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我该怎么办? ”哈伯勒问我,“你会怎么办呢? ” 他望着我,等着我回答。我会怎么办? 如果有人这么威胁我,他也就活到头 了。我会把他大卸八块。只要他这样说过,我都要叫他死无完尸。不管是几天、 几个月或是几年,我会追踪到底把他揪出来大卸八块。但哈伯勒不能这么来,他 有家。三个人质等着被赎回。 三个已经被扣住的人质。威胁一发出人质就被扣住了。 “你会怎么办? ”他又问我。 我一时难以作答,可总得说点什么才行。这时候前额还痛着,撞了红哥帮那 家伙的脸,我前额有点蹭破了。我朝栅栏那边挪过去,瞥了瞥下边那一排囚室。 靠在铺位顶端,想了一会儿。给出一个尚可接受的方案,但这不是哈伯勒想听到 的回答。 “你什么也不能做。”我说,“既然他们让你闭嘴,那就闭嘴吧。别告诉任 何人那事儿接下去会怎么样,永远别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脑袋埋在手掌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被绝望的重 压碾碎了。 “我得跟什么人说说,”他说,“我已经把这话说出来了。我是说真的,我 已经说出来了。我已经跟人说了。” 我朝他摇摇头。 “你不能这样,”我说,“他们叫你什么也别说,那你就什么也别透露。这 样,你和你的家人才能活命。” 他抬头看着我,浑身战栗。 “要出大事情了。”他说,“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会阻止这事儿。” 我又摇摇头,如果有这么一桩大事,要让人发出这般威胁的话,那就不可能 阻止得了。他已经上了贼船,现在还得留在贼船上。我对他冷冷微笑一下,第三 次朝他摇摇头。他点点头,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像是终于决定接受这局面。他 又开始前后摇晃身子,面壁而观。少了那层金丝眼镜,他眼里的血丝显露无遗。 他默不作声地坐了很长时间。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作那番供述。他本该缄口不言,他本该否认和那死去的 高个子有何瓜葛,他本该说他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的电话号码怎么弄到人家鞋子 里去了,他本该说他根本不知道“普路里巴士”是什么意思。这样说,他就可以 回家了。 “哈伯勒,”我说,“你为什么供认是你干的? ” 他抬头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不能告诉你,”他说,“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已经知道太多了,”我说,“芬雷问你那死人的事儿和‘普路里巴士, 时,你马上就失控了,所以我知道你跟那事儿是有关联的——那死掉的家伙,那 个’普路里巴士‘。” 他盯着我看,似乎给搞糊涂了。 “芬雷就是那个黑人侦探? ”他问。 “是的,”我回答,“芬雷,是探长。” “他是新来的,”哈伯勒说,“我以前没见过他。以前是格雷。他在那位置 上好多年了,我还是个孩子时就认识他。那儿只有一个侦探,你知道,他们说什 么探长,其实就一个侦探。整个警察局只有八个人,局长是莫里森,他在那儿好 多年了,剩下是一个文职警员,四个穿制服的,还有一个女的,再就是那个侦探, 格雷。现在是芬雷。这黑人是新来的,我们还是头一回照面。格雷自杀了,你知 道。在他自己车库里的椽子上吊死了。是二月份的事情吧,我想。” 我由他漫无边际地扯开去。监狱里的聊天罢了,可以消磨时间。 就只有这个目的。哈伯勒很擅长聊天,但我还是想叫他回答我的问题。前额 还有点痛,我要用冷水冲洗一下,我要去走一会儿,我要吃点儿东西。我要喝咖 啡。我等在那儿,没在听哈伯勒枝枝蔓蔓地扯起玛格雷夫镇的市政沿革。突然, 他停下了。 “你问我什么了? ”他问。 “为什么你要供认是你杀了那个人? ”我又重复一遍。 他四处张望一下,然后直瞪瞪地盯着我。 “这里面有一种环环相扣的关系。”他说,“眼下这会儿还是呆在这儿最安 全。那侦探说起那人,他提到‘普路里巴士’那个词,把我吓得炸了魂了。我真 是大吃一惊。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知道那其中的关系。转过来我就意识到他并不知 道那其中的关系,可是我的惊慌失措已经泄了底。你看见的是吗? 我被暴露了, 我觉得像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秘密给暴露了。但我绝对不能再把我知道的事 情捅出去,因为有人威胁过我。” 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后来就不做声了。他在芬雷办公室里失魂落魄的那一幕 又重现了。他又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吓坏了。”他说,“当时探长对我说那人已经死了,他让人枪杀了。我 真是怕极了,因为他们能把他杀了,那么他们也会来杀我。内中原委我不能告诉 你。但这是有关联的,你刚才已经探到了这一步。 如果他们做了那家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会做了我? 也许不会? 我得好好 想想。我甚至都不能肯定是谁杀了那家伙。探长把那桩暴行跟我说了,他跟你说 起过么? “ 我点点头。 “还有虐尸的事儿? ”我说,“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毛。” “是啊,”哈伯勒说,“这证明了那就是我想到的那些人。所以我真是怕极 了。我在想,他们也在找我吗? 或许这不是他们干的?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真是 怕极了。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这些事情总是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那个探长都急 疯了,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在想事儿。好像想了几个小时。我怕极了,你知 道? ” 他又陷入沉思。脑子里又在过滤着那些事情。也许都过了有几千遍了。他力 图想弄个明白,自己的对策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突然想起该怎么说了,”他说,“有这样三点考虑。第一,如果他们也 在追踪我,我得躲开他们,藏起来,你明白吗? 为了保护我自己。第二,如果他 们不是在追踪我,那我就必须保持沉默,对不对? 为了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们。 从他们那方面来说,被做掉的那家伙才是他们的目标。第三点,出于前面两点, 我只能这样供认。” 我没能跟得上他说的,他这么解释似乎把我弄得一头雾水,我不解地盯着他。 “三个不同的问题,是么? ”他说,“我被拘捕是我自己选的。如果他们是 在追踪我,那么这儿能让我躲过一劫,因为他们不能在这儿逮到我,是不是? 他 们在外边而我在里面。这一个问题就解决了。但我还要从另一个角度来估量,这 是个复杂的问题,如果他们确实没在追踪我,那么我何不让自己被逮进来而丝毫 不露口风呢? 他们可能会想到,我被捕是警方弄错了或是别的什么事情,他们会 知道我什么都没说。他们会弄明白的,不是么? 我得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这同 时也证明我是被动的,这本身就是证据。经过那些烦人的程序之后会弄明白的。 这样第二个问题也解决了。再者,我说是我杀了那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明 确地把我自己摆到他们那一边去了,那就像是一个忠诚宣告,对不对? 而且,我 想他们也许会感谢我把这案子的侦破方向搅乱了那么一阵子。所以,第三个问题 也解决了。” 我朝他看看。怪不得他在芬雷的办公室里缄口不言,殚精竭虑地动了四十分 钟的脑筋。一石三鸟啊。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想保护自己,让人认为他是可信的,这里一部分理由说得过去。不管他们 是谁,他们会注意到的。在监狱里沉默一段时间,通常是一种被接纳的仪式。是 让人尊重的证明。他真是思虑周详,想得不错,哈伯勒。 不幸的是这番算计中其他几点相当不靠谱。他们不能在这儿加害他? 他是痴 人说梦。世界上没有比在监狱里弄死一个人更方便的地方了。你知道他在哪儿, 你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对付这事儿了。 可以调动一大帮人来对付你,可以有许多机会来搞死你,代价也很低。在街 上,一次凶杀是什么价钱? 一千美元? 两千? 还得冒风险。 而在里头,只不过是一包香烟的价钱,还没什么风险。因为没人会注意这事。 不,监狱绝非安全的藏身之地。糟糕的想法,哈伯勒。再说,还有一个问题呢。 “你星期一打算怎么办? ”我问他。“你回家了,做你自己的事情。 你可以在玛格雷夫或是亚特兰大到处走动,或是在任何地方活动。 如果他们还在追踪你,那时候你难道就没事了吗? “ 他又开始绞尽脑汁思索起来,像犯了癔症似的。他还没想得那么远。昨天下 午,惊慌之中他还理不出头绪。先把眼前的事儿对付了再说,不算是糟糕的主意。 只是接踵而来的事情又迫在眉睫,也得马上拿主意。 “我只能朝着最好的方面想了。”哈伯勒说,“我觉得,如果他们本来是想 做了我,也许事情过了一阵也会冷静下来。我对他们相当有用,我希望他们想到 这一点。眼下是一个紧要关头。但事情很快会平静下来。我可能有办法搞定那事 儿。如果他们找到我,他们就会用上我。我不再顾虑那许多了。我只惦着我的家 人。” 他停下了,耸耸肩,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是坏人。他还不知道那些心狠手 辣的罪犯有多少手段。他们潜伏在暗中,在他还没留意的时候就轻轻一口把他给 舔进去了,他想出来已经晚了。如果他运气好的话,也许到时候他们不至于把他 的尸骨全部踢断。 “这事情你妻子知道多少? ”我问他。 他看过来,脸上是极度惊恐的表情。 “没说,”他说,“一点都没说过。我不能告诉她任何事情。什么都不能。 我不能。这一切都是我的秘密,没别人知道。” “你得向她透露一些。”我说,“她肯定发现你不在家了,她会四处查找的, 或者去调查你周末会去的地方。” 我只是想启发他明白这一点,但似乎不管用。哈伯勒不响了。 那影影绰绰的思绪又来了,他的后院浸染在落日余晖之中。他妻子也许正在 密密匝匝的玫瑰丛里忙碌着,或是在忙别的。孩子们在投飞镖。也许他们有一条 狗,还有一间能停置三辆车的车库,里面的欧洲轿车还没来得及冲洗。中间的门 那儿有一个篮球筐,等那个九岁的男孩子长大了好去扣篮。门廊上方插了一面飘 扬的国旗。清晨的落叶还留在台阶上。星期六的家庭生活。但不是这个星期六。 不是这个人的星期六。 “也许她会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个误会。”他说,“也许他们会跟她说的, 我不知道。我们认识一个警察,德威特·斯蒂文森。我弟弟的太太是他的小姨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跟她说。我估计我能对付到星期一。我会跟她说出了什么岔 子,弄出了这可怕的误会。她会相信的。每个人都知道错误总是难免的。” 他思索着,嘴里念念有声。 “哈伯勒,”我说,“那高个子干了什么事儿,惹得他们开枪打爆他的脑袋 ? ” 他站起来,倚在墙上,把脚搁在钢制坐便器上。看着我。什么都答不出来了。 这显然是个大问题。 “那么,你呢? ”我问他,“你干了什么事儿,也得担心他们要开枪打爆你 的脑袋? ” 他答不上来。囚室中一阵可怕的沉默。这工夫,我让他的思绪信马由缰地去 乱撞一气。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说。哈伯勒的一只脚抵在坐便器上,发出“咯嗒 咯嗒”的轻微节奏,听起来像是布·蒂德莱(美国五十年代的吉他音乐演奏家, 城市蓝调的中坚人物)弹奏的连复段。 “你有没有听过‘瞎子布莱克’? ”我问他。 “谁? ”他茫然地问。 “别管了。”我说,“我得去找找浴室在哪儿。弄块湿巾搁在脑门上。刚才 撞得不轻。” “我想是这么回事儿,”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急着要跟我去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可以理解。我这个周末要成为他的 监护人了。可是我还没有别的计划。 我们沿着一排囚室走过去,走到头上看到一处空地。我看见昨晚斯皮维开过 的消防门,那外面是铺着瓷砖的通道。通道尽头有一口大钟。已近中午十二点时 分。钟在监狱里可是稀罕玩意儿。在以年或是几十年为计时单位的地方,计算小 时和分秒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那条瓷砖通道上挤满了人。我从他们中间挤过去, 哈伯勒跟在我后面。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铺满瓷砖的大屋子。有一股刺鼻的消毒 水味儿。其中一面墙开了一个门道。左边是一排淋浴间,敞开式的。墙背后是一 排厕所隔间。前面是敞开的,隔间拦在齐腰处。右墙那儿是一排洗脸槽。完全是 公用的。如果你在军队里呆过这都不成问题,但哈伯勒可惨了,他完全不适应这 种盥洗方式。 所有的设施都是钢制的。这每样东西在外面通常是陶瓷制品,在这儿就是不 锈钢的。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一个砸破的陶瓷洗脸盆会搞出一些相当锐利的碎片。 一块不大不小的陶瓷碎片就是一件相当管用的武器。出于同样的原因,洗脸槽上 方的镜子也是用抛光的不锈钢制做的。有点儿模糊,但用来照脸也将就可以了。 你可以照得见自己的面孔,但你不能从它上面掰下一块用它来伤人。 我到洗脸槽那儿,放了一盆冷水。又从纸巾槽上扯了一块纸巾,浸湿,把它 敷在蹭破的前额上。哈伯勒站在那儿无所事事。我用湿纸巾在前额上敷了一会儿, 随后又多拿了一些纸巾。水顺着我的脸滴下来。感觉好多了。那儿没真的受什么 伤。肌肉没伤着,只是坚硬的颅骨外边裹着的皮肤有点破损,也不严重,不可能 伤到骨头。那是一个完美的弧度,从生理构造上说那是最坚硬的地方。这就是我 避免用手去击打的原因,手其实是脆弱的,那里面有许多小的骨骼和肌腱组织。 那一下冲击力相当大,搞不好红哥帮那大块头会把我的手给硌坏。那我就得和他 一块儿进医院了,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 我把脸拍干,朝钢制镜子凑近些检查伤处。还不算严重。我用手指梳理一下 头发。当我抵在洗脸槽边上时,触到口袋里的太阳镜。 那个红哥帮的玩意儿。这是战利品。我把它拿出来戴上。盯着镜子里模糊的 面容。 当我在镜前忙完了这些,觉出身后有什么动静,我听到哈伯勒发出一声短促 的警告。我转过身来。太阳镜使得光线变暗了。有五个白人从房间四面包抄过来, 是摩托飞车党那路角色。一色橘黄囚服,当然,袖子扯去更多了,身上添了些黑 色配件,帽子、皮带、无指手套。 留着络腮胡子。五个人全都人高马大,重量级的,是那种肌肉伙计的大身架。 五个人胳膊上脸上都文着恐怖的图腾标记。脸颊上、眼皮下、前额上都文着万字 饰。那是“雅利安兄弟帮”的标记。监狱里的白人垃圾帮。 那五个人从外面包抄过来时,其他人都躲避开去。他们没得到什么警告就忙 不迭地夺门而出,跑到走廊里去了。甚至,淋浴间里一个家伙浑身打着肥皂沫就 光溜溜地逃了出去。不到几秒钟,偌大的浴室就走空了,只剩下那五个飞车党、 哈伯勒和我。那五个大家伙撒成一个扇形围着我们。全是又大又丑的东西。他们 脸上的万字饰是用墨水涂抹上去的。 我猜测他们是想来招募我。他们听说我把一个红哥帮揍扁了。 他们想借我的名声打自己的地盘,把那场胜利揽入他们“雅利安兄弟帮,‘ 名下。可是我猜错了。我的想法不靠谱。所以我准备不够。五人里头位置居中那 个朝后看了一眼,站在我和哈伯勒之间。他的眼睛疾速朝我这儿扫视。他们挡住 了我的去路。 “对,就是这个人。”他盯着我说。 两件事发生了。最边上两个飞车党把哈伯勒挟到门口。那个领头的挥拳朝我 脸上打来。我看见已经迟了一步,脑袋向左一偏,打到我肩膀上。我被这一击打 得身子一旋。然后有人从后面卡住我的脖子。两只粗大的手掐住我的脖子,使劲 地扼着。那个打头的又挥拳朝我腹部击来。如果让他一击得逞,我就是个死人了。 我太知道这回事了。所以我身子向后一缩,使劲蹬了出去。我照准那家伙的睾丸 抬脚一踹,像是在体育场上踢足球一样。那双牛津买来的鞋踹得又狠又准。这一 击犹如一把钝斧。 我的肩膀摇晃着,拼命使脖子涨粗抵拒着那紧扼的双手。他死命地掐住我的 脖子。我得赶快脱身。我的手摸上去,掰断了他的小手指,只听得耳边“啪嗒” 一声脆响。随即我又掰断了这家伙的无名指,又是一声“啪嗒”,像掰断一根鸡 骨头。他松了手。 第三个扑了上来。这是个壮实如山的家伙,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板油,就像穿 了铠甲似的,没有能够一击奏效的脆弱之处。他用粗壮的胳膊和胸部接连向我撞 来。我被夹在两个洗脸槽中间那块地方。 “板油山”整个身子压了上来。没有可以打击的目标,除了他的眼睛。 我大拇指一挥,猛地戳进他眼睛里,其余的指甲尖抠在他耳朵上,死死地压 住。他尖声嘶叫着,使劲掰开我的手腕。我摁住不放。 那个领头的单膝跪地正要爬起来。我朝他脸上重重地踢去,没踢中,踢到他 脖子上,踢坏了他的喉部。他又倒下去。我又刺向大家伙的另一只眼睛。没抠上。 我那只拇指继续往里抠,感觉像是在戳弄着一块血淋淋的牛排。他倒下去了。我 在墙根脱身出来。那断了手指的家伙朝门口跑去。眼珠子爆出来的家伙在地上扑 腾来扑腾去,尖声嚎叫着。那个领头的喉管坏了,哽咽不止。 这当儿我又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我旋出身子。是一个红哥帮的人。他们有两 个。我有点晕了。我现在得脱身出去,但他们紧紧地挟着我朝门口跑去。警报声 响起来了。 “离开这儿,伙计,”那个红哥帮尖吼的声音盖过了警报器声。 “这是我们干的。我们干的这事儿。明白吗? 红哥帮干的。我们来收拾残局, 伙计。” 他们把我架出人群。我明白了。他们要表明是他们干的。不是因为他们要保 护我不受责罚,而是因为他们要领这份功,要这份胜利成果。 我看见哈伯勒在人群里蹿动。我看见了警卫。我看了几百个人。我看见了斯 皮维。我急忙拽住哈伯勒赶回囚室。警报声大作。 警卫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来。我看见滑膛枪和棍棒。靴子咔咔作响。 起哄声尖吼声乱作一团。警报器还在叫。我们跑向囚室。我又打赢了一仗。 警报器声震耳欲聋,根本没法说话。我抹一把脸上的水。 太阳镜不见了,肯定掉了。 我听着门外有人吼叫。我转过身,看见斯皮维。他正在门外朝我们大吼,一 转眼又冲进来了。我从铺上抓过自己的外套。斯皮维拽住哈伯勒的胳膊肘,然后 来拽我,扯着我们两人胳膊就往外走。他高声叫喊,叫我们快跑。警报声还在吱 哇乱叫。他拖着我们进了安全门,一群警卫从这个通道里踢踢踏踏地往楼面上跑。 斯皮维推着我们从那些警卫身边擦过去,又推我们上楼梯,上了一层又上一层。 我的肺都要炸开来了。最顶上一层有道门,上面漆着一个大大的数字“六”。 我们跌跌撞撞地穿过去。他拽着我们跑过一排囚室,把我们推进一间空屋,关上 了铁门。门“砰”的一声撞上,锁住了。他走开了。我瘫倒在床上,紧紧闭上眼 睛。 我睁开眼睛时看见哈伯勒正坐在床上看着我。我们现在置身一个宽敞的囚室, 也许有先前那个两倍大。有两张分开的床,各靠一边。一个洗脸槽,一个厕位。 一面墙全是栅栏。这儿每样东西都显得更明亮也更干净些。非常安静,空气也好 些。这是临时羁押层,这是六楼。这才是我们一进来就应该来的地方。 “你在那儿惹什么事了? ”哈伯勒问我。 我只是朝他耸耸肩。一辆送饭的手推车出现在我们囚室外面。 推车的是一个白人老头。没有警卫命令式的口气,倒更像一个远程航线上的 老年乘务员。他通过栅栏上一个长方形的递送槽把托盘推进来。托盘上是盖着的 食物、纸杯、热水瓶。我们坐在床上吃饭,我把所有的咖啡都喝了。然后在囚室 里面走来走去。摇了摇门,是锁着的。六楼比较平静安宁。一个干净的大房间, 分开的床,镜子和洗脸毛巾。我在这儿感觉好多了。 哈伯勒把吃剩的残渣放在盘子上,从那槽口推到外面。他在床上躺下来,两 手交叠放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打发时间。我也一样。但我在苦苦思索。因为他们 必然经过了某种筛选程序。他们非常仔细地观察过我们两个,选上了我。非常肯 定地选上了我。然后他们就设计怎样掐死我。 他们本来倒是可以置我于死地,却疏忽了一个细节。那人用手掐我脖子时犯 了一个错误。他是从后面掐住我的,那是他优势所在,他个头足够大身体也足够 强壮。但他却把手指暴露给我了。 最好的方式是用两只手的大拇指从脖子后面掐,但要蜷起指头,要用指关节 的压力,而不是手指的压力。那人手指却全都直撅撅地张开着,所以我能够摸上 去掰断它们。他的错误救了我的命。毫无疑问是这样。他一被开销掉,就是两对 一了,而我对付这种局面从没失过手。 不管怎么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要干掉我。他们进来,选中我, 试图杀死我。而斯皮维却偏巧出现在浴室外面。他早有准备,是他雇用了“雅利 安兄弟帮”来害我。他策划了这次攻击,算计着等他冲进来时发现我已经死了。 而且,这事情是在昨晚十点钟之前就策划好了,显然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 他把我们留在三楼( 关押重罪犯的楼层) ,而不是送到临时羁押层的六楼的原因。 昨天晚上那两个接待警卫说得非常清楚,那是标明在他们的写字板文件上的。但 在十点钟,斯皮维把我们弄到了三楼,他知道会在那儿结果我。他告诉“雅利安 兄弟帮”那帮人第二天十二点钟来攻击我。他就在十二点时等在浴室外面伺机而 人,等着瞧见我的尸体躺在瓷砖地上。 但他的计划泡汤了。我没被杀死。“雅利安兄弟帮”大败,红哥帮在那一刻 趁势接盘,暴力伤害没搞成。骚乱开始了。斯皮维惊慌失措,拉响了警报器,叫 来紧急行动队的警员,把我们拉出那个楼层,拉到六楼上来,然后就把我们安置 在这儿。 根据所有的文件规定,我们一开始就该来这儿。 一个干净利落的退却。脑子里的调查至此算是告一段落。斯皮维选择了撤退, 他的意思是我们从来没去过那儿。他手下那几个人受伤不轻,可能还得死人。我 估计那个领头的肯定会喉管阻塞而丧命。斯皮维当然知道是我干的,但他现在肯 定不会这么说,因为在他的说辞里,我压根儿没去过那儿。 我躺在床上盯着水泥天花板,轻轻吐了口气。这计划相当清楚,而且毫无疑 问是斯皮维策划的。撤退的行动也与此相关。一个流产的计划,随之而来是一个 干净利落的撤退行动。可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如果那个掐我脖子的家伙得手 的话,他们当时就把我做了,我就可能一命归天,被扔在浴室地上,肿胀的舌头 拖在外面。斯皮维可能就要冲进来收尸了。为什么? 斯皮维的用意是什么? 他有 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我在这之前还从来没见过他,从来没到过这附近的什么地方 或是他这该死的监狱。为什么他要精心策划这起谋杀我的行动? 我想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