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在这座城市,除了晓兰之外还有两个同学,一个叫鲁宾,一个叫柯亮。虽说 他俩不和我一个系,可同一所大学毕业就足够了。现在民间,同学会比任何关系都 重要,所以鲁宾称,同学是其他社会关系的网络平台。鲁宾原来是学建筑的,毕业 后不知怎么分到市委科普处,科普没抓出什么成色,却抓出了自己一个电脑公司, 他辞了职,几年来七折腾八折腾,他的公司竟在省城打出了点知名度,生意做得红 红火火。如今,他开着自己的豪华富康,一星期去两趟北京中关村,常出入联想、 方正、微软、英特尔等大公司,聊起天来,满嘴的名人轶事,好像比尔。盖茨、柳 传志是他的铁哥们儿,牛得很。可哲学系毕业生柯亮对他不屑一顾,常称他干的乃 雕虫小技,鲁宾虽面露愠色,却从不分辩。他知道柯亮是官场上的人物,玩得比他 高。 柯亮毕业分到市委组织部,现已到一个处长的位置。鲁宾曾力劝他丢了那个鸟 官,到他公司当个副总,不用投资,每年给他一股红利,柯亮摇头谢绝,仍住他一 室一厅的陋室,仍小心翼翼地干他的工作。鲁宾说柯亮这小子野心太大,我有同感, 哲人柯亮说过一句话:现在最大的哲学就是胆子,没胆子,一切都是扯淡。这句话 着实让我领悟了一阵。下班的时候,鲁宾来电话,邀我到一个茶馆喝茶,我说晚上 还要赶一篇大稿子,是副市长李默交待的,不敢误事。他说你少来这一套,什么李 默不李默,8 点准时柳湖公园门口见,还让我带上晓兰,我说带她干吗,聊天又不 方便。他说你别老冒了,现在女孩聊笑话,比你在行,说罢放下电话。最近,鲁宾 常拉着我和柯亮泡茶艺馆,在悠扬的古筝曲中,看小姐表演茶道,海阔天空地神聊, 一消磨就到了凌晨,感觉的确不错。晓兰去过几次,后来就不去了,鲁宾说,是他 的荤笑话把她吓跑了。 我打电话给晓兰,晓兰说不想去。我说同学好长时间不见了,去坐坐吧,她说 鲁宾聊天太下流,我说今天有我呢,晓兰笑了,有你又怎么样?也许讲得更上劲。 我笑笑,咱俩还用语言吗?她笑道:“滚你的。” 放下电话,我用一个小时赶完了南环大桥竣工的稿子,交给值班总编,就直奔 柳湖公园门口。三位早到了,正在说笑,我没想到晓兰会来这么早。鲁宾说:“来 晚了,怎么办呢?”我说:“今天喝茶我埋单”。 鲁宾说:“又玩空头支票,我不信,来点实的,罚个段子吧。” 我说:“没新的。” 鲁宾说:“我不信,当记者的没新段子,当什么记者?” 晓兰说:“你干脆把电脑公司卖了,弄个段子公司算了。” 鲁宾说:“这个创意不错。” 鲁宾近来搜集段子如饥似渴,为此,还专门建了一个网站,名日杂货店,已搜 集各类段子200 余条,且被众多网友下载,成为酒场上的作料。杂货店因此名声大 振,鲁宾也成了段子名家。 一次,我半夜接到一个电话,是鲁宾从北京打来的,我惊慌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说他正在酒场上讲一个段子,半截忘了词,提醒一下,我当时气得差点摔了电话。 4 个人走进公园,沿湖堤慢行,不一会就看到了湖心岛。湖心岛不大,有几座 竹楼,隐约传来器乐声,静听正是《春江花月夜》,此刻,皓月当空,湖面上拉出 一条长长的银线。柯亮随口吟道:“春江花月夜,秋湖月正明。” 鲁宾随手指着那几座竹楼说:“这就是今天喝茶的地方,秋湖茶艺馆。” 我们坐一条小船登上湖心岛,湖心岛不大,竹林茂盛,小径通幽。茶艺馆在小 径尽头,紧靠湖岸。鲁宾领我们进去,馆内茶香扑鼻,温暖如春,一漂亮少妇迎上 来道:“鲁老板,来了?” 鲁宾点点头,对我说:“这位是茶馆老板叶辉,做服装生意发了大财,现在弄 个茶馆玩玩。” “别胡说了,拿我们小买卖开涮。” “今天又涮你来了。” “讨厌,还是老地方望湖阁?” “那还用问,小项呢?” “等着您哪。” 4 个人上了2 楼,进了一间叫望湖阁的包间。包间内桌椅古香古色,墙上悬挂 着几幅名人字画,一落地窗朝临湖面,湖光月色尽收眼底,我们不禁为鲁宾这小子 选的地方叫好。正说间,走进一女孩,女孩的美貌令我眼睛一亮,细眉杏眼高鼻梁, 身段婀娜,一副仕女气质,正好与屋中氛围相谐。我不禁赞道:“莫非是林黛玉再 世。” 鲁宾的情绪明显高涨,拉住女孩的手对我们说:“这是今天为我们作茶道的项 巧巧小姐。” 看来鲁宾和她很熟。项巧巧一一弯腰问候。向柯亮点头时,柯亮无言地握住她 的手,她轻声“哎哟”了一声,我看到柯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笑挺坏, 这令我有些惊讶。鲁宾的眉皱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指指我:“这是省报大记者张 光,拍马屁能手。” 项巧巧冲我笑笑。和晓兰照面时,项巧巧愣了一下:“这位大姐好像在哪儿见 过。” 晓兰也愣了一下:“是吗?” 项巧巧想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鲁宾说:“她是妇联的,你们娘家人,见过很可能。” 项巧巧说:“往后有人欺负我,我就找你。” 晓兰说:“没问题。” 我们围坐在一张方桌前,每个面前摆一惜缘茶托,茶托上左为闻香杯,右为品 茗杯,项巧巧轻坐一端,她面前一大套茶具,有茶海、茶座、随手泡、温杯、茶漏、 茶匙、茶针、茶夹等。她向我们微微一笑,烫壶温杯,纤手将一包“桂花杉杉溪” 倒人壶内,名日“乌龙人宫”晃动洗茶,高低三冲泡,“凤凰三头”、“游山玩水”、 “玉液回壶”,然后,她起身敬茶,闻香杯里倒的是三分满七分情。我们各自将七 茗杯扣在闻香杯上,随手“金钟倒挂”、“翻江倒海”、“闻香熏眼”。当第一杯 茶落,顿觉心清气爽。鲁宾问我们怎么样,我们都高声叫好。项巧巧脸有些红,又 起身敬茶。 窗外月光如水,屋内古筝悠扬。柯亮说:“这么好的月色、香茶、美女,我们 不妨各咏诗一首,以助茶兴。” 鲁宾连忙抱拳道:“饶了我吧,一说诗我就头涨,我看还是讲段子吧。” “俗。”柯亮斥道。 “我就是这个俗人。” 晓兰说:“你要讲荤段子我们就走。” 鲁宾说:“什么段子,是体育方面的。” “那我听听。” “前几天我到北京,看了一次剑术表演,排名第三的剑手先出场,工作人员放 了一只苍蝇,剑手手一挥,把苍蝇劈为两半,全场叫好,接着排名第二的剑手出场, 把另一只苍蝇劈为四半,全场掌声雷动。随后,人们以激动的心情等候排名第一的 剑手表演,又一只苍蝇飞来,只见他手起剑落,直向那只苍蝇劈去,但那只苍蝇完 好无损,最伟大的剑手失手栽了,观众哄声四起,那剑手平静地说,你们看好了, 这只苍蝇永远做不了父亲了。” 晓兰哑然失笑。 鲁宾说:“不荤吧?” 晓兰说:“让你作那第三只苍蝇。” 我说:“我今天真没新段子。” 柯亮提醒道:“那段,你们报社那个记者,嗜好收藏。” “噢。”我看看晓兰,她似乎在等我讲。我笑笑说:“其实是个老段子。报社 记者不是吃喝机会多吗,有位记者爱收藏餐巾纸,收藏多了,老婆便觉得可用,于 是就拿餐巾纸做了内裤。一次,她去医院打针,她褪下裤子,医生见她内裤上写着 ‘欢迎品尝’、‘好再来’。” 鲁宾、晓兰笑得泪眼朦胧,柯亮说:“怎么样,还是记者厉害吧。” 我说:“今天黔驴技穷,明天有新的再作贡献。” 鲁宾说:“什么新的旧的,我没听过的都是新的。” 我说:“今天算了,谈点别的。” 鲁宾说:“不行,最主要的角色还没出场,怎么算了。”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晓兰。晓兰说:“你别看我,我没段子。” 鲁宾说:“忘了?最近。你得了一面锦旗。” 晓兰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鲁宾说:“这又是一个段子,专利 是晓兰的。说一位40多岁的老处女去参加计划生育表彰会,没有受到表彰,心里不 平衡,便找领导要个称号,领导研究了一下只好给她一面锦旗,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抗日英雄。” 大家哄堂大笑,晓兰笑着追鲁宾,屋里闹作一团。这时,项巧巧已冲好了第二 道茶“观音王”,一一敬上。大家喝过一轮,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鲁宾递给柯亮一 支烟,说:“最近市里又有什么新消息?” 透露内部消息是柯亮的专利,市委市政府的人事变动,领导间勾心斗角,新政 策出台,乃至某领导的花边新闻,每次柯亮都给我们讲几段,满足我们的好奇心, 也满足他的虚荣心。 他想了想:“对了,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前天市里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季书记让车撞死了。” “季书记?就是那个刚上任的季书记,才40出头嘛。” “说的是啊,多可惜。”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准,只听说前天季书记到南环太桥视察,回来的路上,他的车被一 辆紧随其后的轿车撞翻,季书记受重伤,送医院的途中就死了,肇事车辆没有牌照, 是辆老式尼桑,司机死了,警方初步确定是黑社会所为。黑社会受雇于人,真正的 凶手很复杂啊。” “啪”的一声,一只闻香杯掉在地上捧了,是项巧巧倒茶时碰掉的。她慌忙蹲 在地上去拾碎片,鲁宾脚上溅上茶水,项巧巧脸红红的:“对不起,对不起。”鲁 宾摆摆手,项巧巧捧着碎片跑出屋,我看到她的手有些哆嗦。 鲁宾嗔怪道:“平时挺麻利的姑娘,今儿怎么啦?” 柯亮说:“小姑娘准让吓住了。” 晓兰嗑着瓜子:“别谈这些了,花好月圆的,多扫兴啊。” 我去洗手间时在楼梯口碰见老板叶辉,叶老板悄声问我:“你们怎么了?小姑 娘吓得在厕所里直掉泪。” 我一愣:“我们没怎么她?她只是摔了一只闻香杯。” 叶老板笑了:“原来为这呀,摔了就摔了。” 我说:“怕你扣她的工钱嘛。” 叶老板说:“哪会。” 洗手问门口,我碰到项巧巧,她好像没什么事了,脸上也没了泪痕。她冲我笑 笑。我说:“听说你哭了?” 她平静地说:“没有啊。” 我说:“一只杯子,摔了就摔了,老板也不会怪罪你。” 她说没事,就走过去,突然又回过头来问:“张大哥,你是记者?” “是啊。有事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没事。” 我说:“你做的茶道真好。” 她低头笑笑:“功夫还浅。今后想喝茶就过来,我为你泡茶。” 我点头表示谢意。沉默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问:“大哥,你们单位需要茶叶 吗?” “茶叶?” “就是每年夏天发的防暑茶。” “需要啊,但这不归我管,我可以帮你联系。” “那谢谢你了。” 这时,我见鲁宾站在二楼楼梯口,正向这儿望,那眼色很让人不舒服,我刚要 点头示意,他却扭转了头,一副没看见我的样子。项巧巧没再说话,急急地回包问 了,我走进洗手间,手还没解完,柯亮走进来,神秘兮兮地看着我:“勾女孩子了?” 我说:“勾什么女孩?扯淡。” 他笑笑:“别不好意思,勾女孩有什么躲躲闪闪的。” 我说:“没什么可躲闪的,我躲闪谁?” 他说:“那就对了。” 柯亮酸溜溜的样儿,让我心里起腻,一个市委组织部的处长,怎么是这个德性。 我没再理他,走出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突然看见镜子里站着郑晓兰,我的心扑通 一下,回过头说:“你吓了我一跳。” 她笑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那我问谁?” “你们今天都怎么啦?我不就是和那女孩说了两句话吗?” “哪个女孩?我可没看见。” 我有些愤怒地甩甩手上的水,上楼了,包问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气氛,鲁宾和柯 亮默默地喝茶,项巧巧低着头,轻轻晃着茶壶。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我没有和他们 说话,独自坐下。项巧巧过来给我斟茶,我看她的手仍有些哆嗦。便问:“你冷吗?” 她连忙说:“不冷”。 “那你哆嗦什么?有人吓着你了?” “没,没有。”她低着头又坐回到座位上,我看看鲁宾和柯亮,他俩装作没听 见。真有些怪了,刚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儿,全因了这个项巧巧? 这项巧巧又怎么一下变得心事重重?为柯亮讲那个内部消息?季书记之死碍她什么 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感觉今天的茶喝得真没意思。我想走。这时,叶老板进来, 后面跟着郑晓兰。叶老板笑着问:“诸位,茶的味道怎样?” 鲁宾忙说:“不错,小项的茶道真是越做越精了。” “好,那你们慢慢用。”她刚要转身,我站起来说:“老板,结账。” 老板愣住了:“怎么?不喝了……” 我摇摇头:“没意思,不是茶和茶道没意思,而是我感觉没意思。” 屋里一片尴尬,鲁宾说:“张光,你怎么啦?再坐会儿嘛。” 我说:“你们坐吧,我先走一步。”晓兰说:“那我也走。”鲁宾笑着摇摇头, 站起来:“既然大家没了兴致,今天就散了。” 我们走下楼,我到台前去结账,叶老板怎么也不肯收钱,我只好作罢,出门时, 项巧巧站在门口,每人赠一张贵宾卡。给我时,她说:“张大哥,别忘了我托您的 事。” 那三人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接过卡低头而过。晓兰跟着我,我拦下一辆的士, 两人坐上去。晓兰问我:“那小妮托你办什么事?” 我说:“她托我找个男人上床。” 她一愣:“真的?” “没错。” “那你不毛遂自荐。” “正有此意。” 她踢了我一脚:“我警告你,这小妮你别插手,她早已名花有主了,你没看出 鲁宾和柯亮为她都红了跟吗?” 我说:“我也想当个红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