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景 西安格坞德威特宅 9月11日,星期五,上午10时整 星期五早晨,太阳终于又露脸了,那辆豪华的黑色林肯轿车滑行在静寂的住宅 通行道上,成排的白杨树伸着叶子迎风招摇,仿佛要捕捉这久远的温暖阳光。 雷恩隔着车窗看出去,一边对奎西说着,西安格坞这块地方,至少它的高级住 宅区部分,当时设计师并没有把每一户规划成统一的格式,每一户都占地甚广,且 和邻家清楚地隔开自成一家。奎西不感兴趣地回答,他还是喜欢哈姆雷特山庄。 轿车停在一所小宅第前,绿草地衬着一间殖民时期风格的白色房屋,屋旁种着 高大的烨树和白杨,前前后后收拾得干干净净。雷恩下了车,回身对奎西招手,他 仍是往常的装扮,黑帽子,披肩,手上握着李木手杖。 “我也去吗?”奎西很吃惊,甚至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他那件有安定心神意 义的皮围裙设系在身上,心情更不免忐忑。奎西今天戴着顶普通礼帽,穿件天鹅绒 料子的黑色短外套,脚下则是闪闪发亮的新皮鞋。但新鞋似乎有点挤脚,以至于他 一脚踏上人行道时不舒服地缩了下。一跛一跛地,奎西跟着雷恩走向门廊。 一个穿制服的高大老头过来招呼他们,领着他们穿过明亮的大厅,来到一间也 是殖民时期风格布置的大起居室。 雷恩坐了下来,颇为欣赏地看着房间,奎西则有点不安地站在他身后。“我是 哲瑞·雷恩,”雷恩对老人说,“请问主人在吗?” “不在,先生,他们都出门了,德威特先生在市里头,小姐去购物,而太太她 ——”他咳了一下,“去做泥浆敷险保养,我想是叫这名字没错,先生,所以——” “这么巧啊,”雷恩含笑问,“你是——” “我叫乔肯斯,是德威特先生年岁最大的仆人。” 雷恩轻松地靠坐在鳕鱼岬椅上,“太好了,乔肯斯,你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我 先跟你解释我的身份和来意。” “您是说对我?先生。” “你应该知道,隆斯崔被杀一案,目前由布鲁诺检察官负责侦办,承蒙他厚爱 与不弃,允许我参与这次的调查工作,我——” 乔肯斯原先木然的神色一扫而空,“先生,抱歉打断您的话,您用不着跟我解 释这些,雷恩先生您今天来是——” “好好,”雷恩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打断他的话,他说,“乔肯斯,我有几个问 题想请教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德威特先生——” 乔肯斯一下子敌意起来,清楚得可从他脸色的变化中看出,“如果要我对德威 特先生有任何的不忠心,先生——” “了不起,乔肯斯,了不起,”雷恩锐利的眼神直视着乔肯斯,“我再说一遍 ——你真了不起,如此忠心耿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今天来这里,正是为了帮德 威特先生才来的,” 乔肯斯灰白的嘴唇,这才松弛下来浮起笑容,“我们继续,德威特先生因为和 隆斯崔关系太密切,这次才被牵入这可悲的谋杀案,我以为从两人的关系中,应该 能找到有助于破案的信息来,我问你,隆斯崔常来这儿吗?” “不,先生,他很少来。” “乔肯斯,为什么他不常来呢?” “我不是很清楚原因,先生,但我晓得德威特小姐不喜欢隆斯崔先生,而德威 特先生他——呢,先生,说得更明白些,每回隆斯崔先生在场,德威特先生好像心 事重重的……” “哦,我懂了,那德威特太太呢?” 乔肯斯迟疑起来。“呃,这个,先生……” “你觉得最好不谈这个问题是吗?” “是的,先生,最好是不要谈。” “第四次,我得再次赞美你——真了不起……奎西,你坐下来吧,老先生,你 也累了吧,”奎西听话地坐在他主人旁边。“好,乔肯斯,你为德威特先生工作多 久了?” “先生,超过八年了。” “依你的意见,德威特先生是不是那种交友广泛的人——结交很多朋友那样的 人?” “这……先生,大概不是吧,我认为他唯一真正的朋友是亚罕先生,他就住在 这附近。但我不希望您误会,其实德威特先生是个很和善的人,如果您了解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并不常有访客是吗?” “不常有客人,先生,哦,当然,殷波利先生现在住在这儿,但他算情况比较 特别的朋友,这些年来他大概来这里住过三四次,除此以外,德威特先生很少邀请 客人来。” “我听你说客人很少,那这些偶尔来这里的少量客人,有没有客户——我指的 是有生意往来的?” “有的,先生,但也很少,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次,比方说,最近曾有个南美 来的客人住过家里。” 雷恩想了会儿,“你说最近,大约是什么时候?” “那位先生在这儿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约一个月前离开的。” “这个人以前来过吗?” “我印象里没有。” “你说南美洲,究竟是南美哪里?” “先生,这我就不晓得了。” “记不记得他离开的比较详细的时间?” “我相信是8月14日那天。” 雷恩沉默了好一阵子,跟着,他以一种缓慢、极其兴味盎然的声音问:“你回 忆一下,那个南美客人住在这儿期间,隆斯崔有没有来过?” 乔肯斯毫不犹豫地说:“有的,先生,而且比平日来得勤,马昆乔先生——哦 先生,菲力普·马昆乔就是那个南美来的先生——来的第一个晚上,隆斯崔先生便 在这儿待了一整个晚上,他、德威特先生和马昆乔先生三个关在书房里,谈到三更 半夜才结束。” “当然,你不会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哦,先生,当然不知道。” “没错,没错,我问了个笨问题,”雷思温柔地说,“菲力普·马昆乔,听起 来是外国人的姓名,他是怎么样的人呢?乔肯斯,你能否帮我描述一下?” 乔肯斯清清嗓子,说:“他是外国人,先生,看起来像西班牙人,很黑、很高、 蓄着军人般的黑色短须,他肤色实在太重了,我应该这么说——几乎是黑人或印第 安人那样子,而且,他也是个满古怪的先生,他不常待在屋里,也不多话,不常和 家里的人一起用餐,甚至可以说,没有跟家里的人处得很亲密的样子。有几个晚上, 他出门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回来,甚至整夜不回家。” 雷恩微笑着,“这样奇特的客人,这样奇特的行为举止,乔肯斯,你觉得德威 特先生的反应如何?” 乔肯斯有点不安起来,“这个嘛,没有啊,德威特先生都无所谓啊,让马昆乔 先生自由出入。” “关于这个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哦,他说英文有很浓的西班牙口音,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大手提箱子,他常 在晚上和德威特先生秘密谈话,偶尔再加上隆斯崔先生三人一起。有时有别的客人 来,德威特先生也不太介绍马昆乔先生,就只是,应该怎么说——就是一般社交场 合介绍那种程度而已,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先生。” “亚罕先生也认识马昆乔吗?” “哦,他不认识。” “那殷波利先生呢?” “殷波利先生那时还没来,马昆乔先生离开一阵子后,殷波利先生才来。” “马昆乔先生离开,你知道他到哪里去吗?” “不晓得,他带着他的大手提箱离开,我相信,家里除了德威特先生本人之外, 没有人知道马见乔先生的事情比我多,包括德威特太太和德威特小姐。” “还有一件事,乔肯斯,你如何得知马昆乔先生是南美洲人?” 乔肯斯干如羊皮纸的手,捂着嘴咳了两下,“有一回,德威特太太问德威特先 生时,我正好在场,是德威特先生亲口说的。” 雷恩点点头,闭上眼睛,一会儿,他悠然睁眼,又问:“你能否回忆一下,还 有没有其他南美洲来的客人?最近几年里都算。” “没有,先生,从我来这儿工作以来,马昆乔先生是唯一的南美客人。” “很好,乔肯斯,和你谈话真是非常愉快,现在,可否请你打个电话给德威特 先生,说哲瑞·雷恩有要紧的事情找他,希望他无论如何抽个空,约他今天一起用 个午餐。” “是,先生。”乔肯斯走到矮茶几旁,镇静地拔了号码,等了一会儿,乔肯斯 说话了,“德威特先生吗?我是乔肯斯……是是,先生,有位哲瑞·雷恩先生现在 在家里,他希望今天约您一起吃午餐,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先生,哲瑞·雷 恩先生……他特别要我跟您说,有要紧的事,先生……” 乔肯斯转头向雷恩,“雷恩先生,德威特先生问您,中午在证券交易俱乐部碰 面方便吗?” 雷恩的眼睛亮了起来,“非常方便,乔肯斯,中午在证券交易俱乐部。” 于是,雷恩和奎西出了门,上了轿车,雷恩对奎西说——奎西正忙不迭地扯开 他的领子——“对了,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机会物尽其用地好好施展你的观察天分, 如何?要不要趁此机会扮演一下临时侦探?” 车子开动了,奎西也成功地一把扯下他的衣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雷恩先 生,但这个衣领……” 雷恩的笑发自喉咙深处,“对你而言是牛刀小试——我必须向你致歉,让你处 理如此琐细的小事,但说起来,在侦探游戏中,你还算个新手……今天下午,我得 处理很多事情,这期间,你到纽约市里每一处南美国家领事馆查查看,想办法找到 哪国的领事馆人,曾和那个叫菲力普·马昆乔的人有过来往。就是那个高大、黝黑、 蓄着小胡须的,也许有部分黑人或印第安人血统的马昆乔。哦对了,奎西,简直就 是奥赛罗嘛……奎西,你了解也得慎重行事,我并不希望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 察觉我探案的方向,这样你明白了吗?” “马昆乔,”奎西用他沙哑的声音念了一遍,干干的褐色手指把胡子捻成细线, “这个老巫婆一样的怪名字得怎么拼啊?” 雷恩一面思索着,一面继续他没说完的话,“如果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 连德威特的管家都不晓得去询问,我当然也就没必要告诉他们什么了。” “那个多嘴的管家。”奎西也说他自己的,他对乔肯斯的反感,是那种一辈子 少说话多听话的人的典型反应。 “正好相反,你这神灯里的精灵,”雷恩轻柔地说,“他实在说得太少了。” -------------- 郁子的侦探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