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凌晨,我在值班。 通常从后半夜开始就没多少病人了,所以夜班医生一般可以在值班室里迷迷 糊糊睡上几个小时。可这次我一直坚持着,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在等一个病 人。 天空破晓之前,真的送来了一个病人。 他骨瘦如柴,脸上血淋淋的,我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张弓。 我真的不想见到他,不知为什么,但不是因为他的病,对一个谙熟病理科学 的医生来说,他的病在传染方面并没有很大的危险。 单民革掏出证件,气喘咻咻地说:“大夫,我们是公安局的,这是一个犯罪 嫌疑人,好象病了,麻烦你瞧瞧。” 我说:“不用看了,我认得他,我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低声说:“爱滋病。” 眼睛揉了揉舒服多了。我看了一眼这些警察,他们脸色苍白,恐慌不安,双 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两侧搓着。 我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但我知道,就那么一句,无异于一个促人惊心动魄的 晴雷,甚至会把某个人劈至绝望。 果然,一个年轻人紧张地问我:“我抬他的时候......手沾了他脸上 的血,会不会感染啊?” 我说:“你手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也许......”他托起双掌翻来覆去地审视。 “不放心的话,明天做个HIV 检测吧。” 我把战战兢兢的他撇在一边,漠然地朝两个护士说:“先把他安置到隔离病 房去,天亮后通知爱滋病中心来领人。” 护士们面露惧色,犹豫惶遽,迟迟不敢靠近张弓。 我瞪着她们,呵斥:“你们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到哪儿去了?” 无奈之余,她们象推一枚已安装引线的原子弹似的把张弓推走了。 单民革吩咐另两名警察守在张弓的病房外,以防他潜逃。我觉得他们多此一 举,即便张弓想逃,也已经是有心无力了,就象一只被抹了脖子的鸡,还能扑腾 多久呢? 单民革面露难色地走上前来与我攀谈,他支吾了几句,我听出了他的话意, 张弓罹患了如此特殊的病症,怕是无法继续审讯了,他不甘心,因为张弓手上欠 着血债。 我没料到张弓竟是个杀人疑凶,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萌生一种稀奇古怪的 轻松感觉。 单民革想抽烟,被我制止了。他沉默了片刻,以商量甚至是乞求的口吻小声 对我说:“大夫,和你商量一下,你看能不能让我们在病房里审他,离结案就一 步之遥了。” 我为难地望着值班室的灰白墙壁,不知道该说行还是不行。 “他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不久前他刚用一柄猎枪打死了一个漂亮姑娘, 就因为那女的不愿屈服他的淫威,你想想......如果就这样让他逃脱了法 律的制裁,那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单民革情绪激动,措辞慷慨激昂,我明了他的目的是要得到我的默许。 反正天亮后张弓也不归我管了,反正他也不是好东西,即便是死了也有余辜, 于是我说:“好吧,只要你们别在这儿把他折腾死就行了,让他等着挨人民的枪 子儿吧。” 单民革怔怔地望我。我立刻意识到我的措辞实在不够审慎,有失水准。不过, 单民革旋即笑了笑,面露感激和嘉许之意。 他匆匆朝门外走去,脚踏上门槛时,突然又折返回来,讪笑着说:“大夫, 能不能请你也在场,毕竟他是病人,这样我们审讯起来心里也踏实些。” 张弓体内的病毒已经象一片巨大的阴影,把他们笼罩、裹卷起来了。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张弓象木乃伊一般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紧阖着。 单民革蹙眉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 我冷冰冰地说:“用电击他。” 张弓两手各被附上一个电极,电源一开,他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张弓 大口喘气,懵懵懂懂地苏醒过来,脸颊上那层干巴巴的皱皮痛苦地抽动着。 几个年轻警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跟长长的、粗实的木棒,小心翼翼地悬空 执着,围在病榻周围,如临大敌一般,仿佛张弓就是一条疯狗,随时会扑起咬人。 -------- 红袖添香