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魔 2007年1 月5 日 2:50 pm 海南东寨港外湾水上木屋 “墨龙涛?”两人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大刘马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吸了 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地盯着张华,“你怎么会知道这事情跟龙头有关 系啊?” 张华裂开嘴,非常不屑地笑了笑,“我只是碰巧听到了张国那通鬼鬼祟祟的电 话,就你们来到海南的那一天......”, “只是一通电话,你就认定他们两个有联系的吗?”大刘皱起了眉头,凝视着 张国的瞳孔。 “没错,张国提到了钱,还说道有什么到手了之类的话......而且,这岛上能 叫‘龙头’的还有几个......” 李警官抿了抿嘴,插嘴道:“老张,我们都知道你跟墨龙涛有莫大的仇怨,你 不会是编的这些话,来转移视线吧?” “仇怨?”张华闻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神情仿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似的,反问道:“我跟龙头一无仇二无怨,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涉案的嫌疑人, 而且现在这情况,我有必要诬陷他来为自己脱身么?” 他的这通话也确实在理,按张华现在的处境,根本不需要再把龙头拉下水。但 李警官还是半信半疑地问道:“陈志军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家伙可是认定陈静宜, 是你和墨龙涛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张华听到李警官的话,特别是听到陈静宜名字的时候,眼神立即暗淡了下来, “这些都是陈志军臆想出来的,其实那真的是一次意外,只不过发生在恰巧的时间 ......用脑袋想想也知道......像我这种无名小卒,龙头真要是找我晦气,十个我 也不够死。” “无名小卒?”大刘这时候却是冷哼了一声,语带调傥:“你也太小看自己了, 现在龙头可是急着找你呢,而且,那两条船......据我所知,可都是属于墨龙涛的 家伙,你还敢说跟他没关系?。” 张华听到大刘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好像一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似的, 只是平静的说道:“这事我知道,所以我才费尽周折藏得这么深,甚至还准备了这 些炸药,老实说,我没想到他为什么要追我,也没想到真有人能跟得上来,更不会 想到居然会是你们。” 他顿了顿,眯起了眼睛,才自言自语的继续道:“这都是光头告诉我的,就连 这些船都是我让他准备的......”听到张华的说话,大刘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和李 警官相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无比疑惑,“你说的光头,是不是裕福堂的 黎德钦?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他可是墨龙涛的马仔,我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瞒着自己 的老板,来帮助你这个危险人物,要知道龙头可不是一般人,跟他对着干的后果光 头自己比谁都更清楚。”大刘再次睁大了眼睛,开声问道。 张华笑了一声,目光又放回到大刘身上,“黎德钦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好伙伴, 怎么?陈志军没跟你说过吗?他也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在同一个地方长大……” 刘李二人一听这话,再次目瞪口呆傻了眼,他们由此致终都没有想到,他们这 些人之间居然还有这层复杂的关系,只听到大刘沉沉吟吟地道:“育苗福利院?难 道连他都是从育苗福利院里出来的,太巧合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华没作声,到这个时候,他甚至把手枪放了下来,随意摆在床边,空置着右 手就这样轻轻抚过陈静宜的脸庞,接着又轻柔地抓着女子无力的掌心,十指紧扣, 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醒了沉睡的恋人。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怜爱、如 此的悲凉。李警官猛然发现,这个粗线条的男人,原来亦有如此温柔的一面,这种 表情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见过......就连站在旁边的大刘,也从张华的动作 里,感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这种纯粹的真挚在当下凶险万分的境地中更令人动容。 张华深情无限地看着陈静宜,一个神情憔悴,一个沉睡不起,这种淡淡的生离 死别的愁绪弥漫开来,竟让人心中充满无限酸楚,一时间两人纵有千般疑问,都忍 下声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还是张华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停留在陈静宜的脸上,口里徐徐开声道:“没 错,育苗福利院,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个无忧无 虑的乐园,我有时甚至觉得,那才是唯一能让我们抛却烦恼的地方......你说这就 是家,是家的感觉......”张华口中低声呢喃着,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向着爱人 默默表白,就像无限愧疚的道歉:“我们本来应该活得更像一家人,但是都怪我, 是我,才让你夹在我和军的中间,也是我让你这样痛苦的活着,都是我的错……” 这最后两句分明是向着陈静宜说的,说完这话,他已经深深地埋下头,声音里带着 一丝的哽咽。 “那个家没了,被烧光了,是你放的火......”大刘轻轻地说了一句,就是这 一句话,却让张华猛地一震,仿佛被千钧雷电轰击而下,整个人“嗖”的一声弹了 起来,他猛然抄起了手上的枪,指向了大刘......但比这忽而其来的敌意更让两人 震动的是- 张华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圆瞪着双眼,脸上的肌肉快速的抽搐,脸 色苍白得就像被人抽干了血液,胸口剧烈的起伏,牙关紧咬,咯咯作响,仿佛随时 随地都要咬碎开来。 一刹那,张华就狂躁得到了崩溃的边缘。 两人互望了一眼,心里同时打了个突,但见张华的手在不断颤抖,枪口随着身 体的颤抖而上下跳动,好像随时都要射出子弹来,大刘连忙举起双手,作了一个镇 定的表示,他可不希望因为这么随便的一句话,让眼前这个陷进了疯狂的家伙,就 这样糊里糊涂地了结了自己,同时他的脑袋也在飞转思考,自己刚才的话,肯定触 动了张华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才会让他陷进了趋于失控的状态。此刻对方脸上的 表情,是一种深深的,难以抑制的情绪,毫无疑问,只有心中极致的震动,才可能 产生出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栗的表情。 “老张,老张!”李警官连喊了几声,张华才从陷于癫狂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跌坐回椅子之上,手中的武器也是“啪”的一声脱手而落,整个人就像虚脱一般, 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凶险万分的搏斗。 大刘慢慢把那烟盒子抛了过去,张华马上抽了一根,丢在嘴上,噼里啪啦的连 连打火,然而颤抖着的手指就是不听使唤,这时候他甚至抛下了一直执在手中的起 爆器,用左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才勉强控制着颤抖......终于点燃了嘴上的香 烟,一点红光升起,张华深深地连吸了几口,眼帘不断跳动,那个样子简直比外面 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好不了多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只是脸上挂满了汗珠, 仿佛随时都要休克过去。 大刘犹疑地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很明显,二十多年前的晚上, 这个家伙肯定遇到了一场令他肝胆俱裂的经历,因此时至今日,稍微触动一下他的 神经,都立即陷入了崩溃的边缘,由此可知,这次经历在他心中烙下了多么恐怖的 印记,大刘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追问,张华刚才的表现有目共睹,再来一次,说 不定他就控制不了那按着扳机的手指......大刘第一次害怕承担这种风险。李警官 也是被张华怪异的表情怔在当场,他印象之中从没有见过眼前这个汉子,会表露过 恐惧的神情,更不用说像刚才那种肝胆俱裂的程度。这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同时勾 起了他和大刘的记忆,而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刚才张华脸上的那种骇人的表情, 亦曾经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脸上,那种因为内心恐惧到极致而面容扭曲的神情。 令他们印象极为深刻,没有错的,数天前,陈丽娟在医院里,那种欲哭无泪的 表情,跟张华刚才失控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两人眼神交汇,都想到同一个点子上,张华不能再承受这种刺激了,否则很可 能会精神崩溃,到时侯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单付诸东流,甚至乎连性命也会丢在这种 精神错乱之中,李警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问道:“没……没事吧?老张,镇 定一点……” 张华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勉强扬了扬嘴角,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他开口道:“没事,现在好多了……” “……”李警官欲言又止,老实说,无论是他还是大刘,都对一九八五年中秋 之夜的,那场发生在育苗福利院的神秘火灾耿耿于怀,但是现在这个情况,真不知 道该如何要张华说出当年的真相,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房间里第一次出现了 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正当刘李二人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旁敲侧击的时候,张华却是自己开腔道 :“那个晚上,我们福利院来了两个人,一个奇怪的男人,和一个小孩,那个小孩 ……”,“我们都知道了,那个男孩就是蓝啬,对吧?”李警官打断张华,后者缓 缓的点了点头。 “都是陈志军跟你们说的吧?”张华摇着头,好像要把脑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甩 到外面一般。 “对,陈志军跟我们说了一点那个晚上的情况,这个神秘男人要求你和蓝啬进 行了一场危险的……危险的游戏,接着就发生了……”李警官说到这里,就停顿了 下来,他刚才一直小心斟酌着字眼,目的是尽量不要再刺激对方,本来正要脱口而 出的“火灾”两字,也因为这个原因而吞回肚子里去。 “没事……”张华毕竟和他共事多年,一下子就看透了对方的心思,他摆了摆 手,接着道:“我心里的梦魇,并不是那场火灾,至于是关于什么,我……我记不 起来。” “你记不起来?”两人听到张华的说话,同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瞪大了眼 睛。 “对!”张华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或者说我不愿意记起来,就像…… 就像我记忆之中被人抽起了一段,我只记得那个晚上,当陈志军为我挡下那一击之 后,我的记忆,就变得朦胧恍惚,当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发现自己拿着火把,站在 火场之前,是她……”他低头看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陈静宜,“是她不断的摇着我 的手臂,叫着我的名字,我才醒悟过来。而从此以后,每一次我想回忆起那个晚上 空白的经历,就会像刚才那样变得难以控制,就像,就像……”张华沉吟着,好像 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形容词去描述那种状态,斟酌了半响,才抬起头来,说道: “就像体内有一条毒蛇,紧紧咬着心房,连呼吸都难以自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 种病,但事实就是如此,我知道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无助地 说道:“一定是隐藏着某些可怕的事,一些令我不寒而栗坐立不安的经历......” “……”听见陈志军的叙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事情发展已经不能够用常理 来形容,李警官凝视着张华的眼睛,老实说,这么多年来,特殊的工作经历让他阅 人无数,于是乎就锻炼出一种无比敏锐的洞察力,谁在撒谎,谁在使诈,他自信从 眼神里就能抓出个蛛丝马迹,但是今天,当他凝视着那双熟悉无比的瞳孔的时候, 他再也没有看到充斥其中的坚毅与刚强,那对血丝满布的眼睛里只有绝望和无助, 而现在,更增添了一种更为令人心寒的情绪,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深深的恐惧。 张华没有再说话,他紧紧的抓着陈静宜的手指,就像一个极度害怕的孩童,急 于抓向父母的手心,想寻找一丝的庇护。李警官猛然发现,那个原来矫健刚硬的身 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卑微萎缩,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喉头像鱼骨在梗, 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大刘就没有闲心去仔细观察这份落魄,他的脑筋在急速飞转,同时想着几个 问题:张华的说话究竟是真是假?而事实上,张华的表现简直毫无漏洞,那种恐惧, 那种慌乱,甚至乎眼神语气,一切都配合得无懈可击天衣无缝,如果这都是演出来 的,那么眼前这个人的城府就是深得可怕;但假如事情是真的,那么一九八五年的 那个晚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个男人惊骇到这种程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这种选择性失忆在医学上并不鲜见,很多经历过巨大心理创伤或者可怕事件的苦主, 往往潜意识会强制排斥回忆起当时的经历,去逃避精神的伤害,这种选择性的失忆 可以是暂时的,也可以是永久性的,无论是那一种,当病人接触到潜在的记忆媒介 的时候,精神上会产生一种非常难以控制的闵乱,这种精神状态甚至会反映在身体 上,导致身体产生应激反应,张华刚才的表现看上去就是这种症状的写照,老实说 大刘是偏向于相信这种可能性,不过若是这样问题就显得更严重。他不知为何居然 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陈丽娟,这个女人是不是也看到了同样的可怕事物,导致精神失 常?灵光一闪,康宁在一年前车祸现场的监控录像里,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动作又隐 含了什么讯息?再往前,女孩在监控视频里拔足狂奔又是在逃避着什么?种种情景 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飞速盘旋交错,就像漩涡一样把他的思绪拉扯淹没。 三人正是暗自出神,大刘耳机里传来阿闵的声音,“大刘,听到吗?我要打断 一下……”那些通讯仪都是军工货,大刘一早就把麦克风打开,目的是让那边的阿 闵也能听得到他们的说话。 他轻轻“嗯”了一声,不敢过分动作,怕张华起怀疑,只听到耳边传来阿闵的 声音:“敏姐那边联系不上,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刘听罢,又 “嗯”了一声,事实上现在他自己都分身乏术,连通讯都必须要偷偷摸摸地来进行。 “我在外面等,顺便也帮你们看着,啊,等等……我好像见到你们房子的窗户 里闪过一个人,太远看不清……”阿闵语气陡然一转。 “什么?”大刘一声惊呼,被这句话吓得猛地跳了起来,正要提醒众人,头才 刚转了一下,全身却如石头般僵硬,像木头定在原地,不单是他,在场的人都跟着 一样的表现,眼光都盯在了楼梯口的位置。 在那里,阴沉沉的走道上,慢慢伸出了一条手臂,手臂举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 大刘一眼就认得出,那是一把92式口径的手枪,在枪口的战术位置,还挂装着红外 线瞄准器,一条红色的光线,正直直地射在自己的眉心,晃得眼前红通通的金星乱 舞,那是他们自己的枪,现在却反过来向着原来的主人。 大刘紧张得连呼吸都停顿下来。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那条手臂的主人,慢慢地从黑暗中露出了身子, 他斜斜的挨着墙壁,全身湿透,还有水珠正从衣服上嘀嗒嘀嗒的往下落在地板上。 “陈志军……”大刘失声叫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