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欢 中午的时候,她让罗婶去叫阿杏,说她还是有些低烧。 阿杏给她量了下体温,又给她打了一针,告诉她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就行。 对于这个一板一眼从来不苟一笑的家庭医生,雅问是很信赖的。听说阿杏以 前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法医官,但到底有多有名,她也不知道。总之阿杏知道的事 一定很多。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跟阿杏谈谈。 “阿杏,我想问你点儿事情。” “什么?”阿杏坐了下来。 “你说,人死了以后还会复活吗?” 阿杏忍不住笑了:“雅问,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不会是欢欢让你问的吧?” “阿杏,我是说认真的。”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当然是不可能的,死而复生那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一 般来讲,我们判定死亡的标准是心脏停止跳动,那时候身体所有器官也都停止工 作,肝脏停止造血,整个躯体已完全失去活动性。当医学上宣布死亡的时候,这 个人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大凡有一丝复活的希望,医生是不会随便宣布一个人 的生命结束的。不过现在医学上又有了更严格的区分,就是把人的死亡分为心脏 死亡和脑死亡,更多的人认为只有脑死亡了,这个人才算真正死了。”阿杏不愧 是专业人士,一讲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你的意思是,就算一个人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只要他的大脑还有意识, 就不能说他死了?” “应该是这样的。在医学界有过一个这样的例子:那个人虽然心脏已经停止 了跳动,但实际上他还有十分微弱的脑电图存在,当医生宣布他死亡的时候,他 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拼命地呼唤他,摇晃他的身体,奇迹就是这样出现了, 他的记忆被叫活了,竟然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又苏醒了过来。这件事当时在整个医 学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由此而有人提出了脑死亡的概念。不过这样的例子是少 之又少的,更多的人是在心脏死亡的同时也合并着脑死亡了。而且,即使有的人 暂时还没有脑死亡,想要再救活的可能性也比较少,因为第一这要看病人自已的 意志力是不是够坚强,而且这段抢救的时间非常短暂,很难把握。总之,脑一死 亡,就真得回天乏力了。” “那是不是每个人死的时候都得分辨他是否脑死亡了?” “也不是的。有一些情况,比如说警察办案,这个人都死了超过四十八小时 了,那肯定就是已经死了,哪还来得及找仪器去做脑死亡鉴定?” “可是,就算超过了四十八小时,那就一定能肯定他的大脑也死亡了吗?说 不定有的人意志力特别旺盛呢。” 阿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掩的尴尬:“这个,我也不能解释清楚。毕竟,我 已经脱离医学界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杏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言语中的辛酸难于言表。 谁也不知道当年赫赫有名的法医官,为什么在事业前途无量的时候突然封刀 退隐。 “那你说,一个人在死了之后,骨骼会随意弯曲吗?”她换了一个问题。 “在还没有出现尸僵的时候,或是在尸僵消失之后,通过外力的作用是可以 的。” “那也就是说死人自已是不会动的?”她一想起在冰窖里听到的那咯噔咯噔 的声音,头皮就发毛。 “雅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烧糊涂了?”阿杏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 头,“死人自已要是会动,那不就成了诈尸了吗?” 没准就是要诈尸!她暗想。 “阿杏,爸爸死的时候,你确定他已经脑死亡了吗?”她马上后悔问了这句 话。 因为她发现自已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她已经看到了阿杏脸上的愠怒。 “你是在怀疑我草菅人命,误了你爸爸的性命?”阿杏的声音马上就变了。 “不、不是……。” “雅问,我只是一个家庭医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十分精确的设备,对于我来 讲,我当时只能从我职业医生的角度依靠我的判断给出结论。就算当时你们报了 警,警察赶到以后也肯定是给出一样的结论的,不是这样吗?” “对不起,阿杏,我真的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 “算了,我也能理解。”阿杏长长吐出一口心中的闷气,“至于你跟我提到 的那个‘复活’的说法,反正科学上没有这种观点,不过民间倒是流传着很多关 于此类的说法和奇谈怪论,我想那些应该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有的时候可能只 是为了表达一种不想和死者分离的精神寄托。” “可是,你忘了,昨天欢欢不是也看见爸爸了吗?” “是,昨天欢欢突然那么一喊把我也吓了一跳,后来镇静下来一想也没什么 好怕的,因为她当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象。” “你是说欢欢有幻觉?” “不是欢欢有幻觉。在自然界里有一种很神奇的磁场,它可能会在某种感应 最强的时候,把以前的人和事还原出来,这时我们就会看到幻影,这就像海市蜃 楼一样。其实就像我刚才提到的民间流传的那些有关‘死而复生’的传说,我想 多半也和这种磁场有关系。但是这种磁场一般只在屋子内部出现,通常在室外是 不会出现的。因为密闭的空间里凝聚力最强。咱们这栋老房子住了好几代人了, 又建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是很有可能出现这种磁场的。” 看着阿杏侃侃而谈的样子,她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了许多尊敬之意,不愧是 做法医官出身的,懂的东西就是比别人多,分析问题也头头是道,有条不紊。 阿杏这么一说,她的心里真得畅快了不少。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去过冰窖,所以她也不能问阿杏, 那就是:昨晚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冰窖,她分明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具尸体上 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那是骨节暴涨的声音! 冰窖的钥匙现在还在她手上,她还是控制不住想再回去看看。不过这次,不 能再一个人进去了。 “啊!”花园里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好像是小美。”阿杏耳朵很尖,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 她立刻下床跑到了窗边——小美正站在一丛风信子的边上,背对着她,身子 摇晃了两下,通地就栽倒在了地上。 “出事了。”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自从罗婶给她讲了曾祖父和爷爷临死前的预言之后,她就一直纳闷:这次来 的一共是三个陌生人,为什么单单出事的只是莫一?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小美了。 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花园里。高阳正趴在小美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吮吸脓血。 小美脸色惨白,面如死灰。 “出什么事了?”妈妈着急地上前询问。 “她被蛇咬了,”大哥说,“是一条有花纹的毒蛇。” “有蛇?”大家都惊慌地看着自已的脚底下。 阿杏立刻解下医药箱,找出一根绷带紧紧扎住了小美大腿处的肌肉,防止毒 液再随血液向上游走,然后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倒出一些药粉在手掌上。 “高阳,她的毒血吸干净了吗?”阿杏问。 高阳转头吐掉口中含着的一口血,冲阿杏点了点头。 然后阿杏就把手掌上的药粉全部盖在了小美腿上的伤口处。 那个伤口处有两个圆圆的窟窿,就像被两根铁钉子钉下去似的,那就是蛇的 倒牙留下的。 “她现在千万不能动,快把她背到屋里躺下吧,我马上给她熬副药。”阿杏 吩咐到。 高阳立刻把小美背到背上,阿杏在后面扶着。 “大家都看着点脚底下,可别再踩着蛇了。”妈妈不放心地叮嘱到。 雅问跟在全家人的最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经过几天的阳光曝晒, 那些被土泡得稀烂的泥土已经干硬了,那些差点被淹死的花也被救活了,还有那 些东倒西歪的草也都恢复了干净笔挺。正午的阳光下,花园里有一种经过暴雨洗 礼后才显现出来的篷勃生机,泥土里还有沁人心脾的潮湿清香。可为什么一到了 晚上,花园里就会传出那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 “雅问,还愣在这里干吗?快点进屋去,小心有蛇!”大哥过来拉了她一把。 “哦。”她仍然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 到屋里以后,妈妈忙不叠地吩咐罗婶快去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好,防止蛇爬进 屋子。阿杏已经赶去了厨房煎药。一时间,家里又开始乱哄哄的了。 “小美到花园里去做什么?”妈妈一边查看着小美的伤口一边问高阳。 “早上我们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中午就走,结果小美发现她脖子上的链子 不见了,在屋里没有找到,我就陪着她到花园里找,结果也不知怎么,她就被蛇 咬了。我赶过去的时候,看见一条那么长的蛇,”高阳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大概有他双臂叠加的三分之二那么长,“那蛇全身都是赤红色的花纹,脑袋尖尖 的,看起来怪吓人的。” “真是!好好的怎么又闹起蛇来了?”妈妈一脸的忧心忡忡,“住了二十几 年了,这房子内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什么蛇虫之类的,连白蚁都没有闹过。今天 这是怎么了?” “太太,您忘记了,老太爷死的时候也闹过一次蛇。”罗婶在一旁小声提醒 到。 妈妈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爸爸死的 时候是也闹过一次蛇,不过那次并没有人被蛇咬伤,后来洒了好多的雄黄粉。” “太太,那些雄黄粉还剩下好多呢,要不要一会儿全拿出来洒?” “好,好,往花园里也洒一些,主要洒在墙边,别让蛇进来就行了。注意有 洞口的地方也要多洒一些,说不定那是个蛇窝呢。” 不一会儿,罗婶拿了雄黄粉下来。 “罗婶,花园里我帮你洒吧,两个人有个照应。”雅问自告奋勇。 于是罗婶分了几包雄黄给她,叮嘱到:“小姐,你可要多注意墙角有洞的地 方啊,你现在身上戴着雄黄,蛇不会往你身边走的。记住,多洒一点儿。” “知道了。”她挂着满身的雄黄包来到了院子里。 在洒雄黄的时候,有一些粉末随着风飘到了她的鼻孔里,她立刻呛得直掉眼 泪。 她直起身擦拭着眼角,不经意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那栋小楼,恍忽中觉得它 更像一个被废弃的古堡,似乎那尖尖的屋顶上空现已阴云密布。 曾祖父、爷爷、爸爸,在他们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都不约而同地来了陌生人, 并且这些陌生人都莫明其妙地死了,曾祖父和爷爷甚至提前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 点;在爷爷和爸爸死了之后家里也一样地开始闹蛇……这一切,似乎像一个循环。 这个家里,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到现在为止,关于爸爸的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查出来,却意外地又碰到了 这么多的麻烦,脑子还真有点转不过来了。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家里这几天前前后后发生的几件奇怪事, 一边沿着着墙根 洒着雄黄粉, 冷不了瞅见前面的草丛里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 她走过去一看, 原 来是一条链子。 可能这就是小美要找的那条链子。她弯下腰去拾那条链子的时候,看见了一 双脚。 一双光着的脚,既没穿袜子也没穿鞋,惨白惨白的,那种白在阳光下看起来 很刺眼,隐隐透着一层青色。那是一双僵硬的脚。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那个人和她迎头站着,她感觉到那个人从鼻孔里喷出的气是冷的,冷森森的, 就像那个冰窖里的冰一样。 她直起身来,正好直视着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也正在直视她。 “爸爸?”她梦呓般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面前站着的那个人目光似乎有所闪烁,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爸爸!爸爸!”她大叫着追了过去,“爸爸,你别走!” 那个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顿了一下,突然之间加快了脚步,想摆脱她。 她踉踉跄跄地追过去,一不小心被脚底的一丛乱草绊倒了。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空荡荡的花园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人的影子。 大青天的,她浑身都在打颤。 爸爸没死? 爸爸死的时候七窍流血,瞳孔碎裂,这是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的;而且昨 天她明明也在冰窖里看到了已停尸四天的爸爸,他的尸体冻得僵硬,嘴唇大张… …出来的时候她分明把冰窖的门锁上了! 可刚才那个人,分明就是爸爸!就算再眼花,她也不可能认错。 只是刚才站在她面前那个人,并不是生前的爸爸,而是已死去的爸爸,所以 她才会这么惊骇,因为她看到了那只碎裂的瞳孔。他僵硬的脸虽然没有一点表情,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依然充满了怜爱。 她心里一动:爸爸是放心不下我吗? 风丝丝地吹,一根草叶的齿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带来一丝丝的疼痛。 一阵唱歌的声音被风传了过来:鬼娃娃小精灵 聪明可爱又伶俐 谁要和他做朋友 先要被我打屁屁 歌声未停,欢欢就抱着那个洋娃娃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姑姑,爷 爷让你去把冰窖的门锁上。” 冰窖的门?她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欢欢正转身想跑,被她一把扯住了:“欢欢,你敢骗姑姑!奶奶都跟你说过 爷爷出远门了,你怎么会看到爷爷?不说实话小心我告诉你爸爸让他把你屁股打 个稀巴烂!” 欢欢似乎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住了,立刻乖乖地站好:“我刚才是看见爷爷了, 就是在花园里。” 花园里?她一怔:这么说自已刚才确实是见到了死去的父亲?对呀,阿杏不 是说过那种自然磁场在室外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吗。 “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爷爷长得什么样子?” “就是平常的样子呀。” 平常的样子? 她稍一愣神,狡猾的欢欢就挣脱了她的手,然后跷着两条小腿像只大灰鼠似 的嗖嗖嗖地蹿跑了。 “欢欢!欢欢!” 她看着欢欢一溜洇似的身影,决定还是放弃,于是立刻来到了冰窖的门口。 冰窖的门果然没有锁! “小姐,你刚才在花园里真的看到老爷了!”罗婶吃惊得连嘴都闭不上了。 “罗婶,这个问题我已经是第五遍回答你了。” “可是老爷明明已经死了呀!” “我不会认错的,我当时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好看着我,足足有五秒钟的 功夫!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身就走,在我 叫他第二声的时候,他的背影分明顿住了一下。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他一下就消 失了。” “难道老爷自已从冰窖里跑出来的?”罗婶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她在这 个大房子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以前的两位老爷死了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将尸体搬 进冰窖停灵的,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像这次这样的事。 她和雅问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是不是真的见到“鬼”了? “可是,老爷就算出来,也不应该是在大白天的出来啊,而且还是在花园那 种地方。” “我也正奇怪。今天不止我,连欢欢也看到了,欢欢说爸爸让她告诉我去把 冰窖的门锁上,结果我过去一看,冰窖的门还真是没锁!记得,咱们昨天出来的 时候明明是把门给锁好了的?” “对,没错,是锁好了的。”罗婶很肯定地说。 “罗婶,欢欢一直都不知道家里有个冰窖,对吧?” “对。老爷和太太一再叮嘱的,欢欢太小,不能让她知道冰窖的事。”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不自觉地啧了一下嘴:“你说怪不怪,爸爸死的时候 样子那么惨,连我见了都害怕,可我今天问欢欢‘你见到的爷爷是什么样子’的 时候,她居然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就是平常的样子’!同样都是在花园里见到的, 不可能她跟我见到的爸爸不是同一个人,难道还能冒出两个爸爸来?” “小姐,”罗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你毕竟十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有好 多事你不知道呢。欢欢那个小孩,有些不正常,常常古里古怪的,之前你大嫂就 是因为这个孩子才离的婚,因为她男人不想养这个怪里怪气的孩子……” 房门突然“吱嘎”地开了一条缝。罗婶的声音戛然而止。 透过那道门缝,雅问和罗婶都看到了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欢欢的眼睛。 子夜时分。 女人烧起了香。 香雾缭绕。 愿我主赐予我力量,愿圣母救我出火海。 也许是受到了烟雾的刺激,她脸上的那些疤痕又开始刺痛。 可是脸上的痛又怎能比得上心里的痛? 皮肉之痛很快就会过去,而心里的痛,却是永无休止的。 这么些年来,她的痛从来无处渲泄,她一直把它积压在心里。曾经,她也有 恨,但是那恨也变成了痛。 她伸手将脸上的皮扯了下来,取出药水往脸上涂抹。 她是一个有着两张脸的女人,因为这两副截然不同的脸孔,她的世界也分为 两半——白天一半,晚上重新开始另一半。 她想,这样的忍耐很快就会结束,只要东西到手就可以结束了。 她一定要等到那一天,讨回她的公道。 抹完药水后,她打开一卷破烂旧书,像从前那样以食指抵住眉心,轻启双唇, 嗡嗡嘛嘛的念经声又开始中回荡在屋子里。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经文。她知道这念经的声音一发动,那个孩子就又要开 始行动了。如果是经文,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邪恶的“经文”? 她紧闭双眼,收回心神。 她知道,这会儿,那个孩子已经拿着大铁钩子,走出房门,迷迷糊糊地去往 冰窖了,也许此刻正在经过她的窗台下。 她必须要找到那样东西。 孩子,请你原谅我! “雅问!” 大哥重重地一拍,惊得她手里的铁钩子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雅问,深更半夜的,你到冰窖来干什么?” 她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铁钩子,又看了看不远处冰窖的门,一下傻了:又在梦 游! 怪了,她明明已经上床睡觉了,可是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又是怎么 走到这儿的?她完全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拿这么大个铁钩子干吗?”大哥说着把地上的那个铁钩子捡了起来。 “我……我……” “是不是刚才看到爸爸吓坏了?”大哥盯着她问。 她一下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也看到了?” 大哥点了点头:“我刚才也是因为看到爸爸了,才跟了下来,没想到也碰上 你了。” 原来大哥误以为她也是看到了爸爸才出来的,不过这正好替她解了围。 不过这两天怎么这么邪门,不止是她,连欢欢和大哥也看到爸爸了。 事情好像有点不妙。 “大哥,你确定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真是爸爸吗?” “确定。”大哥点了点头,“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有一个人在客厅里散步, 我开始以为是老二,所以也就没有理会,等我喝完水回屋以后越想越觉得那个人 不像老二,我就穿上衣服又出来了,那个人还没有走,我问了声‘谁在那儿?’ 那个人没有吭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下了楼。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我, 我走近一看,发现他竟然是爸爸!我惊得喊了他一声,他一下子就不见了。等我 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正贴着窗户走过,我就赶紧跟了出来。雅问,你是在哪儿 看见爸爸的?” “噢,我、我在窗口看见的。”她随便搪塞着,粗心的大哥也没有看出任何 破绽。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爸爸了,头一次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已眼花出了幻 觉,但是再加上这一次,我看绝没有那么简单了。” “大哥,你这两次看到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眼睛的瞳孔有没有碎裂?” “有。”大哥可能一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回答得很干脆,“跟他死的时候 那副样子完全一样。” 事情看来已经很严重了,算上大哥和欢欢,已经有三个人连着五次看到了死 去的爸爸,就算是死人果真有灵,那么爸爸三番五次地出现,一定是有什么心愿 未了,说不定有什么事要交待他们。 她心念一动,觉得这次正是个大好机会,于是决定试一试。 “大哥,咱们一块儿去冰窖看看吧。” “好。”大哥立刻表示同意,“我也想冰窖里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可 惜咱们没有冰窖的钥匙。” 没想到大哥这么好骗,她忍不住窃喜,贼溜溜地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我这 儿有钥匙。” “妈妈的钥匙是你偷的?”大哥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不是,是在花园里捡到的。”她撒了个谎。 除了她自已,谁也不知道她的那个梦。一提到那个梦,她就止不住地后怕, 在梦和现实之间,她根本分不清了——她到底有没有做出那样的事?她到底要在 爸爸肚子里找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偏偏那个梦每次还原的都只是那一小部分片 断。 “我老是有种感觉,觉得爸爸并没有死,我总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呼 吸,就围绕在我身旁。”大哥沉沉地说到。 一阵风吹来,她突然有些害怕。 “大哥,你说死人会复活吗?” “要是能复活那世界还不乱了套了!”大哥轻轻训了她一句,“不过我相信 人死了之后是有魂灵的,如果死人在凡间还有心愿未了,他就一定会回来。民间 不是有好多‘招魂’的传说吗,如果这种说法没有一定的可信度,是不会有那么 多人相信的。” 魂灵不死?这个说法确实有很多人都相信,以前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她就听别 人说起过。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冰窖的门口。 “雅问,把门打开吧,咱们进去。”大哥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手电。 冰窖的门打开了,大哥在前,她在后,两个人都不知道今天在这个冰窖里将 会有怎样的厄运等着他们。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冰窖里氤氲的冷气随处可见。 走了一段路,大哥突然停了下来,侧着头,好像听到了什么。 “雅问,你听,有一阵嗡嗡的声音。” 是有一阵嗡嗡的声音,她也听见了。那声音响了有好一阵了,越往冰窖深处 走这声音越集中。 “我觉得这声音一直在跟着我们,好像就在咱们身边。”大哥说着拿手电筒 前前后后照了一圈。 她也转身四下查看着,并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大哥把手电筒关了,吃惊地问:“雅问,你衣服里的那是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胸前有一片莹白色的光。 她猛然醒悟:是那块玉!它的光芒竟然能穿透衣服! “噢,这就是爸爸在遗嘱里吩咐一定要交给我的东西。”她说着把那个玉月 牙从衣服里掏了出来,隧道内立刻被映亮了一大片。 大哥惊讶地直咋舌:“这么细小的一块玉,能发出这么强的光?” “可能是宝贝吧。” “等等,等等,”大哥说着走过来把耳朵贴近这块玉听了半天,“雅问,你 这块玉有声音发出来,你一直没有感觉吗?”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跟随他们的那嗡嗡声是那块玉发出来的。以前她 就知道这块玉会发出声音,不过在家待着的时候也没见这块玉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大哥眼里的惊异之色更浓了:“我是听说过有些上好的玉会发出鸣声,可是 像这么细小的玉月牙儿,就算摆上十个在一起也未必能听得到什么鸣声,可是这 么细小的一个玉月牙儿竟然有这么大的磁场,这实在有些……反正挺奇怪的。” 她也觉得是有些奇怪,这块玉发出的光芒一次比一次亮,玉里的嗡鸣声也越 来越响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帮助它增强力量一样。 她总是有种感觉:爸爸把这块玉留给她,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爸爸也许有什么事情要让她去做,而这块玉代表一个很重要的信号或者信物 什么的。事实上,这块玉也确料不同寻常。 可是爸爸却没有在遗嘱里指明这块玉的用途……会不会,爸爸三番五次地回 来,就是为了向她指明这一点? 她举着那个玉月牙放到眼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乌鸦。一直躲在玉里的那只 乌鸦。 它还是那样懒洋洋地卧着,从个头上看,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又长大了。 在玉里密封着,它也能长大吗? “大哥,你快来看。” “什么?” “你看这玉,”她指着那只乌鸦,“你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了吗?” 大哥用手托着那个玉月牙很仔细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啊。这块玉真是清透得很,一点杂质也没有。” “没有?”她一凑过去,就看到了那只乌鸦。 那只乌鸦像是知道她在看它似的,也睁大眼睛看着它,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 她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总之这鸟像是一只有生命的鸟,她怎么看也无 法相信这只鸟只是能工巧匠巧夺天工的高超技艺而已。 她和大哥同时在看这块玉,大哥什么都没发现,她却看到了玉里的乌鸦。 “雅问,咱们别耽误时间了,早点进去也好早点出来。”大哥说着晃了晃手 电筒,“电池好像不够用了。” “好,那快走吧。”她说着把玉重新戴好。 在他们走完了这条长长的隧道之后,就在那块平放着的大冰块上看到了爸爸 的尸体。 她看了看大哥,大哥也看了看她,他们都在想一个同样的问题:爸爸的尸体 一会儿会不会在他们面前突然坐起来? “雅问,你快看!”手电筒的光一照上爸爸的脸,大哥立刻毛骨悚然地大叫, “爸爸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还好,她上次已经见识过了,早有心理准备。 “大哥,你帮我打着手电,我检查一下。”她说着把两个手指头从爸爸大张 着的嘴里伸了进去。 大哥立刻扑过来阻止:“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怎么能对爸爸这样!” “爸爸嘴里有东西!” “是吗?”大哥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她。 果不出她所料,爸爸的肚子里果然有文章。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手指 触碰到的那样东西从爸爸的嗓子眼里夹了出来。 那是一张叠得很小的碎纸片,又黄又旧,带着令人作呕的腐烂食物的味道。 她捏着这张纸,一颗心失去控制地咚咚乱跳——在梦里,她拿着铁钩子使劲 地捅到爸爸的嘴里,钩出来的就是这样东西。 这张小纸片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可是她还是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找这张纸?抑或在梦中她只是一个被操控的 傀儡? 她把那张小纸片展开,凑到手电筒的光束下,依稀看到上面有几行断断续续 的句子,什么“辰时吐故纳新”,什么“返抵手少阳经”等。 她看了半天,根本不明白这些晦涩难懂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这倒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诀。” “不是吧大哥,你说这是武功秘诀?太夸张了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应该是个‘口诀’之类的。” 口诀?大哥说得有道理,是挺像的。 看来这个口诀对爸爸来说至关重要,否则他也不会把它吞到自已的肚子里去 了。 “雅问,咱们快出去吧,手电筒快没电了。” 大哥话音刚落,寂静的冰窖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又是这声音,骨骼伸展的声音。但这次有大哥在身边,她胆子也大了。 她盯着那具尸体,正打算上前去看个究竟,大哥突然一把拽住了她,大喊 “快跑!” 手电筒的光束在这时突然熄灭,冰窖里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茫茫黑暗。 “直着往前跑!别回头!快!”大哥在身后猛地往前推了她一把。 她来不及想别的,只知道肯定出事了,于是没命地跑。等到了冰窖门口,她 才发现大哥还在里面。 “大哥!大哥!”她冲着里面大喊。 脚步声很快咚咚而至,大哥终于出现在冰窖口了。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突然从冰窖里传出,连她脚底下的地面都被震得直颤。 大哥不由分说扣上了冰窖外头的锁。 “刚才出什么事了?” “冰窖里边还有一个人!”大哥气喘吁吁地说,“还有一个人躲在冰窖里, 幸亏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就被他干掉了!” 她猜的没错,冰窖里果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就是上次向她喊痛的那个人! “你看到他了?” “你伸手在爸爸嘴里掏东西的时候,我在一块竖着放的冰决中看到了他的影 子。他一开始就看见咱们了,只不过他一直蹲着,所以咱们没有发现他。后来他 突然站起身来,我才看见了。但他的影子只在冰块里闪了一下就挪开了。” 这一趟冰窖之行幸亏有大哥和她一块儿进来,否则她今天一定不会活着出来 的,想起来真是好惊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当我正在四下寻找他的踪影,我又在之前的那个冰块里看到了他的影子, 他举着一块大冰块想砸死我们。这时候手电筒突然也熄灭了,我就拉着你赶紧跑 了出来。” “大哥,那可怎么办啊?这个人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里头吧。” 大哥从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还有一件事,我才想起来,你知道他举 起的那块冰有多大吗?我当时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可也看出那块冰比爸爸身 子底下躺着的那块冰还要大,最少也得有十几吨重。你知道‘十几吨’是个什么 概念吗?可那个人竟然能用自已的两只手把那一整块冰举过头顶,还追了我们一 段路程,就像举着一袋面粉那么容易,这哪里是一个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啊!” 冰窖里这时已经恢复了安静。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正躲在门后偷听? 这一次冰窖之行,又是一次历险,又和上次一样死里逃生。不过关于那个梦, 她终于渐渐有了点眉目。 “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心一会儿被别人发现了。” “好,先离开这儿,这个冰窖里的寒气太重了,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身上有 点不舒服了。” 当她和大哥互相搀扶着路过花园的时候,她一下又住了——那要人命的喘息 声,又传了过来。 “怎么了?”大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走了。 “听到了什么没有?”她凝望着幽黑的花园,呆呆地问。 那声音就弥漫在整个花园的上空,此起彼伏,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涌来,可 大哥却说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可能她能看见的、她能听见的,大哥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雅问,快走吧,我不舒服!”大哥又推了推她。 扑——。有一个东西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她捡起来一看,是欢欢 的那个洋娃娃。她还记得这个满脸雀斑的洋娃娃有一个名字叫“鬼娃娃。” 在淡淡的月光下,这个洋娃娃的脸上乌蒙蒙的,越看还真越像个鬼。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欢欢的小萝卜腿。 欢欢一个人坐在窗台上,两条腿垂在外头,小睡裙的花边随着风吹一扬一扬 的。 欢欢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甚至连形影不离的洋娃娃掉了都不知道,出神地 翻着眼睛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楼窗口的风一定很大,半夜三更的,这小丫头竟然自已一个人爬到了窗台 上,还胆大包天地把两条萝卜腿放在外面! 她刚想出言喝止,冷不丁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就和那个洋娃娃一模 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