了检查死者是否服用或被注射过某种毒物以及药物,已从未经防腐处理的 血液中提取了血样。尸体、脏器以及胃内容物、尿液,作为毒物调查之需,建议予 以妥善保存。” 写完之后,她向两名助手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和李战青一起走出解剖室。 夜幕低垂,天光昏暗。宽阔的马路被沉沉的寂静所笼罩。 警车载着冯小鹏和李战青驶向中心医院…… 夜已深沉。刑警队办公室灯光通明。 陆雅芹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她的眼睛因无眠而充血,眼眶周围一圈黑晕。 方隶川双手抱臂,倚窗而立,目光投向幽暗黝黑的窗外。 丁兆龙那黝黑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钟宇取过暖瓶,往桌上那碗早已凉了的面条里倒了些开水,再往陆雅芹面前推 了推:“芹姐,你多少吃一点。” 陆雅芹连眼皮也没有掀动一下。 只有李挺一刻不停地绕屋行走。从他紧咬着的烟斗里呼哧呼味地冒出一股股浓 浓的烟雾。 室内好静,这种安静是沉闷的,是令人紧张,令人窒息的。 在冯小鹏的父亲之前,李挺曾是刑警队的前任队长。现在他面前的这几个业务 骨干,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了。 终于,李挺在陆雅芹面前停住脚步,盯着她闷不开腔。 陆雅芹被动地抬起头,被动地望着他。 “你竟然擅离职守四十分钟!”李挺的雷霆终于爆发了。他的声音划破寂静, 震动着屋里的每个人。 陆雅芹像挨了一棍,脸色愈发苍白。 “你不是一个新手,”李挺的目光严厉而恼怒,“你该清楚,曾文君发生车祸 绝非偶然。她手里攥着许丽雯被害的真相。为了严防不测,方隶川派你前往中心医 院监守,你就该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她身边。可你竟然擅自离开病房四十分钟!” 陆雅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要知道,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李挺在她面前踱了几 步,停下来,两眼盯视她。 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陆雅芹不得不开口:“是我的错,我的确……太疏忽了。 “疏忽?!”李挺的声音又冷又硬,“疏忽两个字难道就是造成如此后果的委 婉托词吗?” “我当时离开病房,实在想不到——” “你当然想不到!”李挺打断她,“这世上的所有不幸,都是在想不到的情况 下发生的!” 泪水涌出陆雅芹的眼眶。 “局长,”丁兆龙终于忍不住了,“雅芹刚才解释得很清楚,医院当时发生了 女病人跳楼事件,那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理应挺身而出——” “登上消防车攀楼救人是英雄壮举,”李挺打断他,“那么曾文君的死亡又该 怎么算呢?” “雅芹工作一贯认真负责,她又不是无缘无故擅离职守——” “如果是无故脱岗我会处分她!”李挺愠恼地斥问,“怎么,我批评她两句, 你心疼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丁兆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方隶川和钟宇相顾愕然,但谁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插嘴。 陆雅芹伸手拽了丁兆龙一把。 “丁兆龙,你给我听清楚!”李挺大声而恼怒地吼道,“我李挺历来功过是非 赏罚分明!错了就要认错!做对了,你不说大家也看得到。”他向陆雅芹投去一瞥, 稍稍缓和了口气,“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当他看到群众遇到险情应该挺身而出。但 这不等于就有理由放弃自己本身所承担的责任。如果雅芹在离开病房之前,能妥善 安排其他人员帮助照看曾文君,悲剧也许就能避免。”他顿—下,“什么‘我没有 想到’,‘谁都免不了出错’……这样的话不该从我们嘴里说出。要知道,在侦查 工作中犯错误就等于犯罪,因为这种错误是会要人性命的。” 尽管局长的批评严厉苛刻,却言之有理。丁兆龙欲语无词。 李挺的目光再次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他们脸上那疲倦困顿的神色令他心疼。 他终于转换心绪。事情已经发生,还把大家缠绕在闷闷不乐的追究之中,于现实毫 无补益。他叹息一声,在陆雅芹的肩上拍了拍,“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让兆龙送你回家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 陆雅芹含泪摇头。 “您现在让她回去她也睡不着。”丁兆龙对局长说,然后望向陆雅芹,“你仔 细回忆一下你昨天离开曾文君病房前后发生的情况,也许我们能从中找出某种头绪。” “雅芹,你仔细想想,这对分析案情很重要。”李挺鼓励说。 陆雅芹沉吟片刻,缓缓启动嘴唇:“昨天早晨,侦查会议还没有结束,隶川就 派我赶去医院……” 她思索着,回忆着,从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悲剧的最后一幕降临。她 从头至尾、清晰地、详细地、一字不漏地叙述着。 “我相信李主任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她在结束叙述之后说,“曾文君出乎意 料的死亡不是因为车祸伤势所致,我相信不是。她受到的只是外伤,并不严重,不 该危及生命。我可以肯定,当我看到她时,她神志清楚,完全能够控制自己。” “曾文君意识清醒大概有多长时间?”李挺问。 “从我走进病房起,至少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足足一百分钟?”李挺皱起眉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就没有对你说点 什么?” “我曾经试图询问她一些问题,可她却一再回避,不肯接触我的提问。” “有关她的枫岭之行?” “是的。”陆雅芹思索着,说出了眼下大家都感到困惑的问题,“曾文君的突 然死亡在时间上的确是太巧了,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死去?如果她是被谋杀的, 那么,谋杀又是如何实施的呢?现场没有凶器,没有撕扯、挣扎的痕迹,凶手又是 如何致曾文君于死地的呢?”她摇摇头,眼里有太多的困惑,“让我无法理解的是, 在我救下那个要跳楼自杀的少妇回到病房时,她正睡得安宁,没有任何被害的征兆, 就那么安安稳稳的在我眼前昏睡着死去了。这种情况,连主治大夫都无法解释。”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李挺的烟斗缓缓喷着烟雾。好半天,他以一个老侦查员敏锐的洞察力提出他的 看法。“假定曾文君的突然死亡是一起预谋犯罪,那么,犯罪实施的方法将是十分 科学和相当严谨的,完全需要有专业方面的知识。这很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他的目光掠过室内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方隶川脸上。 方隶川放松了眉头,似乎从内心的一段困斗中挣扎出来。 “眼下法医的尸检鉴定还没有出来,在这个时候,任何臆测尚为时过早。”方 隶川若有所思地谈出自己的看法,“雅芹刚才提出的问题和局长的假设的确令人深 思。咱们不妨顺着头绪重新回顾一下这个案件。许丽雯有个情夫,他是个中年男人。 此人有良好的社会地位,他不愿或者无法与少女一起在众人面前露面。眼下我们需 要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许丽雯与那个男人在何处得以认识?家里?学校里?还是 社会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已经从许丽华的叙述中得到提示——被害人与那个成 为她情夫的男人认识的中间媒介原来是她的母亲,曾文君!也就是说,女儿是通过 母亲的关系才得以认识那个男人的。”他伸出两个手指:“由此引出第二个问题: 这个男人在曾文君的生活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同事?朋友?或者情夫?根据我们的 调查,曾文君为人正直,生活作风正派。这样一来,我们就只能从她过去的经历中, 譬如说,她的中学、大学同学,或者从前工作的单位去调查,这是前一阶段搜查网 尚未触及的角落。第三,曾文君的枫岭之行,无疑是去会见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他 们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不难设想。现在的问题是,曾文君为什么不向我们 提供这个男人的情况?这在情理上讲不通啊!”稍稍停顿一下,他把问题推向深入, “我同意兆龙的意见,短短的两天中,发生在曾文君身上的意外太多了,实在令人 难以接受。然而许丽华的证言又使我们不得不相信:在曾文君身上发生的这一系列 意外,都与许丽雯的被害有着必然联系。” 李挺把烟斗从嘴边移开:“说下去。” “现在我们再来剖析一个关键问题——作案时间。”方隶川继续说,“当曾文 君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们就考虑到凶手肯定还要千方百计地再次寻找下手的时机, 我们担心曾文君会有生命之虞,所以立即派人到病房监护。事实恰恰被发生的不幸 所证实。这就说明我们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一个细心的凶手决不会听任命运的安 排。我们知道,任何有幸或不幸的事情发生,都与时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似 乎要借助冥冥之中某种不可抗拒的客观力量。那么,在曾文君的不幸事件中,那种 不可抗拒的客观力量又是什么呢?我以为,我们不能忽视那个奇怪的少妇堕楼事件。” 他抿一下嘴唇,又接着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少妇跳楼属于意外,那么这个 意外对凶手来说,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说,凶手从曾文君被送进医院的那 一刻起,就隐藏在医院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这个时机了。”他微蹙眉头,苦笑摇头, “然而发生在曾文君身上的意外太多了,所以我无法相信这的确是个意外。那么, 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有人蓄谋制造了事端。” 话音刚落,室内哗然。 “这怎么可能?!”陆雅芹愕然睁大眼睛,“难道说……那少妇……会是凶手 的帮凶?” “真是不可思议!”丁兆龙摇头撇嘴。 钟宇怔怔地盯视方隶川。 李挺叼在嘴上的烟斗不冒烟了。 “我不妨换个角度来说明这个观点。”方隶川注意到大家的表情,稍稍提高了 声音,“刚才局长说到,假如这是一起犯罪,那么,犯罪实施的方法是具有高度科 学性的,完全需要专业知识,确切地说是具有医学专业知识。如果这是事实,凶手 显然是一个受过科学训练、思维严谨的人。他制定出周密的计划,巧妙地把握时机, 然后滴水不漏地实施。现场没留下任何犯罪痕迹。但是我们稍微动一下脑子,就不 难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凶手的两次犯罪在时间、环境等条件完全不同的情况 下,作案手法有着截然不同的差拐,原因是什么——” “等等,”陆雅芹打断他,“你是不是能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好,我再说得详细点。”方隶川双手撑在桌面上,“假定曾文君是被人杀害 的,罪犯在犯罪现场未留痕迹,死者身上也未见伤痕,我们只能推测凶手是采用投 毒、注射或其他什么隐蔽手法。” “恐怕只有这样。”陆雅芹点一下头。 “可是杀害许丽雯的方法则是用石块将其砸死。这种杀人方法简单又残暴。从 作案时间、犯罪地点等客观条件来看,第一次作案显然要比第二次方便得多。第二 次犯罪,凶手不会不知道,在曾文君身边始终有一名警察。少妇堕楼事件对于凶手 来说,不过是千载难逢的偶然罢了。这种偶然还包括了要把警察诱出曾文君病房的 必要条件。”方隶川停顿一下,让语气沉落,“一方面是简单的、原始的、残暴的 作案手法,另一方面则是复杂的、细心的、有计划的科学犯罪。这截然不同的两极 手法假若出自同一个罪犯,这种犯罪心理又该作何解释呢?”他的目光落在李挺脸 上,“局长一再告诫我们:不要忽略心理学——罪犯的作案手法,它能暗示罪犯一 定的性格和职业心理,这是破案的一个基本线索。” 李挺凝视方隶川,他为部下能牢记自己的训诫而感到欣慰。 室内安静极了。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现在再回到刚才的结论上来,”方隶川提高了声音,“看上去这个案件惟一 合乎逻辑的解释是:两次谋杀不是一个人所为,是两个不同的人策划的。我们要对 付的是两个职业不同的人策划的谋杀。” 方隶川的结论震惊了所有人。如果说刚才室内是寂静的,那么现在人们连呼吸 都停止了——这个结论抑制了大家的呼吸。 气相色谱仪的笔尖平稳地滑动着,在毫米方格纸上描绘出正常的曲线。 化验师抬起头,对冯小鹏说:“血液中没有毒物成分。” “药物检验呢?”冯小鹏问。 “微量镇静剂。”化验师指着GC记录在图表中的分析结果说,“我对照了你从 医院带回的处方笺,未超过正常剂量。” 冯小鹏陷入困惑和迷们中。案件发生后,她仔细检查过事件现场,对治疗器具 的检查与厂表勘查结果相符,没有发现犯罪嫌疑。 眼下,对血液、胃内容物的检验也不能证明曾文君的释然死亡存在谋杀嫌疑。 这无疑又是一个意外。 “死者不是被谋杀的。”化验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在尸检鉴定书 上写下检验结果。 “为什么血液和胃内容物里什么也没有发现呢?”冯小鹏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 里,来回踱了几步,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 “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化验师眉峰高挑,“这不是谋杀,我说 过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化验师坚定地说,“你是行家,更应该尊重事实。” “这的确是一起令人奇怪的案子。”冯小鹏微蹙眉头,“死者的女儿两个月前 被人杀害抛尸青江。那可怜的女孩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而现在,女孩的母亲又原因 不明地突然死亡。”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医院李主任介绍,死者前天傍晚遭遇车 祸送进医院时,曾做过全面检查,颅脑未见异常。昨天下午,当她原因不明地陷入 深昏迷时,医院立即做了开颅手术,再次证实颅脑未受损伤。现在看来,尸体解剖 的结果完全证明医生的诊断是无可非议的。问题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不明不 白地死去了呢?” 冯小鹏怀疑的口吻引起化验师的不满,“所以你就认定她是被人投毒或者注射 了某种药物?你该不会是怀疑我的检验结果吧?”他指着实验室里的最新设备,说: “如果你怀疑紫外分光光度计这种原始方法得到的分析结果,我不会怪你。这种方 法的确不够精确。可现在使用GC检验,你该不会怀疑它的精确程度吧?” “当然不会。”冯小鹏说,“尸体解剖也做了最详细的检验,没有找出任何被 害迹象。现在看来,你这位化学鉴定专家的结论和我的结论完全一致,”她沉吟一 下,“可是侦查员认为——” “你非得依赖别人的判断吗?”化验师打断她,“我从来就不承认别人的判断 强过自己。侦查员的印象归他们的印象,我们只能照章办事,实事求是。就像你不 能使用别人的视线一样,你得相信你所看到的事实。” 冯小鹏望着他,目光里盛满恳求。 化验师无可奈何地苦笑。一起工作了三年,他十分了解她,是那种典型的谨慎 和细微心理在起作用——女人总是女人。 “好吧,我愿意再为你做一次示范表演。”说着他走向操作台,接通了色谱仪 的电源。 检验结果出来了。化验师看完之后转过身,对冯小鹏双手一摊:“没有出现任 何奇迹,两次结果完全相同。” 方隶川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听说曾文君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李挺点点头,从桌上拿起鉴定书递到他的手上。“你自己看吧。” 方隶川匆匆地看过,错愕地睁大眼睛:“不,这不可能!” “你应该相信法医,尸检不会有丝毫错误。”李挺说,“也许我们的推测都错 了,曾文君不是被谋杀的。” “不!”方隶川有些激动,他把鉴定书重重地摔在桌上,“如果我们的推测是 错误的,那么你就无法解释发生在死者身上的一系列意外!” “验证我们的推测是否正确惟有法医鉴定,这是事实。” “难道那张从许丽雯字典里掉出来的男人照片不是事实?难道曾文君奔上枫岭 与某个男人会面不是事实?车祸造成的伤势根本不足以致命,她没有理由死亡却偏 偏莫名其妙地死去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不是新手,”李挺的语气十分冷静,“你该清楚,所有事实在侦查直觉中 有两种地位:一种是因果相互制约的关系,即有因才有果;而另一种则是巧合,在 时间和空间上的巧合。” “天哪!”方隶川叫道,“发生了那么多意外,你竟然认为它们都是巧合?!” 他目光犀利地盯视局长,“我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李挺僵了僵,把烟头扼熄在烟灰缸里:“我正在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方隶川愣怔一下,说:“我去找法医!” “你冷静点,隶川——”不等他的话说完,方隶川已经冲了出去。 李挺又燃起一支烟,闷闷地吐出一口烟雾,坐了下来,宛如置身于十里雾霭之 中。他虽然没有充分的理由和事实来否定法医的尸检结果,但他不能不承认,方隶 川的质疑确有一定道理,曾文君的突然死亡的确是太蹊跷了。 法医办公室布置得十分简单。除了堆满卷宗报告的办公桌外,沿北墙摆着一排 铁皮柜。书柜里面摆满了《病理检验》、《急性中毒》、《法医生物学》、《法医 牙科检验》之类的法医专用书籍。 冯小鹏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翻阅一部《医疗事故纠纷的防范与处理》。 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冯小鹏放下手中的书,转过头朝门口望去。 方隶川走进来,间:“是你负责曾文君的尸体解剖吗?” “是我。”冯小鹏两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尸检报告已经送给局长了。” “我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冯小鹏耸一下肩膀:“这是事实。我仔细检查了整个尸表,没有找到注射痕迹。 毒物检验结果表明未投入毒物和其他药物。死者体内器官、血液均未发现异常。可 以排除谋杀嫌疑。” “这不可能!” “解剖是科学,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你认为是正常死亡?” “原因不明的意外猝死。”冯小鹏平静地回答,“这在临床医学上不足为奇。” 方隶川直视她的眼睛:“但你无法解释发生在死者身上的一系列意外。” 这个事实由不得任何人回避,冯小鹏没有吭声。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方隶川又补充一句。 “生有时,死有期。没人能预卜生命该在什么时候结束。” “我相信我的直觉。” “你对你的直觉过分自信了。” “你听着,”方隶川目光凌厉,“一个侦查员如果没有自信,他根本就不该接 受案件!正如你一样,如果没有自信,就不该上解剖台!” 冯小鹏清幽的眸子里有一抹凛然的神情:“人是该有点自信,但自信过了头就 成了自负。两者虽是一字之差,可那绝不是令人叫好的品行。” “你才穿了几天警服?你又侦破过多少案件?你有什么资格评断别人的品行?” 方隶川的眼底眉梢掩饰不住一种受伤的感觉,“不错,你是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 你自然和我们不同。我没受过高等教育,我是靠拼命跑腿干出来的,我总是凭直觉 办案。” “法医自始至终以得到的事实昭示真象。”冯小鹏语气平和地说,“发生在许 家母女身上的不幸,无疑是个悲剧。它冲击着我们的感情,对此类事情你我并不陌 生。我们同情死者,但同情不等于就是事实。” “可是……”方隶川顿了顿,“对于曾文君的突然死亡,我实在难以接受。” 他的声音软弱下来,“直觉告诉我……” 冯小鹏等了几秒钟,再度开口:“直觉是什么?是通过观察事物的表面反映在 大脑里形成的一种假设。而普通人——哦,我是说,你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都有 观察上的弱点,它受心理感应的影响。” 方隶川双臂交抱,静静地望着她。 “如果你怀疑尸解鉴定的结果,你可以委托你信任的专家重新做过。曾文君的 遗体和内脏器官已做过防腐处理,得到妥善保存。”冯小鹏说。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方隶川困难地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 “那么我该怎样理解你的意思?”冯小鹏似笑非笑地问。 “我昨天向你介绍过案情,曾文君的突然死亡疑点很多,连医院的主治大夫对 此也感到难以理解。他们怀疑有人在死者身上做了手脚。” “证据呢?”冯小鹏反法道,“你拿什么证明这种怀疑?尸检结果否定了谋杀 之说。没有凶器,没有毒药,死者身上没有伤痕,甚至连体内器官、血液也未见异 常。” 室内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方隶川一脸的困惑和茫然。好半天,他再度开口:“既然曾文君一切情况正常, 她就没有理由突然死去。” 面对他执拗的反击,冯小鹏忍耐地吸一口气:“我刚才说过,没人能预卜生命 该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仔细研究了死者的病案,曾文君生前患有贫血症,她的血红 蛋白太低,伴有风湿性心脏病,曾有过阵发性昏厥史。在遭遇车祸之后,这一切使 她成为一个困难的病例。要知道,强烈的精神刺激和失去女儿的悲痛会使她不胜负 荷。我这样讲,不知你能否听明白?” 方隶川没有回答。他靠着书柜,整个人消瘦黝黑而疲惫不堪,眼球上布满血丝。 冯小鹏等待着他的反击,眼光柔和而深刻。 方隶川迎视着她的目光:“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发生在死者身上的这一系列意外,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 “我能回答你的只能依据尸体自身的答案,而不能有丝毫的臆测和推理。”冯 小鹏说,“死者生前发生的意外并不能为她的猝死做注脚。你推测出来的一系列论 证的确合情合理,遗憾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这一推测。” 方隶川刚要张口,冯小鹏挥手阻止了他:“退一步说,如果你的谋杀推理符合 实际,那么现在我就有三个问题要请教。” “请讲。” “问题一,作案手法——” “啊!”方隶川不自觉就喊出了声。没想到冯小鹏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冯小鹏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凶手既然可以在母亲身上制定出如此天衣无缝 的杀人计划,为什么在女儿身上却要采取那种最原始、最残暴而毫无遮掩的手段呢? 要知道,犯罪手段往往反映了罪犯的心智能力。我想这个问题你大概已经注意到了?” 方隶川点点头。 “问题二,作案时间。在曾文君住进中心医院的一天一夜里,她身边始终有人 守护。凶手又是如何实施犯罪的呢?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你怀疑医院里有人制造 事端,可你并没有查出医院里与曾文君母女有过接触的任何人,对吧?”冯小鹏轻 耸一下肩膀,“除非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在支配这一切。” 方隶川没有吭声。 “问题三,曾文君在昨天清晨有过一小时四十分钟的清醒。在她的病房里始终 有一名女警察。如果真像你推断的那样,她已经识破了凶手的真实面目,她为什么 不向警察报告呢?要知道。作为一个母亲,除了对女儿奉献母爱之外,她还负有其 他责回啊。”冯小鹏的声音里充满自信,“尽管许丽雯不是曾文君的亲生女儿,可 作为母亲,她付出了十九年的爱心。母女亲情根深蒂固。女儿活着,母亲护卫她的 贞操、名誉和生命;一旦女儿被害,母亲又该怎样做呢?她会豁出性命追踪凶手, 她要让凶手偿还血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方隶川深吸一口气。这番话无疑对他产生了效力。女人剖析女人的心理,自然 比男人对女人的观察来得客观而深刻。 “请继续说下去。” “因此就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你无法解释死者生前的心理。既然她发现了杀 害女儿的凶手,为什么她不向警方提供凶手?请记住:在曾文君坠入死亡幽谷之际, 她清醒地与陆雅芹共处一室达一小时四十分钟!”冯小鹏加重了语气,目光坦率而 诚恳,“一小时四十分——上帝赐给的降落伞!为什么她不肯抓住?这难道不令人 深思吗?”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很难判断她是否讲完了。 方隶川等待着。 “我充分信赖你的侦查经验。”冯小鹏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力图在死者身 上找到犯罪证据,然而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方隶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尽管心里隐隐浮动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到底 失落了什么,他很难说清。究其根底,还是那种迷迷离离的直觉在折磨他。不错, 侦查员要靠事实和证据办案,但多年积淀下来的经验又告诉他不容轻视或忽略案发 时产生的某种预感。然而,他到底预感到了什么呢? 他用手搔了搔头发,对冯小鹏苦涩而无奈地笑了笑,“也许…… 我是过于 紧张,过于注意这个案件了。” 此时,窗外的光线已经微弱,暮色正悄然涌入室内。下班时间早已过了。冯小 鹏开始归置桌上的东西。 方隶川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小鹏,你今晚有空吗?” 冯小鹏抬头望着他。 “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我想……请你吃晚饭。” 冯小鹏忙碌着的双手停止了活动,目光里有太多的惊讶。 四目相瞩。他们彼此注视着,又都在彼此的注视里搜索着对方心灵深处的东西。 室内安静极了。 终于,冯小鹏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方隶川随手从门后的衣钩上取下她的手包,递到她的手上。 冯小鹏脱去白大褂,换上了便服。 他们并肩走出办公大楼,走出大院,沿着大道向西走去。 薄暮中荡漾着淡淡的秋桂花香。清凉的晚风掀动着冯小鹏的发丝,她美丽的颈 部线条显露在衣领之外。夕阳的余辉倾泻在她的身上,衬出她的面容剪影好像沉浸 在一种遥远的思绪里。 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着,不是太沉闷了吗?方隶川想找个话题打破僵局,借以 打发步行的时间。然而此刻,他似乎特别笨拙,心里堵塞着万语千言,却找不到一 句合适的话,不知怎么的不着边际地冒出一句:“你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坦白?”冯小鹏似乎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坦白什么?”方隶川明知故问。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普通朋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我收回我的问题。” 方隶川硬生生地抽口气,在心里大骂自己笨蛋,为什么不能把握谈话的主动? “小鹏,我们一直相处得很愉快,对吗?” “相处愉快又表示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问?” 冯小鹏停下脚步,侧转身看着他:“是我心里疑惑,不说出来,梗在心里不舒 服。” “别逼我,小鹏,”方隶川声音软弱,“有些事情,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 “为什么?”冯小鹏的眼睛睁大了,“你是不是对什么人作了什么承诺?” “小鹏,请原谅。我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冯小鹏意外地怔了怔,不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走着,来到了三年前他第一次请她吃饭的那家餐厅。 “进去坐一会儿吧。”方隶川打破沉默,问。 冯小鹏没有吭声,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 餐厅里人不多,气氛还好。 他们在不惹眼的角落里找到一张餐桌坐下来。 侍者来到桌前,笑容可掬地问:“您二位要点什么?” 方隶川问冯小鹏:“吃点什么?” “随便。” “来几个特色菜,再来两瓶啤酒。”方隶川对侍者说,然后对冯小鹏一笑, “酒能给人带来活力。” “你需要新的活力?”冯小鹏扬着眉,问。 “我需要松弛一下。” “为什么不让她来陪你?你可以在你们的二人世界里尽情松弛。” “小鹏!”方隶川低抑地叫,目光里充满恳求。 冯小鹏垂下头,咬住嘴唇。 侍者露出惊讶的目光。毕竟受过良好的职业训练,她彬彬有礼地献上一缕微笑: “二位商量好了我再来开票。” “随便来几个菜就好。”方隶川不耐烦地点了几样酒菜。 片刻之后,侍者送来酒菜。 冯小鹏说:“以后我不会再问你什么了。” 方隶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冲口而出:“是我要告诉你……”说了半句又噎住 了。他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支,好半天,才低沉地开口:“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 该清楚,没人能抗拒命运。你若想活得轻松,就只能随命走。”他苦涩地一笑: “有许多事情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冯小鹏惊讶地问,“你是说……?” “我只求你能得到幸福。”话一出口,方隶川便意识到说错了,这等于向她坦 白了一切。沮丧中,他狠狠吸一大口烟,喷出浓浓的烟雾。 冯小鹏深情地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了答案,其实那答案早就在她心里。顿 时感到有股寒气袭上心头:“你是说……我妈?!” 望着她哀戚的目光,方隶川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他曾经对那位善 良的长辈做过保证,永远对这件事保密。 “也许我不该……”方隶川的声音充满懊悔与歉意。 冯小鹏的脸色变了:“我妈太过分了,她竟然安排我的感情!” “她是为你好。” “那么你呢?” 方隶川苦涩地笑笑:“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对吗?你在工作上给我帮助。这些 年,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我一直对你有好感——” “仅仅是……好感?” “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难道你……”她顿然收住口。 尽管话没说完,意思已相当透彻。 方隶川咬咬牙,说:“我不能!” 冯小鹏微蹙眉头,静静地望着他。 “警察是一种什么职业,你不会不清楚。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刑警能不能承担 起对家庭的责任。”他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下去,“你的父亲是一名警察,他的 职业生涯和他对事业的责任感,几乎毁掉了他的婚姻。” “这是我妈……对你说的?” 方隶川晃了晃杯底的酒,一口喝干了。他默然片刻,又再开口:“你父亲的早 逝,在你母亲心头留下难以抹掉的创伤。所以,她不要女儿重复她的选择,她不要 女儿重复她的生活,她不要女儿重复她的命运……”他闭上眼睛,把头仰靠在椅背 上,好半天,又继续说:“你母亲请我吃饭,她说她会公正地待我。她给我一种选 择,惟一的一种,你明白吗?” 冯小鹏了解那惟一的选择是什么:“你拒绝了,是吗?” “你母亲对我提到了他……” 冯小鹏点点头,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要你幸福。” 他们默默坐着,默默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冯小鹏缓缓开口:“我承认,他的 确是一个很有才华情趣高雅的男人,各方面条件也都不错。只是,”她稍稍停顿一 下,“婚姻是不能用条件来衡量的,若谈条件,就成了交易。” 犹如一排热浪打上心头,方隶川只觉得气塞喉堵。他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张 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她的这番坦白,使他体会到她对他的感情。一个多月波翻浪 滚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小鹏,我不奢望得到更多,只希望你能理解我。” 冯小鹏心中涌上酸楚的激情。这时,她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餐厅。 立刻,方隶川感觉到了她的神情异样,不由得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随着她的目 光朝门口望去。 贺娅和她的男朋友走了进来。 “冯小鹏和一个男人在这里。”贺娅用肘臂捅了一下男朋友。 “在哪儿?”她的男朋友问,目光在餐厅里搜索。 “在东边靠窗的角落里。” 女服务员迎上去:“两位请这边坐。” “那边有位熟人,我们过去打个招呼。”贺虹说着朝他们走来,“小鹏姐,想 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冯小鹏迅速站起来,介绍说:“这位是我的领导,刑警队长方隶川。”一边又 介绍贺娅:“贺东征的妹妹贺娅,这位是她的男朋友。” 方隶川大方地伸出手:“初次见面,请一块坐下来喝杯啤酒。” 贺娅轻握一下,用那种探询的、研审的目光打量着他:“很高兴见到你。” 方隶川不知道自己该马上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朝冯小鹏投去一眼。冯小鹏脸 上没有表示。 贺娅在他们对面坐下来:“不会打扰你们吧?” “怎么会呢,你们是小鹏的朋友嘛。”方隶川坦然地问,“你们吃点什么?我 去叫来。” “不用麻烦。”贺娅笑着拒绝了,对冯小鹏说,“我哥这两天到处找不到你, 看来你是相当忙喽?” 冯小鹏点一下头:“我这两天有些要紧的工作,没有和他联系。” “是吗?”贺娅嘲谑地冷笑,“我哥昨晚打了十几个电话找你,手指都快磨出 茧子了,到处也找不到你。” “出了什么事吗?”冯小鹏问。 “自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贺娅朝男朋友投去一瞥,说:“他的父母请 我们全家去吃饭,专门提出想见见你。” “对不起,小娅,我昨天临时有任务,没能赶过去。”冯小鹏道歉。 “不去吃饭倒没什么要紧,”贺娅说,“只是别让我哥孤苦伶何一个人,进进 出出连个伴也没有。” “小娅!” “我常听我哥说,你们当警察的公务繁忙,需要经常加班。今天我也算见识了。” 贺娅膘了方隶川一眼,“公家规定的上班时间呢,自然是办公事。过了上班时间, 照样可以坐在餐馆里谈公务哦。”她不屑地撇撇嘴,“这样看来,你就是一心一意 扑在工作上了?把未婚夫冷落在一旁陪着其他男人消遣,是不是也就名正言顺了呢?” “小姐!”冯小鹏低叫,“请你不要说这种话,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从来 没有做对不起你哥的事。”她恳求地望着贺娅:“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朋友。” “当然,我会尊重你的朋友。”贺娅睨一眼方隶川,冷笑着说,“只要你做得 光明正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昨晚我哥打了十几个电话找你,可你根本不在办公室。” “昨晚我的确不在办公室。” “那么你在哪里?” “工作需要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会像现在似的陪着别的男人忙公务吧?” “小娅!”冯小鹏忍住眼泪,“我昨晚确实有任务!” “那么今晚呢?到餐馆幽会也是为了工作吗?” “如果我说是,你相信吗?” “我当然不信!”贺娅倏然起立,“冯小鹏,你别想脚踩两只船,玩弄我哥的 感情!” 方隶川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他直视贺娅:“她已经累了一天一夜,没有 好好吃东西,没有得到休息。我请她来吃顿饭,又碍着谁什么了?你既然是她的朋 友,就该有点同情心!”说完攥住冯小鹏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们 走!”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他好生尴尬,攥着冯小鹏的手,疾步离开餐馆。 贺娅昂着头,傲慢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蔫萝卜才辣心呢。没想到冯小鹏玩这一手!”贺娅冷笑着说,“只有我哥那 个傻瓜才会相信她纯真无邪。” “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告诉大哥?”男朋友问。 贺娅摇摇头,说:“我哥太老实了,我怕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她思忖一下, “我要让冯小鹏的老妈知道,她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 方隶川拽着冯小鹏走出餐馆,在路边停下脚步。 “我抱歉,小鹏,”方隶川懊悔不迭地说,“我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今晚 我不该请你到这里来。” 冯小鹏的脑子里乱如麻团,但她不想使对方更加难堪,便用轻松淡然的口吻说: “我们不过在一起吃了顿饭,没必要那么紧张。” “可我担心,万一他误会你——” “放心,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冯小鹏真诚地说,“谢谢你今晚对我 说了实话。” “我不该告诉你,小鹏,”方隶川歉然地说,“我曾经对你母亲做过保证。” “这不是你的错。”冯小鹏凄楚地一笑,“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刚刚开始。想 不到火花还未燃起,我们便走到了尽头。” 方隶川仰身靠在身后的梧桐树上,抬头望着幽暗的夜空,“有句老话,你听说 过吗?人定情,天定缘。老天爷安排好的路,谁能不走?” 冯小鹏深深地凝视他:“这就是命运,对吗?” 方隶川不语。 冯小鹏从他脸上看到一种近乎悲壮的神色,心中有一阵轻微的痉挛。她体会出 来,这是一次诀别私情的会面。 一阵风来,吹得树叶瑟瑟作响。 方隶川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冯小鹏回家。 方隶川仰卧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而了无睡意。冯小鹏否 定了他对曾文君一案的全部推测,这使他极度沮丧。但直觉告诉他曾文君是被谋杀 的,所以他对这个推断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伸手从搭在椅子上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 支烟,点燃了,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是那样深邃,宛如眼前 不可测的迷案…… 如果法医鉴定是正确的,那么他就该找出自己的推测究竟错在哪里。看来有必 要把所有的事实再从头推论一遍。 他的眼前浮现出许丽雯那湿淋淋的肿胀面庞…… “抓住凶手,替我的女儿报仇!”曾文君哀求的声音。 “看到从姐姐的字典里捧出来的那张男人照片,妈妈的脸色就变了。”许丽华 怯弱的声音。 “她没有理由陷入昏迷,除非有人做了手脚。”李战青疑虑的声音。 “她今天早上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说、能笑、能哭,为什么现在突然死去 了?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许世祥凄厉的声音。 “当曾文君坠入死亡幽谷之际,她有一小时四十分钟的清醒。她为什么不向警 方报告凶手?一小时四十分——上帝赐给的降落伞!为什么她偏偏不肯抓住?!” 冯小鹏质询的声音。 这一个个声音震得他耳膜发胀,脑袋发昏…… 沉住气,冷静点!方隶川在对自己说。可那乱哄哄的声音却不肯停下来……他 把半支烟扼熄在烟缸里,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外衣,蹬上拖鞋,轻手轻脚打开房 门,走去厨房把头伸向水池,扭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柱冲着他的脑袋,好恢复冷 静,恢复清醒……好一会儿,他走出厨房,站在院子里,做了几个伸展动作,脑袋 冷静了。 回到房间,他沉思片刻,从枕头底下取出手机。 半夜被叫醒,丁兆龙老大的不高兴:“你疯了,现在才几点?!” “凌晨一点半。”方隶川说,“我想知道你们去医院调查的情况。” “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我想现在知道。” “睡眠不足,我的脑袋什么也记不住。” “别贬低你的脑袋,我比你更了解它。” “现在再提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用?”丁兆龙提高了声音,“法医尸检鉴定已经 证明曾文君不是被谋杀的。” “我只要解决我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明天上班再说!”丁兆龙“啪”地一下关了机。 方隶川再次呼叫。 “方隶川!”丁兆龙恼怒地叫道,“你别太过分!上班八小时我听你的。下了 班你无权——” “告诉我你的调查情况,你可以接着做好梦。” 丁兆龙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开始汇报:“中心医院有男职员二百八十七人。 事件发生时,在医院的有一百零八人。前一天因故未上班的有五人,而在这五人当 中,无一人有驾驶执照。有关这五个人的详细情况明天上班再告诉你。” “男职员中有多少人的原籍是江右镇?” “只有两个人可以与曾文君称为老乡,他们都不在调查范围之内。”丁兆龙回 答,“一个是主管人事的副处长,六十一岁;另一个是洗衣工,二十三岁,本人不 安心医院工作,正闹着调出呢。” “有关那起堕楼自杀事件,了解到什么情况吗?” “纯属意外事件。一位名叫简素莲的少妇因患癌症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九月 二日上午出演了一幕寻死觅活的闹剧,害得雅芹跟着倒霉。” 调查无懈可击,丁兆龙的回答滴水不漏。 “兄弟,”丁兆龙挖苦地说,“你的思路在事实的痛击下支离破碎。你就别那 么固执了。喂,还有事要问吗?” “没有了。” “你该说声抱歉!”丁兆龙嘟囔着关上手机。 所有的努力都令人失望。在医院里找不到任何犯罪的蛛丝马迹。在这场无言较 量中,罪犯始终胜他一筹。 方隶川感到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愤怒冲击着他。难道曾文君的猝死真的是一起医 疗意外吗?他坐在写字台前,两手支着额头,一动不动。 凶手在哪儿?为什么侦查网至今未捕捉到他的踪迹?他在曾文君母女的生活中 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方隶川打开台灯,又点燃一支烟。袅袅上升的烟雾在他的头顶盘旋,一缕缕向 空中扩散。他的目光落在台灯座上一张自己写下的卡片上,那是冯小鹏的父亲生前 留给他的教导—— “你首先走近它,去仔细观察最细微的细节之后,你再走回原地,去观察其全 貌。整个过程中,你的头脑应该能去自由地做抽象思考,而你的双脚则应该结实地 踏在地面上。” 方隶川凝然不动,当烟灰灼痛了他的手指时,一个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翻腾 起来。 翌日上午,方隶川骑车来到青江宾馆工地。 许世祥正在工棚里向两名青年工人交待工作。几分钟后,青工走了。 方隶川迎了上去:“许师傅!” 许世祥满脸灰尘,手上都是油污,身上的工作服很脏,头上戴了顶破旧的安全 帽。看到方隶川,他有些意外。 “小方,你是不是来通知我,文君的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了?” “尸检结果证明,您妻子……不是被谋害的。” “噢?”许世祥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相信这个结果?” “我也不情愿接受这个事实。不过……”方隶川叹口气,转换了话题,“许师 傅,您昨晚又干了一个通宵?” 许世祥点点头,摘掉了工作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燃。 “您总是这样加班,身体吃得消吗?”方隶川问。 “没办法啊,工期紧张,得抢时间。” “可您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又能怎么样呢?”许世祥吐出一口烟雾,脸色灰败而声音沙哑,“丽雯被 人杀害了,文君又不明不白地死去。可我还得活下去,不是吗?”他咬咬牙,眼神 悲哀,“文君活着的时候,常常埋怨我对她们母女关心不够,说我把工地看得比家 重。丽雯死了,我感到愧疚。似乎在那一刻,我才认清妻子和女儿在我心中是多么 重要。我想重新开始,重新把自己交给她们,做个关心体贴,与她们共分忧苦的好 丈夫、好父亲。可是文君她……”他哽住了,狠狠吸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 “我是个工人,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我离不开工地,几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 方隶川感到胸口一阵灼热,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深深的敬意。 “许师傅,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方隶川问。 “抓住凶手,为她们母女报仇!” “您相信文君大姐是被害的?” 许世祥神情悲哀而语气坚定:“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接着他缓缓地吁了 口气,歉意地说:“文君死的那天晚上,我不够冷静,对小陆同志过分了。请代我 向她道歉。” “许师傅不必往心里去。”方隶川说,“您当时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干警察这行,也的确不容易啊。”许世祥请他在小凳上坐下,“你今天来找 我,一定有什么事吧?” “您有没有想过,文君大姐那天上午为什么要去枫岭?”问得直率。 “她去见照片上的那个男人。”答得坦白。 “您能猜到那个男人是谁吗?” 许世祥摇摇头:“我从来没听文君提起过。” “您能猜到他们见面的原因吗?” “也许和丽雯的被害有关。” “您是否认为文君大姐与杀害您女儿的凶手保持着隐密的关系?” 刹那间,许世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我……我不知道。” “我需要了解有关文君大姐的所有情况,包括她过去的朋友和恋人,请您帮助 我。” 许世祥眼底有一抹受伤的惨痛,“你也许能体会我眼下的心情。女儿未婚先孕, 被人杀害了。现在妻子又被怀疑和杀害女儿的凶手有见不得人的丑闻。我这心里……” 他痛苦地用手支住额头,“这两天,我也在反复琢磨着,如果说文君有什么男人隐 瞒着我,那一定是过去的事情。”他说着抬起头来,眼神坦白而痛楚:“十九年了,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用手指持一下自己的头发,“如果不是文君 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个秘密只怕会被我带进火葬场了。方队长,请你答应我, 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别人。” 方隶川点点头:“我答应你。” “我和文君是二婚。”许世祥缓缓开口,“新婚之夜,我才发觉……” “您怀疑她不是处女?” “不是怀疑,是肯定。”许世祥声音低沉,“她是不是处女对我并不重要。因 为我也是离异再婚,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问题是……她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 从来不提。在一起生活了十九年,我没有见到她和什么亲戚有过来往。”他吐出浓 浓的烟雾,眉头紧蹙,“刚结婚时,我时常自问:文君有文化,又年轻漂亮,她怎 么会看上我这么一个建筑工人,而且我身边还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为此我一直 在猜想,她和我结婚只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尽管他的叙述有些零乱,方隶川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曾文君曾经有过一次 痴狂的恋情,她为那个男人献上了女人的贞操之后,便被抛弃了。 这个人是否就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呢? 方隶川思索着,想找出一个符合逻辑的推理。 回到刑警队,方隶川直奔局长办公室,推开门径直走到李挺面前:“局长,关 于曾文君猝死一案,我现在有新——” “哦,隶川,我正要找你。”李挺合上手中的案卷,抬起头来,“法医验尸鉴 定明确否定了谋杀之说,死者系医疗意外,没有必要立案侦查了。” “可我认为她的突然死亡在时间上是太巧合了,许多疑点尚未——” “但目前我们还没有证据证实她是被谋杀的,对不对?” 方隶川哑然。他的确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怀疑。 “看来许丽雯案件与最初估计不同。两个多月过去了,至今连凶手的影子也未 捕捉到。”李挺说,“最近亟待侦破的案子很多,局里人手不够,必须有个全面安 排。所以,我考虑暂时撤销许丽雯一案的侦查。” “局长,”方隶川急迫地说,“眼下许丽雯一案虽说进展不大,但曾文君的突 然死亡至少为侦查提供了新的搜索方向。我想再——” “听我说,隶川,我的意思不是要结束侦查。待忙过这一阵,还可以继续侦查 嘛。” 方隶川刚要开口,被李挺挥手阻止了:“我知道,这两个多月,你们十分辛苦, 我当然理解你的心情。可遗憾的是,我们始终没有捕获有力的线索。” “局长——” “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李挺接着说,“今天凌晨,南纬路发生了一起入室 抢劫杀人案。我刚才没找到你,就让兆龙带人去了现场。待会儿你是不是去看看?” “局长,你听我说。”方隶川不想接受暂停侦查的决定,为了稳住李挺,他拉 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们前一阶段的搜查重点在许丽雯的男性关系上, 而没有注意其母过去的男性关系。现在我有个设想:如果曾文君发现女儿同自己过 去的恋人暗中来往,她是不是会感到震惊?照片上的男人曾经欺骗了她,而今又杀 害了她的女儿,她势必会感到激愤,当然要立刻去见他。” 方隶川的想法跳跃太快,令李挺一时难以跟上。 “你怀疑照片上那个男人和曾文君有什么瓜葛吗?”李挺间。 方隶川点点头,“我刚才去探访了许世祥。尽管他否认妻子生活中存在另一个 男人,但还是提供了一个秘密——曾文君与他结婚时,已经不是处女了。” 李挺的眉头放松了。他总算明白了方隶川的意思。“你下一步打算?” “我请求到曾文君的家乡跑一趟。或许从她过去的生活经历中,我们能找到一 些线索。” 李挺用手握住下巴,没有吭声。 “如果这一趟仍然没有收获,我同意暂时停止对本案的侦查。” 李挺思忖片刻,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方隶川站起来,“我刚才查看过客轮时刻表,下午五点二十, 有一班开往江右镇方向的客轮。” “好吧,我叫人把兆龙替下来,让他和你一起去。”李挺批准了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