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们常在立体音响上一掷千金,有时甚至是数万美元。我知道,在美国就有 个工业设计师制造出一套立体音响装置,豪华得你简直不能相信。光是杜比扩音 系统就值一幢房子。扬声器立在那儿比我人还高,电缆线比花园里的水喉还粗。 有些军方人士就有这玩意儿。 我在世界各处的美军基地听过那种音响,棒极了。但他们是在烧钱。 因为世界上最好的立体音响是免费的,就在你脑子里。那声音你想怎么调就 怎么调,要多响就有多响。 我斜倚在墙角,脑子里播放着鲍比·布兰德[ 又称鲍比·蓝调·布兰德(Bobby “Blue”Bland),是早期布鲁斯歌手,他曾把电声布鲁斯和黑人灵歌结合在一起 ] 的歌,那是我最喜欢的老歌。我在想像中把音量调高。就是那首《在路上走得 更远》。 鲍比·布兰德唱的是G 大调。这个音调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欢快的奇异感觉。 在抒情诗一般的音乐里,心中的郁闷很快散去,给人一种叹悼,一种预示,一种 慰藉。那是布鲁斯音乐应该给人的感受。松弛的G 大调近乎甜蜜。那里面没有一 丝邪恶。 不料,这当儿却见那胖局长走过我门前。莫里森,经过隔离室回到大办公室。 这时布鲁斯的第三段才刚开始。我把歌曲嘎吱嘎吱地降到E 调,那是阴暗而咄咄 逼人的调子,真正布鲁斯的调子。我删除了柔和的鲍比·布兰德。我需要更有劲 的甚至是邪门的声音。虽说是音乐,却带有烟草和威士忌的刺激性。也许应该来 点怀尔德·恰尔德·巴特勒(早期布鲁斯歌手)。那是你不可能漫不经心对待的 人。我把脑子里的音量再调高些,“在路上走得更远”。 莫里森昨晚是在撒谎。我半夜并没有在那儿。有一阵子,我还打算相信他可 能是看错人了。也许他看见的是一个长得像我的人。 我不能肯定,那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现在,我真想狠狠地照他脸上来个前 勾拳,把他的胖鼻头给砸烂了。我闭上眼睛。怀尔德·恰尔德·巴特勒和我暗自 下了保证,一定要做成这件事。在路上走得更远。 我睁开眼睛,把脑子里的音乐关掉。站在隔离室栅栏外边的是那个采集指纹 的女警察,她正从热咖啡机那儿走回去。 “我给你倒一杯咖啡好吗? ”她问我。 “当然,”我说,“太好了。不要奶油,不加糖。” 她把杯子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回到咖啡机那儿。给我倒了一杯咖啡,又走回 来。这是一个漂亮女人。大约三十岁上下,肤色较深,个子不高。不过,说她中 等个儿可能也不太公平。她是那种精力旺盛的女人。审讯时,初见之下就让人觉 得她富于同情心而又性情开朗,也是个专业忙人。她这会儿倒不像个警察。很可 能就是不像警察。很可能,她就是存心违拗胖局长的意志,给那个倒霉汉送杯咖 啡。这一点让我喜欢。 她端着杯子送进栅栏。走近些看,她很漂亮,身上气味也很好闻。我早些时 候似乎还没这印象。记得一开始觉得她像是个牙科护士。如果牙科护士都像她这 样好,我以后倒要往那儿多去几回了。 我接过杯子,对她道了谢。我渴坏了,再说我喜欢咖啡。此刻,我对咖啡的 渴念就像酒徒之于伏特加。我啜了一口。好咖啡。我举着聚苯乙烯塑料杯,像举 起酒杯。 “谢谢你。”我说。 “别客气。”她说着露出了微笑,那双眼睛也在微笑。我也朝她微笑。她的 眼睛像是这个暗无天日的午后闪露的一道灿烂的阳光。 “你觉得那事儿不是我干的,是吗? ”我问她。 她拿起自己的杯子。 “你觉得我不该给一个罪犯送咖啡吗? ”她问。 “也许你压根儿都没有和一个罪犯说过话。”我说。 “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说。 “你怎么这么说? ”我问,“就因为我不是斗鸡眼? ” “不是的,傻瓜。”她笑着说,“因为我们还没有从华盛顿方面得到消息。” 她的笑容很漂亮。我想看看她衬衫口袋上的胸卡,但我又怕她以为我想看她 的胸部。我记得她给我拍照时,她的乳房就靠在桌子的边缘。我看到了,很好的 乳房。她的名字是罗丝柯。她四处匆匆瞥了几眼,朝栅栏靠得更近些。我啜着咖 啡。 “我通过电脑网络把你的指纹发到华盛顿去了。”她说,“那时是十二点三 十六分。那儿的数据库很大,你知道FBI?他们电脑里有上千万套指纹。指纹被送 去检测了。电脑系统有个先决命令机制。 一开始你的指纹排在受检的前十位,稍后退到前一百位,再是前一千位,以 此类推。你明白吗? 如果你的名字靠近最先处理的位置,你知道,那是最危险的 人物,我们几乎马上就会知道。那是一个自动排位系统。因为不能让逃犯漏网, 所以系统会马上作出反应。但你的指纹送去将近三个钟头了,而我们还没有收到 反馈。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在任何不良纪录档案中。“ 接待警员朝这边瞥来不满的目光。她得走了。我喝完了咖啡,把杯子伸过栅 栏递给她。 “我任何纪录都不会有。”我说。 “是没有。”她说,“你和任何异常纪录都不相配。” “是吗? ”我说。 “我这会儿可以告诉你,”她微笑着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朝我眨眨眼睛走开了。把杯子扔进垃圾桶,回到她的工作台上。她坐下来。 我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我缩回角落里,身子抵在坚硬的栅条上。我一个人孤独 地流浪了六个月。我经历了许多事情。我就像老电影里的布兰奇,一个流浪者的 心态取决于陌生人的善意,而不是什么物质上特别的施予。是良心道德决定一切。 我凝视着罗丝柯的后脑勺,发出了微笑。我喜欢她。 贝克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应该从哈伯勒的住处回来了,不管那是在什么地方。 我估计他走去走回花二十分钟也够了。这是一个小镇子,不是吗? 地图上的一个 点。我估摸着,你往镇上任何一处走去二十分钟都能打个来回,真是近在咫尺。 不过,倒是要考虑到镇子的边界不那么明确。还得看哈伯勒是住在镇上,还是住 在属于这个镇子却在镇子以外的地方。根据我的经验,就算你住在十四英里开外 的地方,人家也把你视为这镇上的人。可是,如果随便往哪个方向都是十四英里, 那么玛格雷夫就和纽约城差不多大了。 贝克说哈伯勒是个有家室的人。一个在亚特兰大打理业务的银行家。那就意 味着他家的房子就在靠近镇子近处的某个地方,靠近学校或是孩子们的朋友居住 的地方,靠近妻子时不时要光顾的商店和乡村俱乐部。而且,应该是便于他去大 城市上班的地方,他驾车很快就能从乡村公路拐入高速公路。贝克曼路二十五号。 这地址听上去应该就在镇上。离主要街道不至于太近。也许贝克曼路是从镇中心 到乡村公路的一条马路。哈伯勒是在金融界混事的,可能很有钱。 也许会圈起一大块地方盖一幢白色的大房子。浓荫蔽日,没准还有游泳池。 占地兴许能有四英亩。一个占地四英亩的地方大抵有一百四十码左右的边界。从 街道左右两边排下来是二十五号,那么这房子大概离镇上有十二个宅地的距离, 可能一英里光景。 玻璃大门外面已是下午落山的太阳了。天色趋暗,日影渐长。 我看见贝克的巡逻车摇头晃脑地开了进来。没有打闪光灯。车子慢慢甩了半 个圆弧稳住了,停下来时又蹿了一下。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整个车身。贝克从背 向这边的另一侧车门下来了,绕过车身时走出了视线,再又出现时走到乘员座门 边。他拉开车门的动作很像是那种私家司机,他的肢体语言显示出被几种互相抵 牾的意念所支配,看着很有些别扭:有恭敬的成分,因为那毕竟是亚特兰大的银 行家;也想显出几分亲热,因为对方是他的搭档的保龄球玩伴;还掺杂着几分公 事公办的态度,因为此人的电话号码被藏在一个死者的鞋子里。 保罗·哈伯勒钻出车子。贝克关上车门。哈伯勒等在那儿。贝克擦身上前, 径自打开警察局的玻璃门。玻璃门的橡胶吸边扯开了,哈伯勒走了进去。 他是一个高个子白人。看上去很像是杂志广告图片上的成功人士。三十出头。 修饰整洁,略显文弱。浅褐色头发略有点乱,向后退去的发际线让额头显得似乎 富于睿智。但这也只是向人表明:是啊,我是一个预校生(原文是Preppie ,意 思是类似伊顿公学那种预备学校的学生,多为刻板而守规矩的富家子弟。一般说 起这个词有嘲讽之意),嗨,没错,我现在长大成人了。他戴着圆形金边眼镜。 下颏方方正正的。肤色晒得恰到好处。很白的牙齿。他对接待警员微笑时露出一 嘴漂亮的牙齿。 他穿着褪了色的带着不起眼的“POLO”标记的衬衫,丝光黄斜纹布长裤。这 身衣服看上去很旧,但至少也在五百美元以上。他背上搭着一件厚厚的白色运动 衫。两条胳膊垂在身前。我看不见他的脚,被接待台挡住了。我可以肯定,他脚 上穿的准是一双黄褐色的船鞋。我可以跟自己很较真地打个赌:他肯定没穿袜子。 他就是沉溺于雅皮梦的那路角色,就像猪喜欢踩在屎坑里一样。 他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他手掌抚在接待柜台上,接着翻过来,又把手垂下。 我瞧见他那晒成褐色的前臂和沉甸甸的金表。我可以看出他想自然地表现出一个 平易近人的富人模样。到局子来里就像是参加竞选的总统得去工厂访问似的。可 是他有点心神不定。他隐瞒了什么? 我不知道贝克是怎么跟他说的,透露了多少。 也许什么都没说。一个像贝克那样的好警员,会把这个烫手山芋留给芬雷。所以, 哈伯勒不知道他干吗被传唤到警察局里来了。可他知道些什么。 我有过十三年的办案经验,远在一英里开外我就能嗅出一个有猫腻的人的气 味。哈伯勒是个有猫腻的家伙。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贴着栅条。贝克示意哈伯勒跟他往警务室的那一头去。 他们向后面的红木办公室走去。当哈伯勒从接待台转过来时,我看见了他的脚: 褪色船鞋,没穿袜子。两个人离开我的视线走进办公室。门关上了。那个接待警 员离开了他的位置,出门朝贝克停车的地方走去。 他回来时身边多了芬雷。芬雷径自走向红木办公室,哈伯勒在里面等他。他 从我跟前走过时没来理会我,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我在自己的角落里等着贝克出来。贝克不可能呆在那儿。由于扯上保龄球的 关系,他和他的搭档都不能进入这个凶案调查圈子。因为这不合规矩。他们卷在 里边完全不符合职业道德准则。芬雷给我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他是一个讲究道德 准则的人。任何一个穿花呢西装厚毛头斜纹背心的哈佛人都很有道德感。一会儿 工夫,果真贝克就出来了。他走进大敞开式工作区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嗨,贝克! ”我叫住他。他改变路线朝隔离间走过来了,站在栅栏前。那 是罗丝柯站过的地方。 “我要用一下卫生间,”我说,“是不是还得让我憋着,要到那大牢房里才 能解决这事儿? ” 他“噗哧”一声笑了,虽然有点勉强,可还是笑了出来。他嘴里有一颗金牙, 这让他看起来显得随和,更有些人情味似的。他朝着那个值班警员大声叫唤什么, 也许是某个程序编码。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电子锁。电子门闩“噗”地弹回。有 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万一要是停电他们该怎么办? 一断电他们是不是就打不开这 些门了? 我想难免如此。很可能这地方有雷暴之患,碰巧会击毁输电线。 他把沉重的门朝里边推开。我们走到工作区的后面。红木办公室对面的角上 是一个休息室。休息室边上有两个卫生间。他走过去推开男卫生间的门。 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要抓的人,这会儿不再小心翼翼了,完全放弃了戒备。 在休息室里我一个回合就能击倒贝克,拿走他的左轮枪,一点问题也没有。在他 一头栽倒之前我就能把他的武器从腰带上卸下来。然后冲出警察局跳上巡逻车, 那些车子都停在前面,钥匙都插在里面,肯定是。我可以在他们组织起有效反击 之前就溜向亚特兰大,转眼我就消失了。完全没有问题。但我只是走进他们的卫 生间里。 “别上锁。”贝克说。 我没上锁。他们真是大大低估了我。我告诉过他们我当过宪兵。他们也许相 信,也许不相信,也许相不相信对他们都没什么意义。其实他们本该在意这事儿 ! 一个军中警察要对付的是军队里的违法乱纪者。那些为非作歹的家伙可都受过 训练,精通武器,擅长破坏颠覆,是徒手格斗的好手。他们是特种部队突击队员、 绿色贝雷帽部队成员、海军陆战队队员,他们不仅是一般的杀手。他们被训练成 杀手,受过出色的训练,是以大量纳税人的钱款培养出来的。因而,军中的宪兵 自是更胜一筹,他们被训练得更出色,武器掌握得更好,更擅长徒手格斗。贝克 对此一无所知。他本该想到这一点。说实在的,他本该用两把滑膛枪押着我上卫 生间——如果他明白我是什么人的话。 我拉上裤子拉链回到休息室。贝克等在那儿。我们朝隔离间方向走回去。我 走进隔离间,倚在角落里。贝克关上沉重的门。用钥匙把电子门锁上。门闩扣上 了。他回到工作区。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阒无声息。贝克在办公桌上做事。罗丝柯也一样。接待警 员坐在他的凳子上。芬雷和哈伯勒呆在大办公室里。 前门是一面现代风格的大钟,不像办公室里面那座钟那样古色古香,却也在 慢慢地走着。沉默。四点三十分。倚在钛金属的栅栏上打发时间。沉默。五点差 一刻。 事情就在五点时分有了变化。我听到后面的红木办公室里传出骚动的声音。 有人在叫喊,什么东西砰砰作响,好像有人被激怒了。 贝克办公桌上的蜂鸣器响了起来,内部对讲机嗞里喳啦地响着。我听到芬雷 的声音,口气严峻,要贝克进去。贝克起身走过去,敲了敲门进去了。 大玻璃门推开了,进来一个胖子,是莫里森局长。他一头扎进红木办公室。 莫里森进去时贝克出来了。贝克匆匆走到接待警员那儿,嘀嘀咕咕地跟他说了半 天,很激动的样子。罗丝柯也凑过去。他们扎成一堆。出了大新闻。我听不见, 太远了。 贝克桌上的对讲机又嗞里喳啦地响了起来。他又跑回办公室。 前边的玻璃大门又打开了。下午的阳光快要隐没在天边。斯蒂文森走进局里, 这是我被捕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好像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就把大家都引来了。 斯蒂文森在跟接待警员说话。他显得有点冲动。接待警员把手抚在斯蒂文森 的胳膊上。斯蒂文森抖落了他的手,往红木办公室走去。他像一个橄榄球员似的 闪过接待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开了。那几个人都出来了。先是莫里森局长, 再是芬雷,再是贝克挟着哈伯勒的胳膊一块儿出来。手势不重但挟得很牢,就跟 抓我时一个样儿。斯蒂文森茫然地瞪着哈伯勒,转而拽住芬雷的胳膊,把他又拉 回办公室里。莫里森也马上转过汗涔涔的胖身子跟着他们进去了。 门关上了。贝克挟着哈伯勒向我这边走来。 哈伯勒像是换了个人。他神情黯然,大汗淋漓。那副沉稳的架势已荡然无存。 看上去那身躯变小了,就像是被人放了气似的缩了一圈。他身子蜷曲着像是害了 胃痛。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对发呆的眼珠子,一副惊恐样儿。他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贝克打开我隔壁的隔离间。他不肯进去。他不停地颤抖。贝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 拽了进去。他关好门上了锁。电子门闩“咔哒”一声卡上了。贝克又走回红木办 公室。 哈伯勒仍站在贝克把他拽进来的原处一动不动,就在那儿发呆。 过一会儿,他慢慢走到隔离间的后墙,背抵着墙壁慢慢滑下身子坐在地上。 脑袋埋在两膝间,手垂在地上。我听到他的大拇指僵硬地在尼龙地毯上划动的声 音。罗丝柯从自己的办公桌那边向他张望。接待警员也从他那边看过来。他们看 着一个人是怎么崩溃的。 我听到后面红木办公室里传出升高的嗓门,像是在争吵,夹杂着拍桌子的声 音。门打开了,斯蒂文森和莫里森局长一起走出来。斯蒂文森就像是被气疯了, 大步走过敞开式办公区的边道,支棱着脖梗一脸怒气。他两眼只盯着前门,没理 会胖局长。匆匆走过接待台,推开宽大的玻璃门走了出去,走进向晚的阳光里。 莫里森跟着他。 贝克从办公室里出来到我这边的隔离间。没说什么,只是开了门锁示意我出 来。我伸臂扭肩穿上外套,登着总统在彭萨科拉讲话大照片的报纸扔在地上。跟 着贝克走出囚室,进了红木办公室。 芬雷坐在办公桌后面。桌上还搁着录音机,拖着绷直的缆线。 室温仍然是那么凉爽。芬雷看来是遭受过一番侵扰。领带结扯散了。他喘着 粗气,像是要把满腹的愠恼都吐出来。我在椅子上坐下,芬雷挥手让贝克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我们掌握了一些情况,雷切尔先生,”芬雷说,“是真实的情况。” 他陷入一阵沉默。再过不到半小时监狱的汽车就要来了。我想赶快有个结论。 芬雷抬头看看我,集中一下精神,开始用很快的语速说起来,心情压抑之下还是 带着哈佛人那种一板一眼的腔调。 “我们把那个哈伯勒带进来,不是么? ”他说,“你也许看见他了。 亚特兰大的银行家,不是么? 卡尔文·克莱恩[ 美国时装设计师,这里指其 创建的品牌( 中国市场上一般称作CK)]的全套行头。劳力士金表。一进来就显得 紧张不安。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出于懊恼。 我假装电话公司打过他的手机,他听得出我的声音。他指责我的欺骗行为。 说我不该冒充电话公司的人。当然,他说得没错。“ 又是一阵沉默。他因自己的道德准则而深陷困惑。 “说下去,芬雷,接着说啊。”我说。我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 “好吧,他气呼呼的,满脸懊恼。”芬雷说,“我问他是否认识你,杰克· 雷切尔,前军方人士。他说不认识,也从没听说过。我相信他是照实说的。他开 始放松下来。所有关于杰克·雷切尔的事儿他一概不知。他从未听说过任何有关 杰克·雷切尔这个人的事情,于是他断定这儿没他什么事儿。他冷静下来了,不 是么? ” “接着说呀! ”我催促道。 “我问他是否认识一位高个子剃着光脑勺的家伙。”他说,“接着我又问起 普路里巴士。噢,我的上帝! 就像是拿棍子捅了他的屁眼似的,他一下子僵在那 儿了,像是让雷电击中了。整个人直楞楞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我告诉他, 我们知道那高个子已经死了,死于枪杀。哇,那就像再一次拿棍子捅了他的屁眼, 马上瘫倒在椅子上。” “说下去! ”我说。离囚车过来还剩二十五分钟。 ‘他瘫在那儿全身抖个不停。“芬雷说,”然后,我告诉他这电话号码是从 那家伙鞋子里找出来的。他的电话号码记在一张纸片上,号码上方标着’普路里 巴士‘的字样。这对他又是当头一棒。“ 他又停下了。他拍拍衣袋,逐个拍过来。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继续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呆住了,直挺 挺地戳在那儿。我看他面如死灰,还以为心脏病发作了呢。 他嘴巴一张一合,活像一条鱼。可他什么也没说。于是我告诉他,我们知道 这具尸体被人踢散了架。我问他还有什么人牵涉其中。我又告诉他这具尸体还被 人藏在硬纸板底下。他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两眼愣愣地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 我意识到他好像是在那儿拼命地转动脑筋,掂量着怎么对我交代。他只是沉默, 像个疯子似的琢磨来琢磨去,这样足足耗了四十分钟。录音带都走光了,录下的 是四十分钟的沉默。“ 芬雷又停下了。这回是故意停顿。他看着我。 “然后他坦白了,”他说,“我干的,他这么说。我开枪打死了他,他说。 这个人坦白了,不是么? 录在带子上。” “说下去。”我说。 “我问他,你需要律师吗? ”他说,“他说不要,一再重复说是他杀了那个 人。于是我向他陈述米兰达宣言,嗓门很大,也很清晰,都录下了。然后,我自 己心里在犯嘀咕,他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你明白么? 于是,我问他,你杀了谁? 他说是一个高个子剃光头的人。我问他,是怎么杀的? 他说用枪射中对方头部。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干的? 他说昨天晚上,大既半夜时分。我问他,是谁把尸体 踢散了架的? 那人是谁? ‘普路里巴士’是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了。只是僵直地 坐在那儿,怕得要命。不肯再吐露一个字。我对他说,我完全不能肯定你都干了 些什么。他跳起来揪住我,尖声嚎叫,我坦白,我坦白,是我开枪打死了他。我 猛地把他朝后推开,他才安静下来。” 芬雷靠回椅背,两手交叠在脑后,询问地看着我。哈伯勒像是射手吗? 我不 相信。因为他是那种难以控制自己的人。而开枪的射手攥着一把老式手枪,在厮 打中或是冲动之下出手,胡乱地朝人当胸一枪,这种人下手之后就会变得狂躁不 安。而冷静地用两颗子弹射向对方头部,完事后捡起两颗弹壳的,是截然不同的 另一路人。他们事后不会心烦意乱。他们只是走开去,然后忘掉这件事。哈伯勒 不是那个射手,他刚才绕过前面接待台时那架势已经表明了他不会是这种人。但 我只是耸耸肩,笑笑。 “好啊,”我说,“现在你们可以放我走了,是吗? ” 芬雷瞟我一眼,摇摇头。 “你想错了。”他说,“我不相信他的话。有三个人作案。你自己对我那样 说的。哈伯勒是哪一个呢? 我想他不是那个施虐狂。从他身上看不出那种暴戾的 邪劲儿。我看他也不像那个给人打下手的。 当然,他肯定不是那射手,看在上帝分上。像他这种人连池塘都打不中的。 “ 我点点头,像是芬雷的搭档。心里却想着另一个问题。 “现在只能把他押起来再说,”他说,“没别的选择。他是坦白了,似乎有 些细节也对得上茬口。但完全不可能结案。” 我又点点头。感到还会冒出更多的事情来。 “说下去。”我透出无可奈何的口气。 芬雷看着我,一副凛然的目光。 “他昨天即便半夜里也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他说,“那会儿,他在一 对老夫妇的结婚纪念派对上。一个家庭聚会。离他住处不远,昨天晚上八点左右 到那儿。他和他妻子一起步行过去。直到凌晨两点才离开。许多人看见他在那儿, 也看见他离开。他嫂子的小叔子开车送他回家。之所以要坐车是因为当时下着大 雨。” “说下去,芬雷,”我说,“告诉我。” “你是说他姐夫的连襟? ”他说,“凌晨两点,雨中开车送他回家那个人? 那就是斯蒂文森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