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张弓逃出了胡山,逃进了陌生的人群。 他再次淹没到大街上一张张麻木的脸孔中间,他很无奈,他想藉着喧嚣摆脱 没来由的恐惧。 故事并没有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 我所供职的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医院,我本人是一个不卓不庸的大夫。 医生其实是一个很乏味的职业。 我每天神情呆滞地端坐在办公桌后,象一尊等待供奉的泥偶,又象一个守侯 鱼儿上钩的钓翁。 眼前,又等来了一个。 这是一个形貌恐怖的病人。 用恐怖来形容他的脸,一点都不为过。这是一张看不见血色、找不到肌肉的 脸,纯粹是包了层皮的一堆骨头。 尽管我竭力克制自己,但仍难免流露出下意识的惊骇。 他对我的反应默不关心。 我干咳了一声,说:“叫什么名字?” “张弓,弓长张,弓箭的弓。”他说话声很轻,似乎气息奄奄一般。 “张弓?”我皱了皱眉头。 “怎么,有问题吗?” 我支吾了一声:“呃......没什么。” 事实上,我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古怪。其实,用字也不是很生僻,只是... ...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我用余光察觉他正注视我,但我尽量不去看他的脸。 “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他耷拉着眼睑说:“说不清楚......就是浑身没一点劲,走几步都很 费力......” “这种状况持续几天了?” “一个多月了。” 我说:“顺便问一下,你一直很瘦吗?” “不......大概......就这一个多月才这样吧。” 听着他含糊其辞的表述,我木然地掏出听诊器在他的前胸后背听了一番,然 后掰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接着又让他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都查探不出什么大 的异样。 但凭着临床经验,我能断定他已经疾至膏肓了。 我开了一张单子,递给他:“去验个血吧。” 摸约过了半小时,那个叫张弓的病人拖沓着脚步返来了,手执着化验单。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化验结果,有些错愕,他的白细胞指标已低得不能再低。 这有悖常理,一般来说,当人体内出现炎症时,白细胞指数应该是升高的。因此, 单凭表面的检查结果来看,只能作出一个可怕的推论,那就是他的免疫系统正在 失灵。 张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大夫,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瞟了他一眼,说:“还得对你的血样作进一步检查,留下你的电话号码, 等我通知。” 张弓愣了愣,神情象是突然接受了某种诡秘的暗示,俄顷,他又变成了麻木 颓丧的样子,无精打采地立起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忽然沉沉的。 这种沉重的情绪令我感觉古怪,但有一点我很清醒,它肯定不是同情。通常 来说,医生对病人是不会存有盲目同情的,并非因为医生冷酷不仁、泯灭人良, 只是在日复一日、无穷无止的生死更迭的演绎中,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从最初的 唏嘘感慨慢慢蜕变为最后的冷眼以待。 手机铃响了。 “老公,晚饭做好了,我炖了一只鸡,你回家吃吗?”听筒里传来陈素的甜 甜的声音。 我幸福满溢地一笑,却故作嗔怪地说:“不是让你别干活吗,有事就让保姆 做,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把我们的宝宝累着。” 陈素咯咯笑,说:“我和宝宝都没那么脆弱。保姆回家省亲去了,只能由我 代劳了。” “马上下班了,等着我。”我对着手机啄了一口。 不远处,有几个护士窃笑着望我。我若无其事地伏案,边盯着手表边等待下 一个病人。 对我而言,每天晚上回家是一件幸福的事。 陈素兴冲冲地为我开了门。 我一进门便轻轻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说:“什么事那么高兴?” 陈素说:“今天我去医院了。” “怎么没来找我?”我边脱外套边说。 “没去你们那儿,去妇婴医院了。” 我脱了一半外套,停住了,说:“怎么样?” 陈素暗笑着咬了咬下唇,说:“是个男孩,生长很健康。” 我冲上前想抱她,被她一把推开了。 “你想把孩子压坏呀!”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