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近午时分,胡瑜又端来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 张弓一股脑儿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紧蹙着眉,默默忍受锥心的苦涩。张弓浑 身热烘烘,一碗药物仿佛已完全渗入血液,畅流至每一寸关节。药味从毛孔钻出, 散发着奇异的清香。 胡瑜欣喜地说:“神药果然神奇,我看你今天就能下床了。” 张弓从她灿烂的笑容里意外地捕捉到了潜藏的天真,他的心怦然一跳,轻轻 攥住了她温润的手,说:“遇到你才是件神奇的事。” 张弓本不想让这句话变得暧昧,但事实听来却是很暧昧。 胡瑜竟也矜持地咬了咬嘴唇。 一个女人让男人欲望丛生,那是无奇的,但若能让男人觉得可爱,便很难得 了。 俄顷,他松开手,神情突然阴沉沉。 胡瑜愕然地盯着他,说:“你怎么了?” 张弓说:“我突然想起猎枪落在哪儿了?” “哪儿?” “胡山上的墓地。” “这里就是胡山。” 张弓扭了扭脖子,算是摇头,说:“那是一座荒芜的山,不象这里草木森森。” “那你说的是北胡山吧,那里杳无人烟,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我去打猎。” “打猎?”胡瑜的表情有些僵化。 “是。我猎杀了一条狐狸。” “你......”胡瑜的话语突然噎住了,有种震惊和恐惧从脸上一掠而 过,“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生呢?” “这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一条狐狸吗?” 胡瑜将目光投向窗外,正凄风恻恻。她说:“那也是一条生命呀。你可知道, 有杀戮必有仇怨,有仇怨必有报复。” 张弓带着好奇的神色,认真地望着胡瑜,说:“你说的话很象一个人。” “谁?” “一个我偶然遇见的男孩,他说他住在胡山的一个村子里。” “胡山只有这么一个村子,他叫什么名字?” “很凑巧,他的名字和我的一模一样。” 胡瑜的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张弓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再看胡瑜时,她却又 显得很平静,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姓胡,没有外姓。” 张弓蹙起眉头,嗫嚅地说:“可是......那片墓地......” “那里埋葬的都是世代住在胡山的人。” “但有一块墓碑上刻着一个名字,巧得很,也叫张弓。” 胡瑜低下头,一头长发垂了下来,张弓看不清她的眼神。胡瑜低沉地说: “那不过是个客死这里的外乡人。” “原来真有这么个与我重名叠姓的人,难怪一开始你听到我的名字时会很惊 讶。” 胡瑜沉默了片刻,抬头冲他一笑,眸子依然柔媚,却又显得有些深邃。 她走了出去,空气飘溢着一股暗暗的女人香。 顷刻,木楼梯上传来橐橐的脚步声,有点凌乱,仿佛不止她一个在走。 张弓静静躺在散发着木腥味的床榻上,凝望窗外。他只能看到摇曳的树影。 外面阴霾的世界对他来说似乎成了一个迷团,有种诡秘的吸引力。他向往着,又 恐惧着。 药的确有效,张弓的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开始轻松活络了,只是被狐狸咬伤的 手腕依旧有些肿胀和阵痛。随着躯体的恢复,他的记忆也都一点一点地回归了。 一只白色的狐狸。 一个叫张弓的男孩。 一块刻着“张弓”的墓碑。 一把杀气腾腾的猎枪,戳在了坟洞里。 一只惨白枯槁的手,从坟洞里伸出来。 毫无逻辑联系的元素,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怪诞地糅合到了一起,似梦似醒, 亦幻亦真。 张弓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他拉了拉被子,身体蠕动了几下,往被窝深处游 了一点。他将发冷的自己盖严实。 张弓的后颈微微痒了痒,他探手掳了一下,指头上粘了一根长长的细丝。张 弓将它悬在眼前,凝视,是一根长发,轻轻飘曳。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