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七夜(9-2) 第一夜。 夏黎暮雪的卧室铺着红漆地板,但经年失修,蹑手蹑脚的在上面走,地板也发出难 听的嘎吱声,听得人头皮一阵阵的毛麻。不知是因电压过低还是那店主拿的灯泡太老旧, 卧室内灯光昏暗,就像阴暗的公厕里那种光线。窗户洞穿,夜风透进来吹得灯线摇摆不 定,灯泡忽明忽暗,晃得人昏昏沉沉。 冷杉和夏黎暮雪忙乎了一阵,把卧室和客厅窗户都挂上了窗帘。 半夜月晕而风,黑楼之内阴沉寂静。 夏黎暮雪进房睡了。冷杉踧踖不安,他第一眼仰视这幢楼时就感到不对劲,觉着这 楼像个什么东西,但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来。 此时漆黑的楼道中响了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冷杉握刀在手,隔着窗户注视着窗外 的楼道。 一个人影抹黑上楼,站到冷杉对面的房门前,摸钥匙开门。 这幢楼的格局是每单元每层两户房,隔着客厅窗户就能看见对家房门。 楼里太黑,看不清那人样貌,听脚步声判定那人应该是个男的。 那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就在进门的瞬间,那人的报时手表响了:“铛!现在是北 京时间一点整。” 那人的手表可能电池不太足,报时声显得苍老无力,就像一个年迈无牙的老妪的声 音。他进了房关上门。 “想不到这层楼还有住户,就在我隔壁。不过也好,多个人住总比没人好,不然这 里跟个殡仪馆似的。”冷杉长舒口气,自从进到这房里,人就感到无由头的阴郁压抑, 打开窗户透风也无济于事。 殡仪馆?!冷杉骤然激灵,“为什么我刚才会觉得这楼像殡仪馆?”冷杉只感一阵 恍惚,心里有种奇怪的异感转瞬即逝,让人无法捕捉。 灯泡闪了几下。 冷杉躺在床垫上,左思右想。第一眼见到这楼时他并没有多想什么,现在追忆起来 越发感到不对劲,但掏空心思也捉摸不出个所以然。 昏昏欲睡时,他忽然觉着楼道里有个黑影,隔着窗户看到那黑影有半人多高。冷杉 猛地跃起,两指将刀一挑倒握于手,当他靠近窗前却发现黑影不见了。 他赶忙将窗帘挂上,遮住窗户。索性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正想转身上床捂头大睡,突然身后“咯咯”两声怪笑。他背脊发凉,猛然抽身离窗 三尺,顺手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喝道:“谁?!” 楼道里昏黑死寂,不见一人。 冷杉头皮发麻。这幢楼里连老鼠都见不着一只,夜半三更哪里会有人?怎么会没有 老鼠?想到这里冷杉倒抽两口冷风久久回不出气。 窗帘!不对!他又想起一个细节:一小时前他和夏黎暮雪已在卧室和客厅挂上了窗 帘,那刚才他怎么又挂了一次窗帘? 他只感到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明明挂上了窗帘,我怎么会忘记?” 从一踏入这楼起,冷杉就感到昏昏懵懵,心绪压抑阴沉。 豆大的汗珠凝在他额头上,灌入楼道的夜风拂过后背,就好似几只无形的手轻弄着 他的背脊。 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全身。 冷杉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惊恐,咬紧牙关握紧那把刀,就像在午夜的坟地里抓着唯一 的一支看命灯笼,就像茫茫黑暗阴涛中仅剩的一点光明,一盏于阴风之中摇摆不定的阳 寿之灯。 黑影、窗帘,并不能让冷杉感到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 真正使他恐惧的是,夏黎暮雪不见了,确切地说,夏黎暮雪根本没有回来,从她下 楼去商店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因为,楼地上厚厚的灰尘已经说明了一切:楼梯灰层之上, 只有两个脚印,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夏黎暮雪的高跟鞋印。“没有脚印?那些搬 床垫上楼的工人,背着秃顶老太的青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可怕的想法 像幽灵一样从他心底浮起,更印证了夏黎暮雪根本没有回来这一事实:他刚才的喝声足 以震醒卧室内的夏黎暮雪,她是训练有素的特工,这么大的动静下,她怎么可能一点反 应都没有?整个房内悄然无声…… 他抖抖索索的摸出打火机,打燃照亮。 脱皮的墙壁上尽是刮擦印,似乎是当年住户们恐惶搬离黑楼时家具和行李碰擦墙壁 留下的痕迹。墙角的蜘蛛网黏着厚厚的尘灰,毛茸茸的,就像是粘稠的鼻涕。 忽然,冷杉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 不知过了多久,冷杉缓缓睁开眼,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睡在冰凉的石板上, 挪了挪身,发现左右都是石壁,他正睡在狭窄的缝隙中,但这里三面光滑,这是哪儿? 他拼命挣扎,一起身,头碰在了坚硬的石壁上。“这里四面都是石板?”他举双臂 推了推顶板,费了好一阵,才将顶板挪开一条狭缝。他两手伸出缝隙,死死抓住石板沿 边,又挪了一阵才推开顶板。 伸出头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丧了魂。 原来,他正躺在一口石头棺材中,外面是山里的乱坟岗。月落星沉,山风呼啸。乱 坟丛中十多口石棺横七竖八的摆在坟头。每口棺材前几盏油灯忽明忽暗摇闪不定,土里 插着三炷香已快燃到了头。坟场老鸹嘶叫,飞绕着几条破草席裹着的尸体。 冷杉抓狂了,撕声狂叫。 …… “喂,醒醒!你不要吓我啊……”夏黎暮雪坐在冷杉床边,抓着他的两肩猛摇。 冷杉吃力的睁开眼,目光发散表情呆滞。 过了半晌,冷杉才缓缓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夏黎暮雪花容失色,眼角微有泪痕。 冷杉浑身无力,他难以相信这一切:“刚才那是梦吗?” “恶梦已经过去了。刚才听见你说梦话,越说越离谱。” “我说了些什么?” 夏黎暮雪眼神中隐有几丝焦虑与不安:“你说……窗帘、棺材……还有,你不停地 叫我的名字。” 真是梦吗?夏黎暮雪真在身边?冷杉顾不得去多想,他猛地起身冲到楼道,打燃火 机,把楼梯上的脚印反复数了个遍。没错,杂乱的脚印漫布楼道,那就是说搬床垫的工 人、背老太的青年等人,都曾上过楼,这楼里不止冷杉一人。 想到刚才的怪梦,冷杉心有余悸。 “暮雪,你回房休息吧。我没事。”冷杉再无心情睡觉,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看些无聊的电影打发时间。 夜风透过破窗吹拂着窗帘,诡异飘然。 强撑着眼皮挨到早晨,冷杉刚一躺下就听到对门有动静。 住对户的那人打开门,提了包东西下楼了。 冷杉慌忙起身夺门而出,一阵疾走追上那人。 那人也发觉身后有人,于是回头看着冷杉。那人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形容消瘦面 色蜡黄,头发又长又腻,像是多日没洗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额面与两眼。 冷杉故意跟那人搭腔:“您起得真早啊。这楼下有卖包子的吗?” 那人讪笑着说:“又来一个,嘿嘿又来一个……”他垂下头,边走边笑。 冷杉见那人神经兮兮的,也就不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那人直直的朝小区大门方向走了。 冷杉到对面居民区买了几块大饼。正往回走,一个扫地的老头叫住了他:“小伙子, 你的脸色很不好啊。” 这个老头六十多岁了,在这小区看了十多年的大门。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 他李大爷。 听说李大爷的家乡在偏远山区,他以前做过打更这一行(八十年代不少边远山区都 没有通电,夜里打更较为平常。打更人都提个铜锣,在夜里,家家户户都熄灯入眠了, 打更的一路走一路敲:“相安无事,小心火烛”。敲响几声铜锣就表示午夜几更。时至 今日,在一些偏远山区里仍可见到打更人),十多年前,他家着了火,家里的人都被烧 死了,就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人。后来他来到了沈阳市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这里的居 民们看他为人热情踏实,也没有个依靠,于是大伙儿就留他在这小区看门,晃眼十几年 过去了,李大爷很负责,小区也相安无事,大伙儿也就舍不得换人。 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对生死看得很透,李大爷饱经沧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在 述说他所历之风霜,深邃的两眼看尽世态炎凉。 冷杉笑道:“昨晚没睡好。” “小伙子,我看你面生。刚搬到这儿吧?住哪儿?” “33号。” 李大爷脸色突变,将冷杉上下打量一番,道:“小伙子,你还年轻,有些事跟你说 了你也不信。不要意气用事不信邪,赶快搬走吧。” “大爷,您这话怎么说?我已经付了房租。” “小伙子,你那幢楼是‘悬棺煞’啊。”李大爷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又 说道:“你跟我来。” 山区里的打更人一般都懂些阴阳忌讳。打更这一行道中人也是见多识广,不过与平 常人有些不同,打更人所见所闻或亲身经历之事都是“三更怪谈”。山区里地广人稀, 乡民又都迷信,所以怪事也就特别多。深夜里,家家户户都睡了,这时候打更人才开始 活动,长期与黑夜打交道,又孤身一人,久走夜路必撞鬼。打更行道里的老师傅都会教 新手一些阴阳道子,一为防身二为村里平安。有些山区村落,东西村之间可能隔着坟场, 在东村打完更就要走小路经过坟场再去西村打更。一近坟地,打更人就要烧些纸钱给那 些孤魂野鬼。 李大爷领着冷杉到鬼楼下,长叹口气,指着鬼楼问冷杉:“你看看这楼像个啥东西?” 冷杉抬头一望,确感到这楼像个常见而又不太常见的东西,可怎么也想不出来那是 啥。 “还看不出来?再给我仔细看!” “大爷,您有话就说,不要这么绕弯子。” “棺材!这楼像棺材啊!”李大爷扯起嗓子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楼就像棺材,是觉得那么眼熟,像个啥不太常见的东西, 难怪不得昨晚会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冷杉头皮发悚,两耳根子毛麻,脑子里嗡的一 声耳鸣。 鬼楼三个单元楼看上去都长长方方,整体上不凹不凸不弯不曲,那长宽比例恰如其 分,正好就是个棺材比例,就单元楼整体高度宽度来说,高一分则显长,矮一分又显短, 那色调简直就与乱坟岗的石头棺材无异(南方由于土壤潮湿,很多山区丧葬用石制棺材, 比如去年在四川南充发现的不腐古尸就睡在厚重的石棺中)。若不看阳台,只看楼的长 宽比例和色调,纯属一口倒立于天地之间的大棺材。单元式公寓在全国都很常见,唯独 这幢楼不同,那长宽比例就像瞅着棺材样板修成似的。 朝西南的一列阳台皆三梁三面式。所谓三梁三面就是以三根水泥石梁撑底,上面铺 上石板为凉台地板,然后在其三面砌上半人高的实心石栏,整个阳台就由三根石梁托着, 从下往上看很像悬在峭壁上的棺材。千古之谜僰人悬棺群在长江中上游临江的山区里很 常见,是古代少数民族的特殊墓葬方式。光滑耸直的峭壁上凿洞,架上木梁,梁上托起 棺材。一面山壁上悬着一纵棺材,就像这幢楼阳台的格局,从二楼到九楼,共八口“石 棺”列为一纵。 “小伙子,这里住不得啊,这不是人住的地方。这是口棺材啊,有棺材煞啊,九重 阴煞,耸上天的棺材上还有八口‘僰人悬棺’,连神仙住进去都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