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五。 刚醒来便看见高城康之的脸。 “啊,是老师。”江岛小雪正要坐起来却脸色一变,手术的范围仍然疼痛。 高城说道:“可以了,不用起来。”床边的桌子上放着高城带来的一盒糕点。 “来了很久么?” 小雪还是勉强地要坐起来,高城只好帮忙把坐垫放在她背后。 不太长的头发垂在肩上,穿上了蓝色睡衣的小雪,看起来好像比在学校时还年 轻。 “只是刚刚来到,看见你好像睡着了,正想要离开……” “我睡着了的样子可爱吗?” 高城苦笑着道:“还可以吧。是了,那么多漂亮的花,经营花店也可以了。” ——在这个从窗子可以望见河口湖的病房里,放满了探望的鲜花。 “我意外地受欢迎哩。学校的低年班同学成群的前来说‘前辈,请努力啊。’ 便把花放好,真像是什么宝塚的明星。然后班里的同学和话剧组的同伴也全部到来。” “糕点是恰当的,鲜花完全不显眼。” “糕点实际啊。恰好正想吃些甜东西,不客气了。”小雪说完后便把那盒糕点 打开,“有些什么呢?”小雪以天真无邪的表情向盒内窥望。 “是乳酪饼。” “没有饮料啊。” 高城站了起来。 “那个壶里有热水,而茶包则在那边。” 高城泡制红茶。 “对不起,今天负责照料的人还没有来。” “对有功劳的人即使是老师也要帮佣。” 高城泡好红茶后便把载着两只杯的盘子放在旁边的桌上。 “我们各自遭遇不测呀。”高城一边拿起乳酪饼一边说。 “是啊。感觉好像是冗长的恶梦。松木姑且不论,知道向阪老师也是共犯时的 确震惊。” “正有同感。给那个人狠狠蒙骗了,假如没有那录音带和不是你得救的话,我 想我现在可能无辜的被关进拘留所了。”高城叹息起来,“然而,也有多次感到奇 怪,但一想到怎样是那人便立即把看法打消了。在川合利惠于话剧组室被杀时,从 教员专用卫生间出来的向阪老师的脸色很坏,虽然她说是由于贫血的缘故,但那个 时候已经把川合杀死了,脸色不好也是当然了。” “高城老师是喜欢向阪老师吗?因此即使感到可疑也想要否定。”用叉子切着 糕饼的小雪显露嘲讽的眼神。 “没有这回事。”高城立即说明,“虽然好感是有的,但也只是……” “利用那事件作为藉口,过分地缠上吧。所以便给设计成为代罪羔羊了。”小 雪稍微恶作剧地说。 “不是那样。的确,到过几次她的住所、扮成偶然的找寻说话机会是事实,但 却并非关心她的个人,而是由于她是话剧组的顾问,是最接近学生们的人,所以我 认为她是解开事件谜题的钥匙持有人,再加上她和警方接触的机会也多,假如与她 交谈,可能会获得即使新闻也没有报道的情报。我真是担心你们的,希望再不会出 现牺牲者……” “那个,老师,我到了这里以后,一直在想着一件事情。”小雪吃完了糕饼, 一边把碟子放回桌上一边说道,“因为只是睡觉也太多空暇了。” “在想什么?” “关于没有被制裁的犯罪。这部克莉丝蒂的话剧,也是以这作为主题。” 与其说小雪是对高城说话,倒不如说她是在对自己说似的。 “举例来说,有一天阿甲沿着河边步行,偶然看见有人在河上遇溺,一望之下 便发觉是阿甲认识的阿乙,由于阿甲擅长游泳,假如愿意的话是能够拯救阿乙的。 可是,阿甲并不愿意那样做,因为阿甲平日也已经非常仇恨阿乙,认为如果他死了 最好,因此阿甲终于没有拯救阿乙。阿甲的行为可以说是犯罪吗?” “唷,虽然我不是太熟悉法律,那样的情况料想很难以法律去惩罚的。” “更甚的是,由于狡猾的阿甲不希望之后给人追究道义上的责任,因此暂时扮 作想救助的样子,当成自己不懂得游泳而去寻找懂游泳的人,但是,却尽可能缓慢 地,让时间上变得来不及。杀意是存在的,尽管不是直接的下手把阿乙推落河中淹 没,阿甲是有杀掉阿乙的意欲。那样阿甲不是犯了罪么?” “大概以定律的观点来看是不会被制裁的,扮作想救助的样子也是相同,因为 是真心的或是假扮的,只有阿甲才知道,根据外观是无法断定……” 高城说着时,门咯咯的给敲了起来。 小雪回应道:“请进来吧。” 门敞开了,进来的是大塚署的皆川宗市。 “你好。”好像意料不到高城会在这里,皆川似有少许吃惊,“也是来探望的 吗?”皆川一边用手帕抹着汗一边问。 “嗯,警官先生也是么?还是为了那件案来么?” “不,不是有什么事情,只是想稍微见面。脸色不坏啊,也有精神。” 小雪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还好啦。”小雪微笑着说,“暑假结束之前大概可 以离院了。” “是么,那便好了。” “警官先生吃一点吗?” 小雪递上了剩余的糕点,但皆川摇手说不。 “对了,警官先生。刚才和高城老师讨论着某事情,恰好你便来到了,也希望 可以听作为搜查专业人员的警官先生的宝贵意见。” “唷?什么?”皆川眯起眼睛望向小雪。 “是关于没有被制裁的犯罪……” 小雪逐一地把刚才的对话再重复一遍。 “怎么样?在那样的场合,警方能够逮捕那个阿甲吗?他会被裁判有罪吗?” “那不可能吧。”皆川望着窗外给阳光照耀的湖那边说。 “即使是有确实的杀意也是么?阿甲的行为不可以说是犯罪么?” “嗯,纵然可能是犯罪,但大概并不是警察和法官能够裁决的罪行。而且在刚 才的假设里,杀意也首先无法给证实。” “那么,谁可以制裁呢?对于定律不能制裁的犯罪。” “也许是犯下那罪行的人自己。”这样答案的并不是皆川而是高城,“即使可 以免除定律上的惩罚,但假如那个人认为自己是罪人的话,他或是她本人也只得制 裁自己。即使是那个阿甲,在阿乙死了以后,大概会后悔自己的行为。开始那样想 之后,阿甲的惩罚或许便开始了。” “会自杀吗?” “可能是其中的一个选择。可是……” “警官先生有怎样的想法呢?”小雪对望向外边的皆川说。 “噢,与高城先生的意见相同。” “可是,假如阿甲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呢?假如不认为自己是罪人呢?假如不 惩罚自己呢?究竟谁会制裁阿甲呢?” “嗯,那作为下次见面时的考题好了。”高城望着腕表苦笑道。 “那再见了,我也快离开了。”皆川从窗外回过头来。 “我想再不来了,下次在学校见。”从敞开了的门伸进半边身的高城对小雪道。 “是。请不要忘记刚才的考题。我要在开学那天听到答案啊。”小雪说着,摇 动单手像说再见那样。 “再见。”高城对皆川轻轻地点头后把门关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 皆川仍然站在窗边。 “可以看到湖,好地方啊。”皆川说。 小雪没有回应。良久的沉默之后,小雪说道:“知道今天是什么日期吗?”— —是好像冰一般的声音。 “嗯。”皆川仍然背着小雪的说道, “那五百万圆已经放进你的帐户内。” “在那天、发生西田莉佳被毒死事件的晚上,收到那样的电话,必定吃了一惊 吧。”小雪的口角轻轻的露出了微笑。 皆川回想起在七月五日、下午八时半打到警署去的电话,江岛小雪以冰冷的声 音突然的骂了句杀人凶手。 “还不知道我是谁么?你怎会想起四年前在横滨码头附近仓库中遇见的女孩呢?” “嗯,是想不到。那时你看来比较现在还要成熟,华丽的化妆与服装,看似大 学生般,没想到还只是中学生。为什么会在那里?”皆川回过了头来。 “那时我是居住在横滨的。正在返家途中,听见从仓库里传出惨叫声,然后一 个男人跑了出来。街灯之下,我清楚的看见他的容貌,衣服染满了血迹,面色也非 常恐怖,我害怕的便匆匆离开了现场。在第二天的新闻,却出现了食品店的东主被 刺杀的消息,突然间我明白你便是凶手了,我目睹了凶手。” “那为什么,你沉默了四年?为什么那时不把看见凶手的事情告知警方?” “那个时候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你是警官。新闻中说食品店的东主是什么组的一 份子,也许是由于内哄而被杀,因此料想凶手也是与那个组织有关系的人,所以不 希望理会那事了。然后,我搬到东京来与祖父母同住,那件事自然的便忘记了。怎 么会想到会在那样的情形下与那时的凶手再相遇,而且他更是警官哩。你一点儿也 没有变,只一眼便立即想起来,是那时的凶手。” “为什么需要勒索我?真是那么需要金钱?听说你的家庭也是很富有,零用钱 不足够吗?”皆川讥讽地说。 “并不是钱,是由于知道你是警官的缘故。以逮捕杀人犯为工作的警官杀了人, 并且还隐藏起来,尽管现在是有那样的警官存在,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够容忍。” “的确,我是杀人凶手,可是纵然不能说出原因,那家伙是死不足惜的,因此 警官也没有辞掉。不管怎样,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请你忘记它吧。” “不过才五百万,便说要忘记你杀人的事情吗?那个食品店东主的生命是那样 便宜?”小雪露出冷冷的笑容。 “即使现在揭开四年前的事又有什么用处呢?而且那五百万元对我说来也是不 少钱了。” “可是,作为一个人性命的价值,那不是太便宜了些么?” “人?那家伙不是人,对于我杀死他这件事,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我并不 认为我是杀了一个人。” “是什么原因杀那个店主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那个我不想说。” “好吧。无论如何你即使不对我说,你始终也要给警方查问,大概不喜欢说也 只得说。” “那又怎样?”皆川的眼神像看见可怕的东西。 “当初计划如果拿不到钱便放弃了,因为也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要让你知道 有人知道那事件的凶手。可是现在想法变了,身体复原之后便去横滨警署说出关于 你的事,请他们再调查四年前的事。虽然那个时候我只是看见了凶手的容貌而没有 证据,但是现在却有证据了,是你自己刚制造的证据,那存入我帐户内的五百万。 如果给警方看那帐目,他们必定对于是谁给予还只是高中学生的我那么多金钱感到 兴趣。” “你傻吗。假如那样做,你也会有麻烦的,给人知道勒索的事便完了。” “我不介意,怎样也好我还是未成年,即使有罪大概也不会很严重。如果说现 役警官杀人是大罪,那么我的勒索只是微不足道吧。” “不可以。”皆川以恐怖的表情靠近小雪。 “想在这里杀我灭口吗?把我勒死?或是把我从这里三楼的窗推下去?真的希 望我死掉?因此即使明白松木是凶手也不把他拘捕,然后眼见受害人增加,也许很 快的便轮到我吧,是那样的盼望啊。” “你说甚么?” 皆川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我是知道的。你四年前在横滨刺杀了食品店的东主,但是与那次比较起来还 犯了更大的罪。你不是很早便了解这次模仿杀人的真相么?松木是凶手、向阪典子 是共犯的事你不是全部也早已知道么?我在别庄听见,向阪老师要把川合利惠作为 第四名牺牲者的理由,便是由于你已经开始怀疑松木,因此犯下第四次的杀人,只 是为了转移你而非其他警察的视线。你很早便注意到了,可是对谁也没有说出来, 对其他警员也沉默。假如你对松木和向阪的怀疑认真地搜查,他们可能早已给逮捕 了,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杀死,但是你却没有那样做。凶手给揭发只是由于 运气不好,因为你正在暗中等待着下一个受害人——扮演沃格雷夫法官的我。直接 下手的也许是松木和向阪,但是前辈,你也是共犯啊。” “不,我……” “我要裁决的,并不是四年前的事件,那是能够以定律去裁决的,可是这次的 事件不同,你在心里犯的罪行谁也无法裁决,所以我便要裁决你所犯下的罪。” “无法裁决的罪行怎样裁决啊。” “还记起刚才高城老师说的话吗?人在心里犯的罪行,只可以由那本人自己裁 决。我也认为是这样,因此希望你也是这样,希望你对于你所做的事裁决自己。” “怎样?辞掉警官的工作么?” 小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皆川。那少女必定要求别的吧,在沉 默之中,正催促我要做某些事。皆川有那样的感觉。 过不多久,小雪说道:“怎样裁决自己,便交给你去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