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张弓从野战部队退伍时并不光彩,原因是他有一次产生幻觉,用军刺扎伤了 排长。大家都传他染了癔症,且是最为危险的那种。在战友眼中,他显然成了一 颗定时炸弹。于是,他不光荣地退伍了。 张弓觉得委屈,委屈并非是因为误了他的前程,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 患这怪病。 他委屈的是刺伤排长的真正原因仅他一个人知道,更委屈的是他不能堂皇地 用这个理由释清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 事实是,有一天夜里,张弓突然醒来,看见一个人直撅撅地站在他面前。 这个人他一生都不会忘记,是他战场上的敌人。在前一天的肉搏战中,张弓 毫不留情地用军刺把他捅死了,捅在了心脏。张弓近在咫尺,清晰而又深刻地牢 记着他胸口鲜血喷涌的情景。 第二天夜里,他又看见这人站在他面前,眼神直愣愣地索定他,充满仇恨。 张弓不信邪,他想,狗日的,敢杀你一回就敢杀你第二回。 第三天夜,当张弓再次见到他时,毫不犹豫地掏出藏匿在身下的军刺捅了过 去。随着一声惨叫,张弓彻底清醒了,他看见自己的军刺没入了排长的心窝。 不幸中的万幸,排长是个右心人,所以这一刺没要他命。 不过张弓没被少折腾,调查来调查去,没查出有刺杀长官的动机,最终被确 症是罹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基于平日的优异表现和排长本人的谅解,张弓被免于送上军事法庭,不过提 前退伍了。 回到后方,张弓在疗养院里老老实实待了两年,颓废了两年,冥思苦想了两 年,最终没弄明白那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一个鬼魂怎么就突然变排长了呢? 但有一件事情他清晰得很,被他搏杀的敌人是个独眼龙,自然,来寻仇的鬼 魂也只有一只眼睛。 张弓娓娓的讲着,没有感情色彩,没有抑扬顿挫,仿佛讲着一个遥远的时代, 一个遥远的、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胡瑜静静地倾听,忽然问:“你真的相信自己看到了那个独眼鬼魂?” 张弓低沉着嗓音说:“不。” “为什么不呢?也许你的眼睛根本没欺骗你。” “不......我更相信是自己精神错乱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了。你没尝试过杀人的滋味,就 象吸毒一样,会上瘾,但最终会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你知道吗,从本质上讲我是 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但我的生命也在逐渐地崩溃。” 胡瑜在黑暗中幽幽地叹气:“这难道就你喜欢猎杀动物的原因吗?” 张弓无言以对。 胡瑜接着说:“那你退伍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我总感觉你经历了一次 很大变故。” 张弓说:“后来,我将那事渐渐搁置了,住进精神病院。两年后,我健健康 康地出院了。后来,我跳入了茫茫商海,意外地做起了生意,意外地赚了钱。再 后来,我娶妻了,生子了,象所有正常的男人那样有滋有味地生活着,感觉幸福 象花儿一样。我很满足,我希望就这么活下去,把儿子慢慢培养成人,到八九十 岁时,和妻子一起正常地老死,多么平静而又惬意的一辈子。” 张弓的嗓门突然有些喑哑了:“然而,在祥和中,我常常又隐约觉得身边危 机四伏。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危机,危机来自哪里,我无法确切地知道。所以, 我很惶恐,总觉得仿佛有一股幽暗的力量,一直在无形中支配着我和我身边的一 切,令我对这个世界逐渐感觉无所适从。 终于有一天......“ “有一天怎么了?” “有一天......幸福就象花儿一样凋谢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弓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说:“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向我透 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说我的儿子不是我亲生的,我妻子背着我偷人,而且,在 信封里还夹带了证明我妻子对我不忠的照片。我莫名其妙地相信了,但我没去质 问我的妻子,我只是在暗中窥察。我越看儿子越觉得不象我,而且妻子也越来越 对我冷淡了。于是我......” “于是你怎么办的?”胡瑜的口气似乎紧张起来。 张弓平静地说:“我旧疾复发了,我亲手扼死了睡在襁褓中的儿子。” 胡瑜吸了口凉气。她听见张弓的喉头咕嘟一声,仿佛是有根鱼骨鲠在喉咙里。 张弓静了静,又说:“我没有被判刑,而是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里面又 待了两年,那两年的记忆完全是模糊不清的。出院后,回到家,妻子已不知所踪, 家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后来,来了一个律师,说一直等着我恢复神志签署 一份协议。是离婚协议书,我签了。之后,我就开始四处流浪。” 胡瑜的脸贴在张弓的肩头,彼此都是凉凉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